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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川有知夏》第九章 有了你,黑暗不再是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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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索南保护站水资源紧缺,一群大老爷们没那么多讲究,把洗澡的机会让给了温夏和方问情。

温夏背上有伤,洗得慢了些,出来时天都黑了。她走到有光亮的地方,看见方问情站在那里,手上拿着相机,沉甸甸的。

温夏本能地不想跟方问情有任何接触,她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方问情却叫住了她:“小姑娘,聊会儿?”

方问情的那声“小姑娘”带着一种淡淡的鄙夷。她比温夏大三岁,常年在是非里打滚,阅遍人间花草,三分精明一分妩媚,全在眼神里。

温夏停下脚步,方问情看着她的背影,笑盈盈地说:“我上一次见到厉泽川是两年前,在西宁的一家酒吧里,他在灯光暗淡的地方抽烟,姿势、表情和眼神,都是罕见的漂亮。我手边刚好有相机,就偷拍了一张照片。他对快门的声音格外敏感,循声看向我,对我说,角度选得不对,拍出来的片子脸会很黑。”

温夏依旧没有回身,背对着她站在那里,像是在发呆。

方问情继续道:“西宁一别,我拿着那张照片打听了很久,才知道他在索南保护站工作。实不相瞒,我是为他来的。他身上有一种很艺术的性感,这样的男人不常见,我想得到他。”

听到这里,温夏笑了一声,她摆了摆手,漫不经心似的:“那你加油哦,他可是很难追的。”

方问情眯起眼睛,提高声音:“你知道吗,和他的脸相比,我更喜欢他文在大腿上的那句话—thedarknessisnodarknesswiththee—颜色和线条都很漂亮。”

温夏脚步一顿,转身,方问情看见她眼睛里有笑意,温柔明亮。

温夏道:“这句话出自《圣经》,意思是‘有了你,黑暗不再是黑暗’。我曾陪他经历过一些不太好的事,我猜这句话一定跟我有关,谢谢你告诉我,让我知道他还有这样柔情的一面。”

方问情一刀挥出去,没扎上温夏的软肋,她冷笑一声,脸色变得不太痛快。

就在这时,院子里亮起车灯,引擎轰鸣着嗡嗡作响。温夏跑过去,看见悍马的车头前围着几个人。厉泽川的声音自人群里传出来,带着怒意:“你怎么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诺布眼圈微红,解释着:“有个骑行的游客来保护站借宿,非要一个人霸占一间房。我跟他吵了两句,他转身就走,嚷嚷着投诉啊什么的。我气不过,也没拦着,以为他会再回来,毕竟四下都是无人区,没别的地方可去。没想到这都两个多小时了,也没见他回来……”

保护站只有六间住宿房,每间四个床位,游客要求一个人住一间,相当于霸占了四个床位,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难怪诺布会生气。

厉泽川在诺布脑袋上狠揉了一把,道:“问过不冻泉和五道梁保护站没?有没有那个骑行游客的消息?”

诺布吸着鼻子,眼圈更红:“问过了,都说没看见。桑吉哥,他会不会遇上危险,我……”

“别瞎想!”厉泽川在诺布小腿上踹了一脚,“我顺着109国道往拉萨的方向追,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他只有一辆单车,两个小时的时间,走不了太远。以后再不许干这种没脑子的事,记住了吗?”

诺布哽咽着点头,一脸委屈。

厉泽川打开驾驶室的车门,温夏立刻跳出来:“我跟你一块去。”

厉泽川的目光越过温夏落在她身后,看见方问情对着两人举起相机,做了个拍照的动作。

厉泽川收回目光,利落地抛下两个字:“上车。”

悍马沿109国道朝拉萨的方向走,厉泽川拦住几个货车司机,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一个穿黑色冲锋衣的骑行人,都说没看见。

阴云沉沉地压下来,旷野之中风声不断,空气里胀满水腥味。

暴风雨就要来了。

厉泽川咬着嘴唇,目光映在后视镜中,分外锐利。

那个该死的家伙究竟跑到哪儿去了?

温夏握住他搁在方向盘上的手,道:“他活着,算他命大,他死了,也跟你无关,你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神都救不了众生,你没必要,也不可能,救下所有人。”

厉泽川突然踩下刹车,车身剧烈一晃,车厢里的两个人跟着摇摆了一下。

厉泽川嗓音很哑,道:“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乱说话。”

电光在云层里蜿蜒出紫色的痕迹,像某种怪物的触手,风声将碎石卷起来,打在挡风玻璃上,声音刺耳。

温夏的目光和他在后视镜里相遇,她笑了一下,道:“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在想,你为什么要来这么艰苦的地方,是为了救赎还是为了逃避?后来,我想通了,无论是哪一种,都证明你认为自己是有罪的。能被法律宣判的罪行,算不上可怕,可怕的是那些烙在心里的。我在书上看过一句话—难的不是避世修行,而是肩着人间的重负依然走在朝圣的路上。负罪而死,太简单,人人都会,负罪而生,才是真勇士,厉泽川,你想好要做哪种人了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暴雨滂沱而来,挡风玻璃上满是扭曲的水痕。

