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昊然随那个小沙弥来到方丈所居的禅房，禅房居中盘膝坐着一位老僧，年龄少说也有七十岁，脑袋光滑圆润，长得慈眉善目。．他年龄虽大，却满面红光，双目炯炯有神。在他两侧各坐着一个六七十岁的和尚，手持佛珠。见周昊然进来，居中的那位老僧开口说道：“孩子，还认得我么？”周昊然微微点了点头，道：“您就是少林方丈良成大师。”

寒暄了几句，周昊然便转入正题，说道：“大师，博天的真实身份已被大家知晓，他说他之所以这么做，全是因为您的安排。晚辈还听博天说，在下的双亲其实是被白成杀害的。晚辈此次来，就是想问一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良成微笑着点点头，道：“公孙施主没告诉你事情的始末？”周昊然心下一凛，心道：“少林方丈消息果然灵通。”于是点头道：“大师，前辈们如此做，是不是为了保全在下的性命？”

良成双目带笑，道：“既然你问起，老衲也不便隐瞒，是时候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了。”顿了一顿，他说道：“杀你双亲的确是白虎王，白成！”

周昊然闻听此言，浑身一颤。只听良成续道：“你父亲周光捷是天山派的大弟子，公认的掌门继承人。不但武功好，人品也是不错，受到江湖中人的一致好评，钟离盟主还有意将盟主之位传他。他与沧州司徒武林世家的小女儿成亲后不久，便举家搬往东京，在三十八岁时喜得一子，便是你周昊然。为你取名‘昊然’是何深意？”

周昊然道：“此生所行为苍昊，但求无愧皆自然。”

良成道：“不错。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你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能看出他对你寄予了多高的期望。可惜好景不长，周光捷无意之间得罪了当朝的庞太师，他反对庞太师篡权夺位。所以，庞太师就找了一个你父亲做梦都想不到的人来杀他，这个人就是你父亲义结金兰的兄弟——白成！

“本来白成也是个侠义之士，为人忠厚老实。听说白成在一次恶战中身负重伤，被正巧路过的太师所救。为报答救命之恩，白成便答应了庞太师提出的要求，去杀自己结义的兄嫂。他趁你们父子二人外出之机，哄骗你母亲出来将她杀害，以此激怒周光捷，找自己报仇。你父亲虽然猜出对方早已布下了圈套，但为了报杀妻之仇，还是去了白成约定的地点。临行前，他担心当时仅有六岁的你也被他们杀害，便将你送至少林，托老衲代为看管。也是在这个时候，你父亲将周家祖传的镖谱交给了你。一切交代妥当，他便下山去找白成报仇，可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来……

“没过几天，整个江湖都听闻了你双亲的死讯。沧州司徒世家受不了这沉重的打击，要招集江湖上的各路豪杰为你双亲报仇。只可惜白成棋高一招，抢在司徒世家动手之前，带了一群绿林豪侠血洗司徒世家。一夜之间，司徒世家上下两百余口惨遭毒手。听说，只有一个仆人逃了出来。白成血洗司徒武林世家的消息传出，整个武林震惊！悲愤之余，天山派老掌门辞世！继任掌门的墨戎纠集天山所有弟子，要为师兄和师嫂报仇。钟离盟主怕墨戎如此莽撞行事，会断送了整个天山派，及时制止了他，从而避免了又一场更大的武林浩劫。

“后来，钟离盟主为你挑选师父。当时老衲和公孙施主都在场，此外，还有武当掌门聂正聂道长和你师叔曲施主，条件就是不能让你知道谁是杀害你父母的凶手，怕你知道事情的真相后，去找白成报仇不成，反被其所害。他又遍告武林各大门派掌门，不让他们将这件事告诉自己的门人弟子。孩子，你岂知你师叔为了安心传授你武艺，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昆仑掌门，隐居深山，连妻子和刚出生的女儿都不去照顾。你被他领走后，白成曾多次打听过你的下落，但都是无功而返。”

周昊然听罢，眉头向上挑了两挑，问道：“他既是杀我双亲的仇人，为什么在太行山上他还要放我走？他在江湖之上耳目众多，为什么不杀了我，反而等到现在让我知道了整件事情的真相，他不怕我找他为自己双亲报仇么？”

