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方洪民渐觉胸腹疼痛，慢慢睁开眼来，只觉得火光耀眼，又即闭上。听得有人欢声叫道：“你总算醒了！”方洪民再度睁开眼睛，见一个女童站在自己面前，一双大眼睛正看着自己，满脸都是喜色。他认出这女童正是主人家的小孙女，想到这户人家为救自己反而搭上了三条性命，心有愧疚，道：“小娃娃，你……那些坏人呢？”那女童年纪太小，还不谙世事，歪着小脑袋笑道：“被一个大姐姐打到地上了！”“什么姐姐……”

“唉，你就不能老老实实的休息一会儿？”方洪民循声一瞧，见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来到自己近前，正是华山派的叶子。这一惊着实非同小可，他直起身子，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子抱起那小女孩，坐到床边，道：“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呀，非给他们剁成肉酱不可，还怎么去军前救你的好三哥啊！”方洪民苦笑一声，道：“祝伟在驿站暗算于我，使我受了内伤。若非如此，就凭这几个杀手，哼！”

叶子叹道：“这些人都是张博渊在江湖上招集的外家功夫高手，又受过许长青的专门训练，足以令武林豪杰闻之丧胆。你重伤之际还能斩杀十余名高手，武功之高，令人钦佩。”顿了一顿，她道：“本来我离开了铜马寨回到华山，终日陪伴在师父身边，没有离开她老人家一步。十几天前，掌门师伯收到盟主令牌传讯，要我们即刻赶到太行山帮助官军铲平匪患。我虽没有和师父他们一起下山，但一直在暗中跟着大家，你们在山上的事我也都知道。你们下山后，我没有看到张博渊，担心他有什么闪失，便偷偷摸到他的屋子，本想和他见上一面，不料却偷听到他要派人追杀你。”

方洪民双眉微蹙，道：“追杀我？为什么？”叶子道：“我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周少侠受了重伤，而军营中并无雪莲来医治他，你要去东京取药。只要天山雪莲一到，周少侠就能转危为安，张博渊当然不能答应。于是，他就派了杀手骑快马连夜追赶，想在你返回的时候将药劫下。我怕你有什么闪失，也就悄悄跟了过来。我还真来对了，要不是我，别说这药不能保全，你这条性命也会丧在这群宵小之手。”

方洪民微微点了点头，心下沉吟：“他们知道枣红马的脚力，只想在我返回的时候拦截，却不知道穆元帅已经通知了皇上派御林军护送雪莲，和我在陈桥驿交接。那祝伟不过是撞上了，他不可能是张博渊派来劫药的。我到这里养伤，正好撞到了这些真正奉命劫药的杀手，才有了一场恶战。可是，张博渊怎么会知道我要去东京取药的消息呢？当时我只告诉了天山掌门墨戎一人，他不可能去害自己的师侄。元帅和呼延将军也不可能。那会是谁？”

想起当日自己向墨戎辞行时，他身边有不少江湖人士，寻思：“莫非这些人中有张博渊的奸细？嗯，不错，一定是这样。如果是送药的御林军中有人是奸细，张博渊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就收到讯息，肯定是群雄中有人将这个消息传到了山上，张博渊这才决定动手。而这传递消息的人，一定在这些人中。”他思忖道：“必须赶快回去，将这个消息告诉大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叶子见他半天不语，猜出他心中所想，道：“以你现在的伤势要这么快赶回去，身体肯定会吃不消。我劝你还是在这里调养几日，等伤势好转再走吧。”方洪民苦笑着摇摇头，道：“多谢你的好意。可是现在三哥身受重伤，生命危在旦夕，急等着天山雪莲救命，我还是尽快赶回去。”他看了看身边的女童，叹道：“因为我，连累了这家三条人命。我己经对不起他们，不能再拖累人家了。”

叶子点头道：“是啊。这些杀手真是连畜生都不如，竟然杀害无辜，还用这么小的孩子做人质逼你就范……真是一群江湖败类！”她望着方洪民，道：“这样好了，你先去军营，这里就交给我。”

方洪民点点头，道：“如此，姑娘就费心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子，走到女主人面前，单膝点地，道：“老人家，是我害得您家三人殒命，我对不起您。可您放心，早晚有一天，我会杀了这些人的主子，为您的三个亲人报仇！”