厉泽川没说话,固执地看向窗外,水光映进他的眼睛里,睫毛下压出微湿的痕迹。

温夏和他看着同样的方向,道:“我没办法判断你是否真的有罪,也没办法告诉你如何获得原谅。我只能保证,无论你什么时候转身,都能看见我在你身后。这条负重而行的路,我陪你走。等到青海的事情结束,我们去南太平洋吧,跟船出海,那里的鲸鱼同藏羚一样,等待着救援和保护。据说,见过了海洋的人会更加渴望活着,因为……”

厉泽川扑过去,箍着温夏的后脑吻住了她,截断了余下的话音。

那是一个凶狠的吻,温夏几乎不能呼吸,她推拒着他的肩膀,被他反扼住手腕。

呼吸和舌尖,同时尝到另一个人的味道。

辛辣的、火热的,如同燃烧的烟草。

暴雨和风将荒原切割成凌乱的一团,厉泽川将车停在高处,防止排气管进水。他灭掉所有灯火,在黑暗中霸占着温夏的呼吸。

厉泽川低下头,睫毛上蔓开白色的雾,嘴唇紧贴在温夏耳边,声音沙哑得近乎性感,蛊惑一般:“两年前,离开你的时候,我在身体上留了一个文身,《圣经》里的句子—thedarknessisnodarknesswiththee—有了你,黑暗不再是黑暗。想不想看看它,或者,摸一下?”

那句话,果然是写给她的。

温夏突然觉得很委屈,咬着嘴唇,低声道:“方问情,那个记者,她为什么会知道你身上有文身?”

文在这样的位置,怎么可能会无意间看到。

厉泽川愣了一下,笑着摇头:“你想哪儿去了!我只跟她在西宁的酒吧喝过一杯酒,那时候她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她应该是看见我手机里的照片了吧。”

温夏皱着鼻子闹小情绪:“拍的那张照片又是打算发给谁?”

厉泽川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轻声道:“当然是你啊。”

空气里混杂着暴风雨的气息、烟草的味道,还有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温夏脸红得一塌糊涂。卫星电话突然响起,铃声突兀,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厉泽川伸长手臂拿过电话接听,他“喂”了一声,声音里还残存着让人脸红的沙哑。

诺布的声音隔着暴风雨传来,兴冲冲地道:“桑吉哥,骑行的游客找到了,那个傻货想扎个帐篷住在路边,被道班的负责人看见,救了他一命。不然,这个鬼天气,他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温夏的指尖自厉泽川的喉结上滑过,轻若羽毛。厉泽川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握住温夏的手腕,眼神警告。

温夏笑了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她探出舌头舔了舔牙尖,表情天真。

诺布仍在喋喋不休,厉泽川已经没耐心听下去,他直接将电话关机,扔向后座。

厉泽川锁紧车门,调高空调的温度,他握着温夏的手腕,让她的掌心贴上那处文身,咬着她的耳朵,轻声说:“你看,它在这儿。”

纯黑的线条,起笔和收尾处都经过艺术处理,像一条缠绕的蛇,紧覆在他肌肉遒劲的腿部,透出野性和洒脱的味道。

thedarknessisnodarknesswiththee.

有了你,黑暗不再是黑暗。

漫天的雨水里,无人的旷野上,闪电激起雪白的光,她在那一瞬间看清他的眼睛,看见自己住在里面。

有些人太珍贵,一生只能遇见一次,爱也一样。

温夏突然庆幸,她没有错过他,她紧紧地抓住了他。与他相爱,与他并肩站在一起。

厉泽川在沉溺般的深吻里捧起温夏的脸,他看着她,眼神专注而安静,一字一句,慢慢地道:“如果我们能有一个孩子,记住,他叫厉念西。”

我在这里与你重逢,在这里与你相爱,这个名字里藏着我和你,还有那些没讲完的故事。

温夏闭上眼睛,眼眶微湿,她点头说好,她说我记住了,我们的孩子叫厉念西。

厉泽川在风雨声里低下身,亲吻着温夏的额头。

夜还很长,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2)

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被雨水洗刷了一整夜,荒原辽阔,鹰在很高的地方。

温夏自车厢里跳下来,落地的瞬间,腰上一阵酸麻,她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

厉泽川坐在车头上吸烟,冲锋衣敞开着,下摆在风中微微晃动,露出一截劲瘦的腰。他听见声音,朝温夏看来,唇边一抹温柔的笑,道:“早啊。”

远处跑过一群体型高大的白唇鹿,腾起阵阵烟沙。厉泽川拿下叼在嘴边的烟,含住食指关节,尖声清啸。

温夏感慨着:“真美啊。”

蓬勃的生命,原始的自然,都是极美的,偏偏总有人想着去破坏。

厉泽川抬起手,指向某一个方向,道:“那边,距格尔木380公里,有一个地方叫风火山口,山体呈红褐色,像被烈火焚烧过无数次,还有石林碑海和被誉为‘世界第一高隧’的风火山隧道,很漂亮,有机会带你去看。”

“三江源、西金乌兰湖、小南川的无人驻守车站,”温夏仰头看着他,一口气报出一串地名,“你都要带我去看!还要带我去布达拉宫朝拜,买好看的藏族首饰给我!”