“这，这也是大家的疑惑。”良成道，“他为了报答庞太师的大恩，不惜违背江湖道义，秘密招兵买马，笼络人心，在太行山上举起反宋大旗。至于他为什么在太行山上没有杀你，老衲猜想，他可能是对杀害你双亲一事心有愧疚，想从你身上找补回来吧。”

“他杀了我父母双亲，又血洗司徒武林世家，他的血早就冷了！”周昊然抑制不住自己悲愤的心情，腾地站起，忿然道：“他这么做，无非是想招告天下，自己到底有多么宽宏，多么大气！好借此来收买人心！他这根本就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三位少林高僧见他如此悲愤，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如何劝慰。

周昊然的胸膛一起一伏，甚是激动。头脑中猛然闪过太行山之役，自己杀了白成的二弟白鹏时，白成看自己的眼神。这么一想，好似有人用凉水朝他当头泼来一般，头脑登时冷静了下来。他缓缓地坐回到椅子上来，仔细回想这些年来白成的所作所为，心就猛地一颤，寻思道：“我在太行山上杀了白鹏，从白成当时的眼神看出他心里只是伤心，并无怨恨。那一刻，他不像一个嗜血的魔鬼，反而像一个慈爱的父亲。置身于太行山三十万大军的包围中，任一个人武功再高，也决不可能全身而退。要不是白成有意放我们走，就算开封府群侠抱成团儿也冲不出去！难道事情真的另有隐情？”他又转念一想：“白成在江湖之上耳目众多，不可能不知道我这十六年来都在哪里，为什么要放过我？周昊然，你可不能因为报仇，错杀了好人呐！”

想到此，他抬头问良成道：“方丈大师，晚辈还有一事不明，烦请大师赐教。”

“请讲。”

周昊然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听参与袭击钟离盟主的张博渊说，那块武林盟主的令牌并不再钟离前辈的身上。”

“哦？”良成丝毫没有显现出惊慌之意，说道：“令牌不在钟离盟主身边？那它会在什么地方呢？出家人向来不喜争权夺利，万事随缘！”

周昊然仔细观察了三位少林高僧的神情，他看得出来，三位高僧还在刻意隐瞒一些事情。既然人家不愿相告，自己也不好多问，随即转移话题，询问贾权的一些情况。

从交谈中得知，贾权四岁时便被父母送到少林寺习武，方丈大师见他聪明伶俐，就多了几分喜爱，找了自己最为得意的门徒教他武艺。没想到贾权还真是块练武的材料，不出几年，便高出同门其他师兄弟许多。后来良成干脆收为入门弟子，亲自调教，将少林精妙武学传授与他。是以他年龄虽小，辈分却很大。少林寺中的第三代弟子，无论佛俗，都得尊称他一声“博天师叔”。贾权在一年前的嵩山武林大会上力战群雄，名扬四海，所以江湖上送他个绰号叫“一拳震九州”，足见其武功高强，非一般人所能匹敌。此次大会之后，贾权便尊师命下山投军。

周昊然见从良成方丈口中再也打探不出什么消息，只得于次日清晨向少林众僧辞行。良成也不多加挽留，派师弟良生送他下山。良生将他送至山门，嘱咐他道：“江湖上人心险恶，少侠须万事小心。”

周昊然拱手道：“大师，晚辈自问并没有和太多的人结下恩怨，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想要杀我？”

良生叹道：“阿弥陀佛！万事有因才有果。正所谓‘无风不起浪，有水才行船。’为什么那么多人要除掉少侠，并不是因为你和他们结下了什么恩怨，实是因为那块武林盟主的令牌！”

周昊然心头一颤，心道：“令牌真的在师叔手中？”

顿了一顿，良生又道：“万事皆有因，虽更改不得，但却可以改善结果。施主少年英雄，武功卓绝，老衲相信少侠一定能解此孽缘，求得善果。”周昊然点点头，似有所悟。

下得少室山，周昊然在登封县城为那匹枣红马购置了一套鞍具后，便离开登封，纵马在官道上疾驰。登封县距东京不过二百六十余里，步行也只是两天的行程。现在，周昊然有如此良驹，仅行了半个多时辰，便已走了整个路程的一半，离东京城仅剩一百余里。