那老婆婆连忙将他搀起，道：“孩子，唉，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啊，人都已经死了。要不是你和这个姑娘，我们全家都……唉，你走吧！”方洪民冲她深施一礼，回头对叶子说道：“这里就拜托姑娘了！”言罢，取过放在桌边的药匣系在身后，策马而行。

强忍胸腹间剧痛，方洪民快马加鞭一路飞驰，总算在晌午之前赶回了军营。守门军士一见是他，喜道：“是方少侠！方少侠回来了！”急忙奔到他马前，拽住缰绳，道：“方少侠，你可回来了，元帅都急死了！”方洪民看到他，脑中紧绷的神经登时得以舒缓。他顾不上满头的虚汗，忙将背上所负的药匣递与那名军士，道：“这……这是药……快……”忽觉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待他再次醒转，已是掌灯时分。他略一提气，便觉一股暖流直入任脉，胸腹间说不出的舒服，这才依稀记起自己昏睡之际，好像有人给自己注入了不少真气为自己疗伤。他坐直身子，见自己正躺在一处营帐内，床边坐着贾权和李永昌。李永昌冲他笑道：“七弟，你现在内伤并未痊愈，好好躺着，别乱动。”贾权也道：“是啊，听大夫的话没错，要不我这真气就白输了。”

方洪民点点头，道：“多谢权哥，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贾权微笑道：“自家兄弟，用不着这样客气。”顿了一顿，他道：“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方洪民轻叹一声，将自己取药的经过说与二人听了。

贾权奇道：“你说有人将消息送给了张博渊，他才会派人在半路上截杀你。可又是谁将这消息传出去的呢？”李永昌道：“是啊，当时知道消息的没几人，我们也是后来才听穆元帅说的。”

方洪民道：“那人一定是在墨戎前辈身边听到了我要去陈桥驿取药的消息，也就是说，这些人中一定有张博渊的奸细。”他看着二人的脸庞，道：“事关重大。这件事仅限我们三人知道，千万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以免打草惊蛇。我们在暗中查找，看看究竟是谁在勾结张博渊。”

沉默了片刻，方洪民问道：“三哥怎么样了？”

李永昌叹了口气，苦笑道：“伤得那么重，能活到现在也真是命大。师父各种办法都用了，总算把血给止了，只是里面的伤口还没愈合。师父说，幸亏三哥内力深厚，否则早就见阎王了。你昏迷的这段时间，师父已经把雪莲喂给三哥吃了。刚才传来消息，说是三哥现在的脉象虽然微弱，但是平稳，伤口也开始渐渐愈合。估计再过几天，他就能痊愈了。”顿了一顿，他又道：“你也安心养伤，等你们两个伤都养好了，咱们再上山找张博渊算账！”

第二天，贾权传来消息，周昊然终于醒转了。方洪民心头大喜，当即随他进了周昊然养伤的营帐。只见周昊然躺在一张大床之上，裸露胸膛，缠在左胸的绷带上微微渗出鲜血。方洪民靠到他近前，笑道：“三哥，你醒了？”

周昊然刚刚醒转，身体还十分虚弱。因为方才喝了点稀粥，所以精神还好。他见到方洪民，淡淡一笑，道：“嗯，还活着。要不是你药送的及时，我这条小命就算是交代了。”方洪民微笑道：“看你这么精神，我就放心了。”

欧阳宇见方洪民欲言又止，猜出他肯定打探到了什么消息，便对探望的众人说道：“诸位英雄，多谢大家对我三弟的关心，我欧阳宇在这里代他向各位先行谢过了！”众人纷纷还礼，均道：“欧阳兄客气了。”欧阳宇微微一笑，道：“周老弟他大伤初愈，身子还虚。各位行个方便，让他好好休息。”众人连连称是，纷纷退出营帐。

待众人离了营帐，欧阳宇对方洪民微笑道：“好了，不耽误你们哥俩儿聊天了。我和道长、石神医他们出去走走，你们慢慢聊啊！”说着，就拉着石瑞和灵和手走出了营帐。贺子川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对周昊然道：“三弟，你和老七博天他们好好聊聊，我和筱芊就在帐外，有事你就叫我们。”他冲赵筱芊摆了摆手，一同出了营帐。