厉泽川笑着逗她:“买首饰干什么,攒嫁妆吗?”

温夏点头:“是啊,等攒够了嫁妆,我喜欢的人就会来娶我了,我们会有一个孩子,无论男女,都叫厉念西。”

厉泽川眼中的温柔更浓,他将温夏拽到身前,低下头,两个人额头相抵。温夏听见他沉沉的嗓音,道:“再等等,完成这次任务,我就娶你,一辈子对你好。”

两个人的呼吸缠在一起,温夏闻到烟草的味道和薄荷香,她的眼睛和嘴角都在笑,轻声道:“干吗要等到任务完成?现在不行吗?”

说着,她弯下身,揪起两根干净的青草叶,绕在指间,几经弯折,编成戒指的形状。

她拉过厉泽川的左手,草叶编成的戒指停在他的无名指前,她看着他的眼睛,眼神里是深深的爱与痴迷。

温夏道:“我曾读过一首小诗,用来做我们的婚礼誓词最合适不过—不知道是对是错,不管它是对是错,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一起等太阳出来。没有水,你是我的水;没有粮食,我是你的粮食。我们自始至终相信同一个神,热爱同一个命运—所以,厉泽川,你愿意接受温夏,做你的合法妻子吗?”

温夏有点紧张,声音哽住。她深吸一口气,又问了一遍:“你愿意吗?愿意娶她吗?”

厉泽川眨了下眼睛,视线突然变得模糊,荒原上的万物都被蒙上了细碎的光,金灿灿的,犹如神迹。

他明明在笑,眼睛却是湿的,喉咙里溢出叹息:“你啊……”

你啊,看起来那么纤细瘦小的姑娘,却带给我这样多的震撼。

你啊,带我走出泥泞,让我重新看见光,告诉我死是平凡,生才勇敢。

过往岁月所带给我的辜负,都在这一刻,被你救赎。

厉泽川左手微递,草编的戒指越过形状精致的骨节,锢住了他的手指根部。

他从车头上跳下来,站在温夏面前。

他在萧萧不变的风声里拿过另一枚戒指套住温夏的无名指,声音和眼神都是湿润的:“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我在这里,用神圣信仰许诺,愿意娶温夏做我的合法妻子。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我将爱着她、珍惜她,对她忠实,直到永远。”

起风了,旷野寂静。一滴泪,很大的一滴,自厉泽川眼中掉下来,落在温夏手背上。

他低下头,吻住温夏的手指,吻住那枚草编的戒指。

有温热的湿意自手指上传来,阳光落在旷野,一片灿金。

两只戴着同款戒指的手握在一起,十指相扣。

风声汹涌也寂静,鹰在远处,如同见证。

“我们自愿结为夫妻,从今天开始,我们将共同肩负起婚姻赋予我们的责任和义务:上孝父母,下教子女,互敬互爱,互信互勉,互谅互让,相濡以沫,钟爱一生。”

温夏踮起脚吻住他。

满城的风,在那一瞬间具体出温柔的形状。

车子开进保护站,时间还早,院子里没人。元宝扑过来,在厉泽川身上蹭了一下,扭头对着值班室的方向,狂吠不休。

诺布拎着工具走过来,应该是刚刚扫完大围栏,厉泽川把他拦下:“值班室有生人?”

不然,元宝不会叫。

诺布看了温夏一眼,神色复杂,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找你的,昨天晚上就来了。我要给他安排住宿,他不同意,就在值班室干坐着,死等,煞气腾腾。问他叫什么也不说话,眼睛里嗖嗖冒火,寻仇似的。”

厉泽川眯起眼睛,值班室的窗帘没挂好,垂下来,挡住了视线,只能看见半个模糊的人影。他转头支开温夏:“大围栏里有只小羊情况不太对,你去看看。”

温夏也看见了那个映在窗子上的人影,她歪了歪脑袋,像是在思考,突然笑了,指着那个人影,对厉泽川道:“他叫温尔,是我哥哥,我猜他是来找你算账的,你恐怕得挨顿打。”

自家亲大哥,就算化成灰也不会认错。

厉泽川也笑了,他摸了摸胸口,草编的戒指收在那里,道:“大舅子要动手,我能怎么办,忍着呗。”

