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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梦魇》第二章 命起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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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有想到过,我会在十四岁上就能到天中去。

宝璐、宝璋蹦跳着从寝殿外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竟不知该怎样回应他们,只是呆呆地望着这姐弟俩在我面前跳来跳去。宝璐说要带什么东西去,好让我不要想念静远城的风物人情。

宝璋就直接很多了,一边对我漫不经心的扇着蒲扇一边对我说着那些他不知从哪听来的关于天中的种种传闻,撺掇着我们到达天中后一定要去经历一番。记得那时我看着他们,应该是挂着淡淡的笑意。

看嘉树、嘉月依然在外面一本正经的站着哨,我才知道他们的父亲,也就是诚贞叔叔应该早已在父亲母亲那了,他们才不敢像那姐弟俩一样一起跑进来逗闹。但从他们更加直挺的身姿也可以看出他们也是一样的欢欣。

天中啊,这天下之中,是这个国家朝代的中心与根本,而我却要在这小小年纪就能入读天中的太学,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好消息。

父亲母亲在正殿安坐,诚贞叔在下首静静的倚着,还是一如既往的显得那么沉重。母亲看到我进来,竟有些哽咽,刚想问些什么,却又低下头,仿佛在擦拭眼角。

我已在座下请安问好,父亲却叹了口气,低声问道:“静深,今日如何?”

“今日?今日无事,只是得知,能和哥哥一样去天中求学,所以很是欢喜。”我对父亲说。

母亲却又低下头,又隐隐的擦了擦眼,只是笑着对我说:“小深都知道了?我和你父亲得知消息时,也是十分欣喜。我家小深果然出息,小小年纪就能入得太学。”

听得母亲如此说,我刚想向往常一样凑上母亲前去撒娇,却听得诚贞叔一声大喝:“小世子,是不是那两个孽畜又在你耳边说东道西?”

我见诚贞叔要动怒,生怕他又以为嘉树嘉月对我讲外面那些道听途说的故事,急忙说道:“不是他们!是别人告诉我的。”

父亲听后大笑:“小深,不是嘉树嘉月,那只能是宝璐宝璋了。待你诚勇叔叔知道,你又当如何说?不怕他责罚宝璐宝璋么?”

“我,我,我是自己猜到的!”我硬着头皮说道。

诚贞叔叔却换了副慈爱面孔,眼睛直直的对着我说道:“小世子如此仁厚,却要到那天中去入那什么太学,武帝真是厚爱风大哥!”

我不知这话何意,正自往母亲身上靠,却听父亲缓缓说道:“我风修远忠心武帝,二十年前就已证明了的。四候中另外的花、雪、月家,也各有子弟被指派入太学,看来武帝陛下此举,只是防微杜渐,并不是针对我们。毕竟,我们四兄弟远在大懿朝四方门户驻守,陛下也是不得不防啊。”

“只是,小世子他…唉,罢了。”诚贞叔只是又叹了口气,“诚勇应该要回来了,看他能带来什么消息吧。”

武成二十年的夏天,北圳南端的静远城依然炎热,诚勇叔叔带来确切消息,我得天武大帝懿旨:“宣北候风修远之子风静深,待到夏末秋初时,到天中太学求取学问,期今后更振北圳风氏之威名。”

我此时并不知道这会给我带来什么,只知道这一生从此便走向了另一条道路。直到最后才豁然觉醒,这一道懿旨,改变的不只是我的因缘际会,还有天下芸芸众生的命运与生死!

诚勇叔是在滂沱大雨中回到侯府的。

那天的夏雨很是奇怪,并不像往常那样来去匆匆,反而从清晨下到将晚,往日院中不停鸣叫的知了也全然没了声响,倒是一道道闷雷连连不绝,吓的正在寝殿中为我整理行装的宝璐不住的捂住耳朵。

我和嘉树、嘉月与宝璋只得坐在殿门外的屋檐下无聊的打发时间,并不能像往常那样偷偷溜去街上,听某个说书匠在某个街角慷慨激昂的讲述大懿朝的建国史。

“等我们到了天中,我一定先要去婉词堂见识见识,那可是我们侯爷当年擒住前朝末帝白秉德的地方,天武帝就是在那手刃了那个大昏君,才有了我们大懿这二十年的基业。”宝璋还是不忘前几天听来的新故事,又在那里憧憬着,不时还比划起挥刀要砍头的架势。

嘉树偏偏给他浇冷水:“看什么这个那个堂的,我们去天中是做小世子的伴当,保护好小世子才是最重要的。你今天练刀马了没有?别看嘉月我们和你一起在街上胡闹,到了晚上我们可是真下功夫的。”

嘉月话虽不多,此时却也是用力的点点头,说到:“是啊宝璋,别看我功夫不如哥哥,可也是一天都没停的练习呢。你呢?父亲告诉我和哥哥了,我们去天中遇到什么好歹,可是要用命挡在小世子身前的,敢不苦练功夫?”