直到营帐中只剩下方洪民贾权两个人，周昊然这才说道：“如果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也不会这么心急。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方洪民笑道：“什么事都逃不出三哥的眼睛，还真让赵姑娘说着了，你呀，真是有福之人不用愁。”周昊然淡淡一笑，道：“七弟，她虽然在外面，还是能听清这里面说的话，小心她找你算账。好了，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快和我说了吧。”

方洪民点点头，正色道：“三哥，这件事你必须知道，我们也好商量商量对策。”接着，他就将这一路的遭遇和自己的猜测说给周昊然听了，只是碍于赵筱芊守在门外，并没有将叶子出现的事告诉他。

听方洪民说完他取药的遭遇和他的猜测，周昊然沉吟半晌，道：“你说的对，消息肯定是当时在墨师叔身边的人透露出去的。可是，要想随同各派英雄混入军营，很是不易，因为大家都在一起，彼此十分熟悉。所以，他要么是易容乔装混入军营的，要么就是扮成江湖上的游侠混进来的。”方洪民连连点头，道：“不错，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周昊然微笑道：“既然知道了那人当时是在墨师叔的身边，想在这些人中找到他也不算很难。只是当时他身边除了天山弟子外，还应有其他门派的人。我想那人也应该知道我们在找他，所以行事会格外小心。他不可能知道，我们这里还有你这么个易容高手。”方洪民淡淡地说：“这没什么。就算他是像‘百变神通’祝伟那样的易容高手，我也能嗅到易容所用胶水那特有的气味。”

贺子川探头进帐，说道：“老七，一定要在暗中查探，千万别惊动他，咱们还指望他给山上多送点消息呢。”贾权笑道：“二哥，你还不放心七弟？他这小子浑身上下长的都是心眼儿。”贺子川嗔怪他道：“博天，瞧你说的，七弟要浑身都是眼儿，那不成笛子了？”方洪民呵呵一笑，道：“二哥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叫那个奸细白在我们这里待这么长时间的。”贺子川点点头，将头收了回来。

周昊然侧头望着方洪民，道：“我还担心混入营中的不止是这么一个奸细，也许，张博渊还在这些人中安排了很多杀手，以便在关键的时候突袭军营。”方洪民点点头，道：“我也曾想到这一节，但如果我们抢先将那个奸细找到，这些人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周昊然微微摇头，叮嘱道：“七弟，不可大意，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一旦袭营后果不堪设想。你的内伤还没有痊愈，万事小心。”方洪民点头道：“三哥，我会小心应对的。”

周昊然左胸受伤虽重，但他一来身体强壮，内功深厚，二来石瑞调理得当，加之天山雪莲药效显著，不出三日，他的伤口己经开始愈合。可他不等身体完全康复，就走出营帐，帮着方洪民在暗中探查张博渊混入营中的奸细。可是几天下来，他们竟连一点线索也没有找到。由此可见，这个奸细机警得很，是个难缠的对手。

这天傍晚，周昊然瞒着众人，来到军营外的一片小树林。他想先在这里静一静，也好想出找到那个奸细的办法。突然，他听到林中有夜行人走动的声音。虽然对方只有一个人，但此时自己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如何是人家的对手？而军营离此地有数十丈之遥，自己的兄弟还没赶到，那人就可能将自己杀了。

他闭上眼，凝神细听，从那人的脚步声判断，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来此似乎也没有什么恶意。周昊然略一思量，缓缓说道：“这位朋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相见？”

那人显然是被他这句话惊吓了，足下一滑，险些跌倒。过了片刻，那人循声来到周昊然面前，冲他微微一笑，道：“你这人胆子也太大了，伤还没全好，就敢独自出来。”周昊然听到他声音，抬头一瞧，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华山女侠雪儿姑娘。你这是打哪来啊？”

叶子的笑容有些尴尬，道：“少侠还是称呼我‘叶子’吧。”周昊然微笑道：“可是在我心中，你却是华山派的雪儿。”叶子一怔，脸上红云泛起，她低下头，轻轻地道：“不管怎么说，秦峰和那些军士都是因我而死，我……我对不起他们。”