诺布是藏民,汉语学得不太好,他一时间没想起来“大舅子”是什么意思。厉泽川和温夏已经从他身边走过去,推开了值班室的门。

值班室里光线昏暗,猛地踏进去,视野里一片模糊。耳边传来挥巴掌时的呼呼风声,厉泽川下意识地抬手抵挡,可他估计错了,这一个耳光,不是冲他来的。

“啪”的一声,温夏被打得侧过脸去,脸上浮起清晰的指印。

温尔穿了件修身款夹克外套,里头是浅灰色针织衫,脚上配了双踝靴,玉树临风地站在那里。他风尘仆仆地赶来,已经好几天没有休息过,神色疲惫,眼睛里却嗖嗖地冒着火。

温夏迎面挨了一巴掌,眼圈都红了,带着哭腔喊了声“哥”。

温尔竖着眉毛冷喝:“别叫我哥!我没你这么有出息的妹妹!长本事了,翅膀硬了,是吗?说走就走,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因为你的事,爸犯了三次心脏病,妈天天在我耳边哭,让我把你找回来,你呢?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

温夏理亏,嗫嚅着不敢搭腔。

保护站的几个兄弟以为是情敌闹场,堵在窗户边上看热闹,厉泽川扫过去一记眼风,一排脑袋割麦子似的收了回去。

温尔越说越气,又想动手,厉泽川向前一步,挡在温夏身前,道:“有话好说,就算是亲妹妹也不能动手,更何况是打脸,这么多人看着呢。”

看见厉泽川,温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整张脸都皱着,像个带褶的包子。两个人身高相仿,他双手揪住厉泽川的衣领,怒吼:“你害过她一次不够,还想害她一辈子?”

一听话茬,温夏就知道温尔要翻两年前的旧账,她急忙喊了声“哥”,没想到那两个人几乎同时出声:“温夏,你出去。”

温夏气得直跺脚:“这是我的事,我为什么要出去?温尔,丑话说在前头,厉泽川是我好不容易追回来的,你要是把他赶走了,我、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能用来威胁温尔的选项,温夏脖子一梗,破罐子破摔:“我就咬死你!”

温尔这个气啊,这哪是妹妹,分明是白眼狼,胳膊肘都要向外拐出一个山路十八弯了。

厉泽川险些笑出声,他扭头看着温夏,放柔了声音:“先出去,让我跟大哥单独聊聊!”

温尔抬脚就踹:“谁是你大哥?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厉泽川不躲不闪,硬挨了一下,朝温夏使着眼色,示意他来搞定温尔。

温夏一步三回头,关门时还在替厉泽川说话:“哥,有话好说,别动手啊,你打不过他,真的打不过。”

温尔:“……”你过来,我先揍你个生活不能自理!

3)

值班室里只剩下两个人,厉泽川从温尔手里拽回自己的衣服,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有话好好说。”

温尔瞪他一眼,抬手将杯子打翻:“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温夏必须跟我走,你到这里找救赎、洗灵魂,那是你的事,不能连我妹妹的青春一起赔付!”

“如果你能早来三天,站在我面前跟我说这样的话,我一定会无条件地支持你。”厉泽川将打翻的杯子捡起来,洗了洗,放回到暖瓶旁。他看着温尔,目光平静,“支持你将温夏带走。但是现在,不行。我生,她是我的人,我死,也要在她的名字前加上我的姓氏,我要她一辈子!”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要温夏的一辈子!”温尔眼睛里全是火光,异常愤怒,“你差点害死她!四楼,她为了救你妈妈从四楼掉下来,或者说,被推下来,你还记得吗?”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也正是那件事,让厉泽川对自己、对生活彻底绝望。

那天是他妈妈的生日,温夏买了一个很漂亮的蛋糕陪他去国仁医院,路上笑眯眯地跟他开玩笑,蜀道难,难不过婆媳关系,我得打好感情基础。

他故意气她,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把自己定义成儿媳妇了,不知羞。

温夏依旧笑眯眯的,也不生气,好像只要跟他在一起,她的心情就不会糟糕。

厉妈妈的状态格外好,没有随便发脾气,甚至握着温夏的手,夸她长得好看。三个人吹了蜡烛切了蛋糕,其乐融融。厉妈妈突然说要上厕所,她嫌活动室的卫生间不够干净,要去走廊里那个大一些的。

厉妈妈一直温柔微笑,就像寻常的母亲,厉泽川一时心软,应下她的要求。温夏陪厉妈妈进去,厉泽川在外面等。五分钟后,他听见温夏惊恐的声音:“伯母,你不要乱动。”

医院的窗子上都安装着防护网,四楼走廊卫生间里的刚好坏掉。窗子是平开式,面积很大,能并排坐下两个人,厉妈妈坐在窗台上,双腿垂在外面,摇摇欲坠,她斜侧着身子,看向他,轻笑着:“如果没有你,我不会是今天的样子,我的人生毁在你手里,都是你的错,你要记住!”

