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葬礼之后，家里也被我弄得不安生。

类似于孙悟空大闹天宫，一棍子搅东海一样，把家里搞得天翻地覆，虽然家里只有我和我舅舅两人。

当时在班上，老师一直给我们放那首世上只有妈妈好那首歌，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妈的孩子像根草。

老师还在班上特意讲了一遍，世界上妈妈绝对是最爱你的，她们拼了命地把你们生下来，含辛茹苦地把你们拉扯大，你们是她们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含辛茹苦是什么？

简单来讲就是一把屎一泡尿地把你带大。

听到这句歌词再联想到我现在的情况，眼泪不自主就落下来，停也停不住。我就成天在家里哭，从早哭到晚。

我很难想象我妈妈就这么没了，我就是一个没人爱的孩子了。只要舅舅有一个要劝我的动作的趋势时我就开始哭，扯着嗓子嚎啕大哭，嘶哑地哭，在我的哭声里舅舅反而被吓一跳，也只好愣愣地站在那里。

“我要妈妈！”

“我要妈妈！”

我翻来覆去也就吼着这句话，可是向来温和的舅舅脾气突然就上来了，“你妈妈没了！她不会回来了！”

听到了这话，我先是愣了片刻，接着就是更加猛烈地大哭，开始砸起东西来。

我的木偶娃娃，塑料盘子，舅舅的鼠标，照片框，靠枕……凡是我能够碰到的东西我都拿来砸了，仿佛砸了这些东西我就可以得到快感，可以缓解悲伤。

而在舅舅离去之后，给我留下的是沉默，和无边无际的黑暗。

黑暗，如同鬼魅一般笼罩着我，让我冷得发颤。

开始我也很害怕，一直缩在一个墙角里默默地哭，但时间久了，我逐渐适应了黑暗。我经常和“黑暗”对话。

黑暗，是我臆想出来的一个人，一个可以陪伴我的人，我的一个好朋友。

“小黑，你害怕什么啊？”我蹲在墙角，对着空气说。风刮动了纱窗，发出咻咻的声音，我把它理解为是。我继续问：“那你喜欢什么啊？喜欢吃糖么？”咻咻的声音再次回荡在耳边，我思索了一会儿，好朋友就应该互相帮助，我爬起身，绕开一地狼藉，从房里拿出平时最舍不得吃的大白兔奶糖。

我把糖纸给剥开，将大白兔奶糖丢给了“它”，只听见咕噜咕噜的糖在地板上转了一个滚儿，又不动了。

“你还要吃么？”话音刚落，我又丢了一块奶糖。“它”笑着对我说：“要。”我托腮，把罐子里的糖全都倒了出来，“那就多吃点啊。”

舅舅回来时看到的就是满地的大白兔奶糖，房门前，沙发旁，桌子下……

“囡囡，囡囡。”舅舅这样唤我，我睁开惺忪的眼睛，笑道：“小黑在吃奶糖，他喜欢吃奶糖！”我又咯咯地笑着，指了指地面，“那么香，他都吃完了！”

“囡囡，睡觉吧。”舅舅望着我红肿的眼眶，叹了口气道，“明天你该上学了。”我不依，“舅舅，你看，小黑在给你打招呼呢，你看他还在笑呢！”

吴杨军没办法，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在地上坐久了，腿发麻一时缓不上劲儿来，打了几个踉跄。

舅舅把我拉进他怀里，低声道：“之前是舅舅太凶了，给你道个歉。妈妈走了，她还会在天上看着你，你还有舅舅呢，好吧，乖乖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啊。”

他的手在我背上一下一下拍打着，像是安抚一个婴儿一样，我如小兽一般呜咽了几声，“妈妈真的走了，真的不要我了。”我说着这一句话，念着它，一遍一遍复述着，“她走了……”

也许是哭了一整天太累了，又或许是真的不想接受这个事实，我哭着哭着，就这么睡过去了。吴杨军抱起我，放在小床上，刚盖好被子就有一个电话打来，他把门掩上，按下了接听键。

“老杨，厂里出事了，有人被打伤了。”老陈看着现场的惨状焦急地说，“两个工人闹事来了，用砖头把另外一人给打了，都见血了。”

“送医院了么？”吴杨军从椅背上拿上大衣，冷静地指挥，“先把人送医院，拦住他们别让他们再犯事了，我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第二早，舅舅眼袋泛青地把我送去了学校，进了教室，李老师就先来安抚我一番。

“冬隅啊，有什么事情就给老师说啊，不要什么都闷在心底。”李春雪摸了摸我的头，从桌上盒子里拿给了我一颗只有好学生才能够吃的糖。我捏紧那颗糖，揣进兜里，特意绕后门进教室。

无奈我的脸色很不好，再加上红肿的眼眶，凌乱的头发，坐实了我身上有一个秘密。我旁边突然就围上了很多人，大家七嘴八舌地问我问题。

“冬隅你咋哭了？是不是你爸妈打你了啊？”

“你没事吧，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你们能不能别来问！”我刚刚才失去了妈妈，他们又要这样问我，我咬着下唇，站起身对着围上来的人说道。

可能是我说话的语气不大好，大家都回到了自己座位上，不过也有人看不惯我的脾气，“呵，明明是在关心你，还板着个脸，给谁看啊。”

“就是就是，当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啊。”有这一话出，就有更多的附和声。

班上一时有些冷凝，我慢慢坐下来，把头掩在双手之间，好像这样就可以逃避同学们的奇异的眼光和不屑的话语。鼻子一酸，一滴水就从脸颊划过，滴到桌子上。接下来就是更多的泪水，鼻涕也糊满了我的脸，黏糊糊的。

我在那时候甚至有些讨厌我妈，讨厌这种病。

如果那些眼神没有落在我身上就好了。

如果他们的眼里没有生气的怒意就好了。

如果……妈妈还在，就好了。

我牙齿狠狠地压着嘴唇，不让哭腔一丝丝泄露的可能。好在今天老师都没有在上课时点我名，路过我桌旁看见我的样子也没有丝毫地疑问和不满。

到了下课，我憋不住了，捂着脸就冲出教室，往洗手间里跑去。看着镜中人的模样，我只能一遍又一遍清洗着，一遍又一遍任冷水冲过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