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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之和》七十八、至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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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纸上墨迹风干,阿和将纸笺折好封入信囊之中。她刚忙完这些,棚外有脚步声传来,抬头看时,却是宣帝。

宣帝站在棚外,四下无人,只有些许虫鸣鸟啼入耳。

阿和奇道:“皇伯父,陛下他……元坤人呢?”本来按她的习惯,都是直接叫“陛下”的,可是面对这位皇伯父,少不得做个区分,只好叫元坤名字了。

宣帝微笑道:“他还在草亭。阿和,朕有几句话要告诉你。”

阿和眼前这位皇伯父,真与出嫁前在吴国时的感觉不大一样。那位浑身肃然又略显阴郁的帝王,如今显得有几分苍老,却又多了几分温和。真是奇怪,出嫁前虽明知他是自己的伯父,心里却多是疏离和畏惧,只当他作主君。如今到了北燕,那点浅薄的亲情或许早就该断了,今日一见却蓦然多了几分孺慕之情,也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那是自己的长辈。

“阿和,如你所见,皇伯父老了,身体也不大好,或许再过不久就要让贤了。”宣帝淡淡地开了口,听在阿和耳中的却是这般惊人的消息。在阿和的记忆里,吴国的皇帝陛下似乎一直都是这位威严的伯父,不曾想过会有什么改变。他的作为或许有些争议,但是他最得力的皇弟、阿和的父亲端王却从未有过怀疑,对这位皇兄的敬仰甚至影响了阿和。

“您不要这么说,多调理身体,将养一段时日或许就好了。听说太子殿下还小,皇伯父你要多保重啊。”阿和知道现在的太子殿下是宣帝后立的宠妃之子,外戚的势力也不大,太子又还年幼,这种情况下如果朝政更迭,只怕会有变数。

宣帝温颜道:“你也明白了。是啊,太子还小,他母妃也年轻,娘家在朝中又没什么背景,这时继位恐怕会引起风波。朕自然会努力多活几年,同时也为太子铺好路。”他顿了一顿,看向阿和道:“政局稳定才是百姓之福,朕不想见到一场争权夺位的混战就把吴国这些年的积蓄毁于一旦。阿和,你虽出嫁了,吴国到底还是你的生国,你能懂朕的心意吧?”

阿和点了点头,她顿时明白了宣帝此行的目的,全在于此——想让她支持吴国年幼的太子,以保证太子日后能够顺利登基继位。既然太子在朝中没什么势力,那么就在朝外寻找可依仗的对象吧。她,既是吴国的公主,又是北燕的皇后,她一旦认可了这位储君,就代表着吴最大的邻国和盟友北燕,认可了吴国的新帝。

如果这样能使得吴国的社稷安定,民生平稳,她自然也无二话。说到底,她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应再过问吴国的朝政。既然宣帝有这样的要求,又对吴燕两国无害,那她也义不容辞。

宣帝看着她的眼睛,只见眼神清澈透底,蕴含着柔和的光彩,已知道她心中所想。宣帝笑道:“阿和虽然长大了,性情到底没变,皇室里能长出你这么纯粹真挚的孩子,真是不容易。端王弟和你母妃都可以欣慰了。”宣帝此番托孤,她夹在吴燕两国中间,居然都没有要求什么,也没有计较什么回报和条件,如同当日接到和亲旨意时,一样的纯粹和镇定——靖文帝说得对,他们都看惯了算计和心机,忽然遇上这么一个单纯直白的孩子,反而会不知所措。也许,这才是吉人自有天相。

他提及父王,倒让阿和心有悸动。她埋藏在心底的一个疑惑,那个多年前的隐晦传闻,她不敢想也不敢听,生怕打碎了自己最初的信任和心中敬仰。然而此时此刻,却又在心底翻江倒海起来——父王当初战死疆场,到底是不是伯父的意思?

父亲是相信亲情的,他敬爱自己的这位长兄,在沙场更是鞠躬尽瘁从未二心。但他也曾交代母妃,若他有意外,便带阿和回京养育,闭门谢客不再接触军务。父王甚至笑言,幸好阿和是个女儿,若是个儿子反而徒增烦恼……这些是否都有所指代?那不凑巧的流箭,又是否是伯父的意思?

阿和犹豫了一阵,张了张口,终于迟疑道:“伯父,阿和想问您一件事。”

“说吧。”宣帝看着她越发忧郁的神情,说道:“你不说,朕也猜到了。”

“端王弟的死是意外,并非是朕的授意。”宣帝平静地说道。

阿和猛然抬起头,目不转晴地查看宣帝的神色,终不见一丝作伪的痕迹。“是、是么,那就好……”阿和长长地出了口气,一颗提起的心终于放下了。她看似无忧无虑地长大,却在幼时便在心底埋下了这个疑问,到底一直有所介怀。

“确实,当时你父亲手握重兵,朕也不得不对其有所堤防。但端王弟之死却出乎朕的意料,朝中军政一度陷入僵局,朕不得不另想对策,将大军化整为零、化繁为简,既避免了兵变,又稳定了军务。”宣帝看着阿和,“或许是调兵遣将的行动太过雷厉风行,就好像早有准备一般,朝中上下自然也会怀疑是朕暗中授意害了端王弟。不过阿和,朕可以指天发誓,绝无此事。你父亲是朕诸多王弟中最出色最有才干的人,朕痛失一员干将、一名至亲,心中遗憾,少有人知。”

“阿和,这些年疏于对你和你母妃的照顾,希望你能谅解。不过,自你幼时朕便对你多有关注,绝不少于其他宗室郡主——甚至超过朕的几个女儿,你可知道?”

阿和惊讶:“这个确实不知。”她入宫的次数不算很多,而且多是去太后宫给皇祖母请安,怎么会关注到她呢?“难道是皇祖母?”

宣帝笑了笑,道:“老太后确实很喜欢你。朕也看得出,你跟其他孩子不同。”只料到了不同,却未料到如此不同。

见她还在诧异,宣帝看了看天色,云层开始变厚,说不定等会儿会下雨。便道:“走吧,回亭子里去,再坐一坐就回程吧。”

阿和答应着起身,一路走来却想着,相逢如此不易,却又如此短暂。

“阿和,说起来名义上太子还是你的弟弟,若再有机会,你们见上一面吧。”宣帝边走边与她说,“听说你们几个小时候常去钦天监请教一位袁先生?便是如今国子监的袁维袁伯约吧,朕正想给太子请一位太傅,此人想来合适……”

到了草亭之中,便见元坤在不远处边赏风景边等候,背影挺拔悠然,浑然入景。宣帝拍了拍她的肩,道:“去吧,现在你的家,在那边。”

阿和听了此话,不觉又红了眼圈。宣帝嘱咐道:“你在那边的事情,伯父也都有听说。记得多加保重自己。元坤说得不错,或许我们都低估了你,但是我们并没有认错你。”

元坤见他们回来了,迎上前去,牵了阿和的手与宣帝作别。天色稍暗,不多时又飘起了细雨。阿和折下绿岛上一根柳枝,赠与宣帝道:“伯父保重。”宣帝接过柳枝,欣慰笑道:“好,你们也保重。”说罢,转身登船。元坤也与阿和登上了来时的小船,船夫赶紧递上油纸伞和蓑衣。元坤接过伞,与阿和二人撑起,立在船头,看那画舫南去,渐渐地朦胧在江水雾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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