魔咒似的声音,在他耳边萦绕不去。厉泽川仿佛被戳中了软肋,僵在原地,他狼狈地移开视线,不敢再去看妈妈的脸。

医务人员循声赶来,警察在楼下铺好救生气垫,所有声音都融在一起,乱糟糟的。

护士气得不行:“她是病人,你怎么可以随便带她出来!”

厉泽川已经说不出辩解的话,头很疼,整个人都在发抖。

温夏眼睛里全是泪,握着他的手,声音发颤:“伯母突然把我推倒,她动作实在太快,我没有防备,对不起……”

他想说这不怪你,冲出口的却是:“你为什么不看好她?”

温夏的脸色瞬间苍白,厉泽川感受到一种自虐似的快感。

就这样吧,大家一起痛苦。

眼前满是破碎的光影,他仿佛失了力气,背倚着墙壁,面无表情地将所有痛苦嚼碎咽下,鲜血淋漓。

厉泽川不知道温夏是什么时候爬到窗台上的,他只听到妈妈叫了一声温夏的名字,让她走近些。短暂的寂静过后,耳边爆开惊恐的尖叫,他愕然回头,厉妈妈已经被护士和警察救了下来,温夏却没了踪影。

她掉了下去,摔在楼下的救生气垫上。

救护车的鸣笛声响起又消失。乱糟糟的,到处都是乱糟糟的。

没有人顾得上注意厉泽川,他僵立在那里,浑身颤抖。

厉妈妈冷笑的声音自人群里传来,一字一顿,重复着:“别傻了,怎么会有人爱你!我这一生的哀苦都是因你而起,若没有你,我不会是现在的样子!我诅咒你,如我一般狼狈凄惨!我诅咒你,永远、永远得不到爱!”

他闭上眼睛,捂住耳朵,那些声音风一样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在脑海里穿行不休。

“如果没有你,我不会是今天的样子。”

“别傻了,怎么会有人爱你。”

“我诅咒你,永远、永远得不到爱!”

……

头痛欲裂。

他没有力气哭,甚至没有力气崩溃,只能默默忍受,忍受所有折磨。

楼层不高,温夏没有生命危险,轻微脑震荡,需要静养。厉泽川没敢进病房,一直守在走廊里。

病房是单人的,透过门上的玻璃窗能看见温夏的脸,她睡着了,安静得像个孩子。

脸色和被褥都是雪白的,让他心疼,让他无措。

厉泽川抬手撑在玻璃上,角度的关系,仿佛温夏的脸就依偎在他的掌心里,他抱着她,听见她的呼吸。

视线里出现一双男式皮鞋,厉泽川抬起头,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男人站在他面前。

剑眉星目,仪表堂堂。

厉泽川隐约想起,温夏说过,她有个哥哥叫温尔。厉泽川还来不及说话,温尔已经挥拳砸了过来,厉泽川踉跄着摔出去,温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冰冰地道:“从今天起,不许你再靠近我妹妹一步,我也不会再允许她喜欢你,你们之间,到此为止。”

说完,温尔转身进了病房,拉下小窗上的帘子,彻底将厉泽川隔绝在外。

没有问候,也不需要解释,态度虽然强硬,却是最有效的保护。

妈妈说得对,他是魔鬼,会把所有美好的东西统统毁灭。

厉泽川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电话突然响起,国仁医院护士站的号码跳跃在屏幕上。

他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按下接听键时,指尖颤抖。

护士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语速又急又快,混乱中,他只听到几个关键字—厉女士、磨尖的牙刷柄、割腕、抢救无效……

仿佛有白鸽振翅飞过,鸽哨声响彻深蓝的天,老槐树掉尽最后一片叶子,所有往事都在这苍凉的尾声里轰然落幕。

爱情、亲情,他曾眼看着它们到来,如今,又目送着它们远走,他终于两手空空,再无牵挂。

医院的小花园里没什么人,厉泽川坐在绿化带的石阶上抽完了一整包烟,有眼泪掉下来,被他飞快抹去,在眼角处划开长长的水痕,如同人鱼柔软的尾。

绝望吗,算不上吧,他早就习惯了这种感觉,常态而已。

厉泽川抬起头,看向某一间病房的窗口,温夏住在那里。她在被人保护着,只要他能离她远一点,她就会拥有很好的生活。

妈妈说得对,爱他的人,都会被他毁掉。

夕阳正浓,风里有鸽哨的声音,那是他对这座城市最后的印象。

没有任何亲友,丈夫早已不知所终,厉妈妈的葬礼异常安静,从头至尾,只有厉泽川一个人。他换上黑色的大衣,胸口处别着一朵很小的白花。

仪式进行到一半时,电话突然响了,温夏的名字跳跃在屏幕上,厉泽川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几秒,直接点了关机。

葬礼之后,厉泽川回学校办理退学手续。教务处的负责人苦口婆心地劝,还有几个月就要毕业了,别冲动。

厉泽川一个字也不肯说,冷得像尊石像,负责人只能叹气。

离开教务处时,他听见有人在咬舌头—

“看见了吧,就是那个人,什么新锐摄影师,屁嘞,就是个疯子。网上都传开了,他妈妈脑袋有问题,要跳楼,自己没死,害死了另一个女生,然后又割腕,满身血,作孽啊。”

“我也看到那个帖子了,据说他爸也不正常,暴力倾向,经常折磨他,他也挺可怜的。”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同情心不能太泛滥!”