他勒缓马步，让枣红马稍作歇息。忽听东面的树林中传来了打斗声，他心下大奇，搏转马头循声而至，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正想着，从树林中猛冲出一人，“啊”的一声，气绝身亡。周昊然见此人身着远明镖局趟子手的衣裳，猜出是有人劫镖，急忙催马闯入。

只见密林深处有十余名蒙面的黑衣匪徒将五个汉子围在当中，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多具尸首。周昊然见这些黑衣人手中拿的兵刃虽不尽相同，却都泛着幽幽蓝光，显然是喂了见血封喉的剧毒。林中众人听得马蹄声响，都扭头来看。那五名被围的镖师中有人认出是周昊然，喜不自胜，高声叫道：“周少侠！”

周昊然翻身下马，应道：“是杨兄！这是怎么回事儿？”杨镖师道：“他们看中了我们这趟镖！”

黑衣人中为首的一人道：“你就是周昊然？”周昊然略微点了一下头，道：“你们是……”那人道：“兄弟几人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不足挂齿。杨玉衡，你告诉周少侠我们看中了什么物件？”杨玉衡道：“我们护送的这趟镖中有一块极品的和田宝玉，他们看中的就是此物。”

那人哼了一声，道：“兄弟几人是想把这块和田美玉送给太行山上的张爷，还请少侠行个方便？”周昊然不解地问：“给张博渊？为什么？”另一名黑衣人道：“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

周昊然哈哈一笑，道：“既然事情被我撞见了，你们认为自己可能将宝玉拿走么？”为首的黑衣人道：“本来我们想把这好东西送给张爷，不过他老人家要是见到阁下的项上人头，应该比得到宝玉还要开心。”

周昊然听他称张博渊作“老人家”，一时控制不住，竟笑出声来。那人却认为他这一笑是在侮辱自己，怒火直向上撞，喝道：“兄弟们，大家一起上，将他斩为肉酱！”

话音刚落，四名黑衣人从两侧抢出，手中兵刃分攻周昊然四处要害。周昊然挥刀一圈，苍龙宝刀与四人兵刃轻轻一碰，便将他们手里的武器削断了一截。周昊然招式未老，顺势向前一推，又砍断了另外两人的兵器。为首的黑衣人眼见手下吃亏，急忙挺剑刺向他胸口，寻思：“看他兵器，肯定是把宝刃，万万碰不得。可他周昊然武功虽高，终归是双拳难敌四手。只要我在他身上划个小口，任他武功再高，兵刃上的毒也会使他在顷刻间丧命！”他冲余下的几名手下递了个眼色，他们领会了首领的意图，纷纷挥舞兵器夹攻周昊然。

杨玉衡等人知道此刻自己若加入混战，只有碍手碍脚，帮不上周昊然什么忙不说，还累得他分心，只好在一旁为他呐喊助威，扰得众黑衣人心烦意乱，不能专心对敌。为首的黑衣人喝令：“去将那几个不说人话的家伙料理了！”两名手下领命攻向镖局众人。这两名黑衣人出手极快，还不待对方举刀护身，只听得“啊！”“哎呦！”两声惨叫，两名趟子手脖颈中刀，鲜血狂喷。

周昊然一分神儿的工夫，被为首的黑衣人一剑挑中后背。那人心下大喜，当即手上加力，想刺得再深一些。可他暗一送力，长剑竟不能入内。他哪里知道周昊然有宝铠护身，他这一击竟不能伤他分毫。愣得一愣，周昊然反手一刀，左手跟进一撩，扯下了那人的遮脸布。