周昊然轻叹一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也不要太过自责。”顿了一顿，他道：“听七弟说，你在陈桥救了他的命，我代他向你说声谢谢。”叶子连连摇手道：“不敢不敢，我只不过是碰巧遇上了。”周昊然笑道：“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我七弟这条命就算是交待了。这救命之恩来日定当涌泉报答。”

叶子道：“我杀了你们那么多人，你们不但不责罚于我，还以德报怨，我……我……”周昊然安慰她道：“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死者已逝，重要的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不要忘了他们，不要让他们的死变得毫无价值，这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叶子使劲点了点头。

沉默了片刻，周昊然问道：“这么晚了，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叶子道：“我在陈桥那户人家待了几天，帮着女主人处理他丈夫和儿子的后事，又给了他们一些钱让他们买些地，也好有所依靠。我在护送这家人投往他们外地的亲戚时，竟然遇到了祝伟和他的四个手下。本来我并未注意他们，只是奇怪一名军士为什么会带着四个黑衣杀手四处打听方少侠的下落。当我嗅到他身上一股奇特的松脂味，才知道他便是祝伟。他们将我们拦住，询问是否见过一个受伤的人从这里经过，我当然告诉他没见过。祝伟他们虽心有不甘，但还是放过了我们。我担心他会对你们不利，便和那家人分了手，一路跟着他们，终于探听出他们要对宋少侠下手。”

“他们要对五弟下手？”周昊然惊道，“什么时候？”

叶子摇摇头，道：“不知道。我只看见祝伟他们中途收到了一封传书，祝伟看完后就对手下说宋少侠他们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要尽快除掉。我看他们上了太行山，就急着过来告诉你。”

周昊然心下一凛，想到一连几日都没有收到五弟他们传来的消息，肯定是被张博渊严密控制了起来。他不敢再往下想，对叶子道：“雪儿姑娘，谢谢你告诉我这个重要的消息。”叶子奇道：“你难道不打算送信通知宋少侠，让他尽快脱离险境么？”

周昊然缓缓摇头，道：“不，他们现在虽然没有危及生命，但他们肯定已被张博渊控制起来。此时若向他传递讯息，不就等于逼张博渊动手么。我想这件事不管张博渊做得多么隐秘，五弟一定会有所察觉，他会想出脱身之法的。”

叶子点点头，道：“他肯定没有对宋少侠动手，否则就不会这么急着找祝伟他们回去。好了，”她抬头看了看天，道：“我也该走了。”她回头望着周昊然凄然一笑，道：“他……张博渊……我要去找他。如果他能收手不干，我会和他隐姓埋名，浪迹天涯。如果他不肯，我……我也会和他同赴黄泉！”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树林。周昊然望着她的背影，长叹一声，慢慢走回军营。

他回到营帐，第一眼便看到了在帐里等候已久的赵筱芊。见她脸上尽是担忧的神色，心中有愧，问道：“筱芊，你，你怎么来来？”

赵筱芊快步走到他面前，举拳刚要打，可一想到他身上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忙收住手臂，道：“我怎么来了？你还有心问我怎么来了？你一声不响地出了军营，大家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们都快急疯了！你现在伤未痊愈，万一遇到坏人，那你……你……”她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竟哭出了声，呜咽道：“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你就这么忍心让我一个人留在这个世上？”

周昊然轻轻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道：“筱芊，我……我对不住你，也对不起大家。让大家为我如此担心，我真是对不起你们。”

赵筱芊抬头望着他的脸庞，道：“你总算是平安回来了，只要你没事，我……我就放心了。”她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水，轻声道：“我知道，没能找出那个潜入军营的奸细让你很苦恼，可你也不能谁都不告诉，自己一个人就出去啊？万一出了事，那……那……我到现在都不敢想象。”

周昊然痴痴地望着她，她原本白皙的面庞上红云泛起。他心头一荡，握住她的左手深情地说道：“筱芊，你就是上天派来的使者。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一辈子珍惜你的。”

赵筱芊低下头，嘟起小嘴儿，轻声说道：“你这个人什么地方都不可爱，只有这张嘴最讨人喜欢，净说些好话来糊弄我。”周昊然正色道：“天地作证，我周昊然要是有半句欺瞒，天打五雷轰……”

赵筱芊急忙掩住他的口，道：“你别胡说！我还想……”她还未说完，忽听营外一片大乱，有人高声叫道：“不好了！有人夜闯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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