厉泽川在原地静站了几秒,嚼舌头的声音还在继续,他扔下搭在肩上的外套,一拳砸在那人的鼻梁上。

走廊里顿时乱作一团,有人在尖叫,有人在起哄,鼻血落在光滑的瓷砖地面上,画出长长的曲折的痕迹。

那一瞬间,厉泽川脑中一片空白,他甚至记不太清后来都发生了些什么,清醒时人已经进了公安局。

寻衅滋事,拘留五天。也不用办理退学手续了,直接开除学籍。

五天之后,他在拘留所外看见了温夏。

时值正午,温夏站在阳光炽烈的地方,与他隔着一条长且空寂的马路,手臂上还缠着纱布,那是坠楼时留下的擦伤。

温夏向前一步,他便退一步,两人间始终隔着不可逾越的距离。

一辆出租车开过来,他伸手拦下,不敢多看温夏一眼,低着头,落荒而逃。

那应该是他此生最狼狈的时刻,狼狈到不敢去看一个女孩的眼睛。他怕从她眼中看见自己,看见一个傲骨尽碎的自己。

再后来,他带着单薄的行李,踏上了远行的路。

没有目的地,没有归期,完全是一场自我放逐。

候机时,在机场大厅里,他反复翻看着号码簿中的联系人,都是不远不近的关系,没有告别的必要。滑到温夏的号码时,他动作一顿,心底蔓开细密的疼,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高处掉下来,摔得粉碎。

相邻的位置上坐着一个混血男孩,正在学习认字,磕磕巴巴地用英语念着《圣经》上的句子,其中一句飘进厉泽川耳朵里,狠狠地触疼了他的心—

thedarknessisnodarknesswiththee.

有了你,黑暗不再是黑暗。

厉泽川迅速仰起头,眼底潮湿而温热,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汹涌。

他点开温夏的号码,发去一条信息:“别找我,保重。”

送达提示音响起时,他抽出手机的sim卡,扔进了垃圾桶。

他以为再也不会有人找到他,就像他从未出现过一样。

直到两年以后,无人区中茫茫无边的荒原上,他再度看见那个女孩。她依旧漂亮,眼睛尤其好看,像海洋,抬头的瞬间,仿佛有巨鲸游过,划开亘古的宁静。

她说,我是来找人的,我喜欢的人,他叫厉泽川。

沉寂已久的心,又一次怦然跳跃。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是他的救赎,从未改变。

thedarknessisnodarknesswiththee.

有了你,黑暗不再是黑暗。

厉泽川直视着温尔的眼睛,毫不躲闪,坦然道:“我当然记得,从不敢忘,我试图远离温夏,但是失败了,我做不到不去爱她,两年前是这样,两年后还是这样。我可以鞠躬道歉,也可以下跪认错,唯独不会再离开她,她值得我用一生去守护。”

“下跪认错?说得可真好听!”温尔咬牙冷笑,“那你就跪下吧。让我看看,你到底多有诚意!”

值班室的窗户没有关严,话音顺着缝隙飘出来,温夏守在外面,听得分明。她想推开门冲进去,厉泽川转过头,用眼神制止了她所有的动作。

厉泽川没有任何犹豫,真的跪了下去,跪在温尔面前。他的身形矮了下去,眼神却没有任何变化,炽热的、坚毅的,如同战旗,燃烧着星辰似的光。

温夏眼睁睁地看着厉泽川弯下膝盖,她听见他的声音,格外郑重。

他道:“人活一世,总有一些东西远比生命重要,对我而言,信仰和温夏都列在生命之前,我会好好保护。”

厉泽川这一跪相当于反将了温尔一军,温尔困兽一般在值班室里来回踱着步子,厉泽川甚至能通过杂乱无章的步距感受到他内心的矛盾和纠结。

温尔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绕回到厉泽川面前,抬脚踹在他的肩膀上。这一脚力气十足,厉泽川侧身倒地的同时,掐住温尔的脚踝,挥拳击在他的腿弯处。温尔只觉膝头一酸,踉跄跪倒,厉泽川迅速拧身,贴在温尔背后,扼住了他的脖子。

厉泽川的手指精准地摸住了温尔的脉搏,他拿捏着力道猛地收紧,温尔只觉一阵气血上涌,近乎窒息。

厉泽川沉声道:“看见了吧,我打得过你,也有能力保护她。之所以在你面前一味示弱,是因为我想让你看到我的诚意,我爱温夏,真的爱她。把她交给我吧,我要她一辈子,如果真的有来生,我也一并要了。”

4)

脉搏不能扼住太久,不然真的会窒息昏迷,厉泽川放松手上的力道,温尔迅速挣脱,站了起来,扭头看向窗外。

温夏缩在窗根底下,冷不防撞上她哥的视线,吓了一跳。

温尔指了指值班室的门,让她进来。

两个人并肩站在温尔面前,让温夏有一种早恋被家长抓住的错觉,她憋不住笑,温尔瞪她一眼,道:“你的事你自己来选,跟我走,还是抛下父母陪他留下?”