杨玉衡看见那人的面孔，惊道：“是你？武万钟？”那人吃了一惊，恶狠狠地说道：“你们看见了！看见了就都得死！”当下攻势加快，每一招都攻人要害。

周昊然恍然大悟，格开对方兵刃，道：“原来你就是官府通缉的要犯武万钟！”武万钟道：“那又怎样！”挥剑刺敌下盘。周昊然续道：“你一生作恶多端，杀人无数，无论是官府还是武林，都欲将你杀之而后快！你和你的手下实在躲不下去了，想到上太行山入伙，寻求庇护。怕张博渊不收留你们，就打这块宝玉的主意。我说的对不对？”

“你他妈的少废话！”武万钟咆哮着，瞪着血红的眼睛朝周昊然杀了过来。周昊然见他反应如此激烈，自己肯定是说中了，一想到他近年来的所作所为，怒火陡增，厉声喝道：“今天我就为武林除害！”宝刀向上一翻，攻敌上盘，武万钟大骇之下举剑相挡。周昊然刀锋一转，宝刀由下至上一撩，在敌人的胸腹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武万钟胸膛上的伤口登时鲜血狂涌，仰面栽倒。

余下几名黑衣人见周昊然提刀向自己走来，浑身筛糠一般抖个不停。其中一人灵机一动，壮着胆子说道：“周昊然，你想不想知道那块盟主令牌到底在谁的手上？”

周昊然一怔，颇为怀疑地说：“你，知道？”

“当然！”那人道，“我们行走江湖多年，对江湖上的事都有所耳闻。你要是想知道，就放我们走！”

正在周昊然犹豫之时，突然有人从右边的树丛中飞身来至众黑衣人近前。只见一道白光闪过，并排站在前面的六名黑衣人喉咙破开，栽倒在地。还没等众人回过神儿来，那人长剑回旋，当下连攻三剑，又有三名蒙面人被他刺中胸口。最后那名黑衣人惊叫道：“兀……”可刚刚说了一个字，就被那人的长剑透胸而过。

此人片刻工夫就杀了十名黑衣匪徒，可见武功不俗。周昊然心里一惊，想到方才与群贼酣斗，万没有注意到这密林之中竟有人侧旁埋伏。倘若此人是敌非友，自己恐怕已被人斩去了头颅。这么一想，又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人背对着周昊然等人，机械地说道：“周少侠，你不必打听我的名姓。我要告诉你的是，武林暗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他们就是为了这个秘密而来杀你。如果你想自己活得时间能长久一点，还是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为好，免得惹下杀身之祸！”语毕，双足在地上轻轻一点，跃上树枝。几个起落后，就不见了踪影。

周昊然猜不出那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当即和杨玉衡等人分手，独自一人快马加鞭，赶回东京城。抵达东京后，他先去远明镖局报信，让大哥郝威派镖师赶去城外增援。然后才调头返回开封府。

在府内的群豪听他回来了，急忙赶到大厅打听消息。周昊然便将此次嵩山之行的前前后后向大家详细地介绍了一边，末了，对众人说道：“我不知道那个半路杀出来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他是敌是友。”顿了一顿，他又说道：“有名黑衣人临死前唤他为‘兀’什么，我不清楚这是他的名字还是他的外号？”大家均摇了摇头，众人都没听说江湖上还有这一号人物。

贾权沉吟半晌，突然眼前一亮，道：“那人说的，会不会是兀颜祥？”

群雄奇道：“兀颜祥？谁是兀颜祥？”

贺子川恍然大悟地说：“博天，你说的是不是那个‘十万两银子一条命，童叟无欺。’的杀手，兀颜祥？”

“对对，就是他没错！”贾权连连点头，道：“我说得确实是他！可是……”他眉头微皱，道：“我从军之前，在嵩山武林大会上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他那时初涉江湖，却因他师父，塞北‘醉仙翁’而闻名武林。他跟我说过，他接到的第一笔生意就是要杀你，三哥周昊然！”

附注：

见血封喉的剧毒并不是源自于我国海南盛产的“见血封喉”树，而是取自于世界上最毒的植物之一“毒箭木”。毒箭木产于我国云南西双版纳地区，它的乳白色汁液含有剧毒，一经接触人畜伤口，即可使中毒者心脏麻痹，血管封闭，血液凝固，以至窒息死亡，所以人们又称它为“见血封喉”。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