宝璋并不理那两兄弟,只是嘿嘿冲我笑道:“小世子,从来我们一起偷酒打枣子可都是依的我出的主意,不然咱们几个早就被捉住多少回了。”

说完,他又扭头笑嘻嘻的对嘉树嘉月说:“你们两个也少挨了诚贞叔多少胖揍?到了天中,我还是能保你们和在这静远城一样有酒喝有枣吃,你们怎么说?把你们养的白白胖胖的,不然上阵的时候你们哪来的力气?我这也是为保护小世子出大力的哇。”

嘉树嘉月听到此,还当真是反驳不得。

是啊,从咿呀学语起宝璐宝璋嘉树嘉月就成了我的伴当,五个孩子在刚学会走路时就在静远城玩耍、打闹,偷了不知多少家酒楼客栈的酒肴,打了不知多少户人家院子里枣树上的枣子,只要有宝璋出主意,就不会被人发觉。

但等到我们大些入了学堂,在学堂里打群架时,只要嘉树嘉月在身前护着,就不会有别的孩子能凑到我跟前来,诚贞叔的悍勇当真是毫无保留的延续到这兄弟俩身上了。

宝璐虽是女孩子,却总能在这时候捉到对方最弱小的那个拖到我身前按住让我动手,虽然那时我力气太小并不能把人家打疼,但这却总让我觉得我也是打过了群架的人了。

正在想着,忽听门外有脚步趟水的声响。原来是老管家福宝过来了。

“小世子,柯将军回来了,正在与侯爷和夫人议事,侯爷和夫人叫我过来接您到正殿。”福宝大声的说道,生怕我们因雨水声太大听不见。

我起身钻到福宝的伞下刚想往外走,福宝一边拉住我一边笑着对屋里喊:“宝璐,还有那仨混小子,你们也跟我去。”

我心里一动,父亲母亲虽也对他们四个很是疼爱,但却从来没有让他们去过正殿。

这时宝璐从殿里走出来拽着宝璋和嘉树嘉月一起凑到福宝的伞下,我和他们对视一眼,想说些什么,却没能开口。刚刚还夸夸其谈的宝璋也面色凝重起来,比被学堂先生打手心时还要正经些。

我们进去正殿时,父亲母亲正与诚勇、诚贞二位叔叔商谈着什么,看我们进来却突然没了声响,我只听见又一道闷雷隆隆而下。

诚勇叔身上仍湿着一大片,看来是没有回家直接来的侯府。他刚要起身,父亲伸手向他一摆:“阿勇,不要见外了。”

我向二位叔叔施完一礼,又向父亲母亲跪拜,这才在旁边座位前站定。宝璐宝璋倒也不很拘谨,向诚勇叔施了一礼便在我身旁站好。嘉树嘉月却不知怎样是好,亏着诚贞叔呵斥着才将将没有乱了礼数。

母亲仍是微笑,却对诚贞叔笑道:“阿贞,孩子们都这么大了,该怎样他们都会懂得。不必这样大呼小叫。小树小月小小年纪勇武如你,小璐小璋也是像阿勇一样冰雪伶俐,老天真是厚爱咱们。”

父亲环视着我和另外四个孩子,只是对我说:“静深,宝璐宝璋、嘉树嘉月在你身边多少年头了?”

我一愣,这还是我第一次被问道这样的问题,略微思索了一瞬,便答道:“父亲,从我记事起,他们便在我身前了,我们认识最少也是有十年了。”

“你哥哥少小离家,在天中太学也是学了一身经国治世本事。如今有你再入太学,我心甚慰。入得太学,你可知该如何?”父亲问我。

我刚要回答定要奋发勤学,定不辱我静远风氏之名时,诚贞叔已经按捺不住说道:“大哥,弈鸣那时去天中,那是凭得他的才学见识自然去的。可如今,纵然小世子差不得大公子,可这一去,不知小世子以后…”

母亲不等诚贞叔说完,便大声向我说道:“小深跪下!”

我不知母亲何意,只是跪倒在地,等待母亲话语。

“阿勇阿贞,我们和天中相隔太远,弈鸣虽也在天中,但他就要出太学入官,终是不能日夜关照。小深此去便要真是交给这四个孩子了。”母亲望向诚勇诚贞叔说道。“小深,还不向你二位爹爹磕头!”

我只一愣,纳头便拜向二位叔叔。从小二位叔叔和婶娘便对我疼爱有加,把这四个孩子送来侯府当作我的伴当。

此时我也已知道母亲何意,便也向宝璐宝璋嘉树嘉月一拜:“哥哥姐姐,小深从小一直承蒙你们回护。望你们认下我这个弟弟。”我在五人里边年纪最小,结拜我自然就是最小的那个弟弟了。

我说完抬头望向他们,却只看到他们愣愣的看着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诚勇诚贞叔却也跪倒在地,抱拳向母亲父亲:“哥哥嫂嫂,这真是折煞我们了!”

不等他们说完,宝璐已施了一礼道:”侯爷夫人,我们早已把小世子当作亲弟弟,纵使万死,也不能让他伤得丝毫!”说完,便拉着宝璋嘉树嘉月跪倒在地,叩首向堂前。

武成二十年八月,我多了四个哥哥姐姐。这一生,便真是和他们牵绊在一起了。

武成二十年九月二十,我和宝璐宝璋嘉树嘉月在五百重甲铁卫的护卫下出发入天中。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母亲强忍却不能的泪珠,忘不了父亲一再的嘱咐,和静远城蜂拥而出相送的百姓,更永远忘不了他们的声响:“小世子,我们的酒还留着给你们偷。”“你们五个小王八蛋走了,以后结枣子的时候我们还能等谁来啊?”

这些诸如此类的声音,也不知怎得,竟一生都没能忘却,反而梦里这样的情形越来越清晰。

可那时的我,还真是个孩子呵!

梦里遇见过从前的我,但谁都不能把他带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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