这不是一个对等的选择,选了后者,就意味着不孝。

温夏握住温尔的手,正色道:“哥,你跟我来。”

保护站后有一个由保温板房和近五百亩的大草场组成的羊圈,被救助的草食系野生动物就养在这里。元宝守在大羊圈的入口处,战士似的,脖子上的硬毛蓬松浓密,威风凛凛。

养在这里的小家伙们习惯了跟人类打交道,看见温夏和温尔,都小跑着凑过来,一双又一双圆眼睛,亮晶晶、湿漉漉的。

小藏羚还没长角,绒毛是淡黄色,尖尖的耳朵,在风里动来动去。温夏弯低身子,小家伙立即抻长了脖子,用湿漉漉的鼻尖蹭着她的脸颊,亲密又可爱。

温尔只觉手背一暖,低头一看,是一只小野驴。小野驴背上有脊线和鬃毛,长长的耳朵灵活转动,好奇地瞅着温尔,眼睛是湖水般清澈。

温尔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小家伙也不害怕,打了个响鼻,尾巴甩了甩。

“可爱吧?”温夏站直身体,看着温尔。

温尔脸色不太自然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20世纪80年代末,藏羚羊在青海的分布密度为每平方公里0.2~0.3头,老牧民说,经常能看到上千头藏羚羊奔跑而过,又壮观又漂亮。后来,国际奢侈品市场上兴起一种名叫沙图什的披肩,主要材料是藏羚羊绒。大批盗猎者涌入可可西里地区,利用母羊在繁殖期会集结成群的习性,进行扫射式的攻击。他们最喜欢捕杀怀孕的母羊,那时的羊绒最软最细,小羊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就死在了枪声里。不到十年的时间,将近三十万头藏羚被猎杀,藏羚的数量一度锐减至不足五万头。它们战胜了最严酷的自然环境,暴雪、寒冷、氧气稀薄和食物稀少,却险些在人类的欲望里,走向灭绝。”

一只小藏羚大概是饿了,咬住温尔的衣摆吮吸着,鼻头微微耸动,纯黑的眼睛漂亮至极。

温夏轻声继续:“看着它的眼睛,你能想象到堆积如山的藏羚尸骸吗?人类的孩子需要保护,那藏羚的孩子呢?”

仿佛被烈酒烫穿了喉咙,温尔哽在那里,说不出话。

起风了,大羊圈里沙尘凌乱,温夏的头发微微飞扬,衬着她倔强的神情,分外生动。

自踏进这里,厉泽川一直没有出声,他甘愿做一个背景,目光凝固般定在温夏脸上。

他的女孩在不断成长、不断强大,踩着他的步伐与他并肩站在一起。

风是荒原唯一的景色,温夏在风声里安静阐述:“哥,我来到这里,是为了爱情,留在这里,不是。它们是动物,不会说话,但也有感情,也会疼会难过。动物保护任重道远,只要多一个人站出来,就多了一分拯救,这个世界也就多了一份希望。”

似有千军打马而过,在心头留下隆隆的回响。

有人为了利益钩心斗角,也有人为了纯粹的信念,一生勇往,英雄不止出现在战场上,也存在于这平定的时代。

他们扛起最沉重的责任,高举战旗,赴汤蹈火。

鹰在高处,盘旋着、鸣叫着,俯瞰荒原。

温尔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很蓝,鹰很漂亮。

厉泽川眯着眼睛吹出一声口哨,哨音尖锐嘹亮。

鹰听见声音,俯冲下来,落在厉泽川的手臂上,收起翅膀和利爪,安静臣服。

温尔恍惚想起,很小的时候,他被父亲逼着背诵各种古诗词,其中有一个句子,写得极漂亮—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有时候,一片土地能改变一个人,也能成就一个人。

温尔连午饭都没吃就准备回去,公司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他是开车来的,纯黑的牧马人,车上沙尘斑斑。

再怎么赌气,临到分别,到底还是舍不得。

温夏拽着温尔的袖子,哽咽着提醒他路上小心。温尔捏着他妹的下巴,借着天光细细端了一会儿,戳着她的脑门,恨铁不成钢似的:“平时挺灵巧的,一到关键时候就掉链子,巴掌都抽到面前了还不知道躲?你看,留印子了吧!”

温夏红着眼圈扑进温尔怀里,小声道:“替我跟爸妈说声对不起,等这次巡山任务结束,我一定回去,向二老负荆请罪。”

温尔没说话,转身从后备厢里拎出两个登山包,扔在温夏脚边。包里塞着几个户外急救包和各种自热野战食品。

“听说你们这物资不太充裕,我来得匆忙,只准备了这些东西,有任何需要随时可以联系我。”温尔撩起眼皮睨了厉泽川一眼,凉飕飕地道,“不用跟我说谢谢,我准备这些东西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妹妹。她在我们家受了二十多年的宠爱,到了你这儿却要过风餐露宿的生活,这份情,你要原原本本地给我记着!”

厉泽川挺直身体,向温尔行了一个标标准准的军礼,道:“虽然你不爱听这个,但我还是要说一声谢谢。”

温尔的车开出保护站时,柯冽刚好进来,两辆车相向而行,擦肩而过。温尔的车窗半降着,他打开音响,音乐的声音飘出来,是一首调子很美的英文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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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窗上贴着遮光膜,透过半降的车窗缝隙,柯冽只看见一个侧脸,从下巴到额头,线条完美。就算看不清五官,柯冽也能感觉到,那一定是个极英俊的人。

两辆车短暂相交,而后各自上路,匆忙得来不及互赠一句问候。

直到柯冽回到保护站,众人才知道,这小子居然干了件大事。他不仅协助曲玛镇的交通和公安部门,抓住了聂啸林团伙的两个成员,还顺藤摸瓜,挖出一个藏在小镇上的加工羊皮的黑窝点。

老板为了掩人耳目,只招十三岁以下的童工,有的是拐来的,有的是捡来的。

七八个孩子囚禁在不足八十平方米的车间内,吃饭、上工、睡觉、休息,都在同一个地方。没有床,地上散放着几套脏得看不出原色的被褥,工作时间超过十五个小时,还要挨打。几个孩子严重营养不良,瘦得皮包骨,甚至连怎么说话都忘了。

老板逃走时抓了一个孩子当人质,躲在阁楼上同警方谈条件,柯冽从随行的特警手中接过狙击枪,视线自瞄准镜中递出,杀气凛然,十字准星切在他的瞳仁上,明亮与纯黑交杂,一半天堂,一半地狱。

子弹划开空气,啸音尖锐,一枪毙命,孩子顺利得救。

柯冽的枪法惊艳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干净利落,带着强烈的暴力美感。

连凯拍着柯冽的肩膀大加赞赏:“三等功,准没跑!不愧是从我们索南保护站走出去的,干得漂亮。”

连凯手劲极大,柯冽微微皱眉。厉泽川注意到他的神色,问了一句:“受伤了?”

柯冽活动了一下肩膀,平静道:“没事,蚊子叮了一下,不耽误巡山。”

常年待在反盗猎第一线的,都是些铁骨铮铮的真汉子,死都不怕,更何况是伤伤碰碰。厉泽川不再多问,与他对碰了下拳头。

事情在保护站里传开,人人都高兴,为了柯冽的功勋,也为了黑窝点的覆灭。三爷平日里负责往索南保护站运送给养,知道柯冽救了人又立了功,也是高兴得不行,自掏腰包买了一大只生羊腿,要给柯冽办庆功宴。

高原地区昼长夜短,八点半才开始日落,彻底黑下来已经过了九点。马站长出去开会,厉泽川全权做主,他让诺布从库里开出三辆车,围成一圈,用来挡风,中间支起篝火,火上架着羊腿,烤得肉香四溢。

保护站里人不多,加上方问情、程飞以及新来的几个志愿者,也才刚满十二个。有酒有肉时,最容易建立友情,连凯难得给了程飞几分好脸色,十几个人铺着卡垫席地而坐,挤在篝火前,带笑的脸,被炭火映得发红。

青稞酒绵厚纯爽,入口冷脆,没有杯子,用绿色的行军水壶装着。温夏没喝过这种酒,厉泽川坐在她身边,递过自己的水壶,让她尝尝。温夏就着他手里的水壶,小心翼翼地抿了一点,被呛得直咳。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狂笑不止,温夏咳得双颊微红,眼神无措,厉泽川大大方方地伸手,揽住她的肩膀,眼睛里全是宠爱。

落座时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十二个人里只有三个女孩,方问情、温夏和一个女志愿者。温夏挨着女志愿者坐下,她右手边空着一个位置,明眼人都知道,那是给厉泽川留的。连凯带头起哄,将啤酒摇得起泡,“嘭”的一声撬开瓶盖,水花四溅。

方问情踩着众人的笑声,坐在温夏身边,打燃火机点上一根烟,将烟尾朝向温夏,笑吟吟地说:“试试吧,外国牌子,味道不错。”

“教她点什么不好,偏教她这个。”厉泽川坐在方问情对面,凉凉地开口,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对温夏道,“过来,坐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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