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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梦魇》第一章 暮鼓惊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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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门前永不宁。

武成二十年九月二十一日,中土,大懿朝。

有太学生私奔逃婚的消息,在天中城不胫而走。

北候风修远的长子风弈鸣,与东候雪齐光的长女,此时同是太学生的雪若华,在当日太学演武结束后,抢夺了演武场的战马军械。

随即趁乱一路疾驰突破演武场门禁后,抢在夜市城门将要开时奔出永宁门。

其间,砍伤守门军士一人,踩踏百姓无计。在此之前,天武大帝就要将令仪公主指婚给风弈鸣的消息,早已不是天中城内的秘密。

如同往常,此时的天中城华灯将上,想从外郭进入内城的夜市商贩们聚集在永宁门前等待着太阳落尽,那时他们便可通行。

毕竟天中城户口硕大,不论朝代更迭,历代京兆府都有常令:白日在内城摆摊的商贩须在日落前从内城北门安远门出城,夜市商贩在日落后才能经内城南门永宁门进入。

看这日头,鼓楼的暮鼓就要敲响。有黑云从天中城南滚滚压来,南屏山在其下欲隐欲现。

永宁门外早已人头涌动,就等着暮鼓响时城门大开,他们便可蜂拥而入。毕竟依如今的年景,谁抢占到有利的位置,就是为全家老小多抢下一口饭食。

暮鼓声终是到了,只听门栓嘶哑之声响起,伴着守城军士沉重的呼声,两扇大门徐徐分开。

前面的小贩已经将货物担起,正准备着进入,不时互相询问着什么。刚要迈步,他们却忽听见城门内传来疾疾的马蹄声响,接着便是他们从没听过的声音。

门外有人识出了,那个屠夫惊恐的在心里想:“这是屠刀入肉,利刃削骨的声音啊!”只下一刻,他们便看到从刚开启一条缝的城门里,赫然飞出一双马蹄。跳出的那匹血色战马上隐约有一男一女,一刀一剑,冲开人群便向城外奔去,不时已消失在长长的官道上,眼看着就要奔入城南的南屏山了。

黑云已然压城,雨滴开始落下,越来越疾。

城门内外的商贩士兵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全然没有四散躲雨的意思。

有好事胆大的商贩从地上爬起,顾不上捡拾货物就伸长脖子从被撞开的城门望进去,只见永宁门内一路烟尘,一个士兵抱着断臂蜷缩在地上急促的大口喘气,看是疼地都叫不出声来了。

不大一会,城门内又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夹杂着不断的大声呼喊,隐约听着像是:“别开城门!”

烟尘散时,一队骑兵逐渐显现,有二三十人,全然没有队形阵列的样子,个个骑士只是奋力催马狂奔而来。这队骑兵见永宁门下混乱不堪,士兵商贩一个个人仰马翻,混杂着横七竖八躺在城门内外,只得勒马停下。

当先一人在战马人立起还未落定时,急向守门军士喝到:“可见有一马奔来?”众人听来无不一愣,这才发现问话的竟是一女子,忙看过去时更是感觉到逼人的英气。

城门军士头领慌忙从地上爬起,待看清马上那人时吓得赶忙又踉跄着跪倒在地,结结巴巴道:“参,参见…公,公主殿下!小人…”

他守门时日多了,天中城内的权贵们自然认得也差不多了。马上那女子,赫然就是当今大懿朝天武大帝的长女,名为天晨,封令仪公主。

那女子显得焦躁万分,不等军士头领说完,忙打断他,重复道:“可见一马奔来?”

“刚,刚刚冲出城门去了。小的们…”军士头领又未说完,只听一声清喝:“都闪开!”

话未落定,那女子便带领那队骑兵冲出城门,只剩下身后隐约传来的军士头领的声音:“令仪殿下,容我等去追,切不可伤了千金之体啊!”

是夜,天中城电闪不断,雷鸣无休,倾盆的凉雨似是总也浇不息那因为风弈鸣和雪若华奔出天中城而掀起的沸腾。

坊间传闻四起,有斥骂的,也有大呼痛快过瘾,感叹虽白驹过隙却快意恩仇的。

说书的先生们当然不能放过这个难得一遇的桥段,死在风雪二人刀剑下士兵百姓的人数也随着他们的唾沫横飞越来越多。

人们都在谈论着他们如何在光天化日下逃出天中城的传奇,却也都在回避着他们为什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惜夺马伤人也要这样做。

事关帝王家威仪,谁也不想图一时口快而因言获罪。

这夜,一盏香炉静静的躺在桌上,烟气盘旋升起,旁边有一只手轻轻的不时敲打着桌沿。屋内这静雅的气氛更显外面风雨的张狂。

白灵均就这样静静的坐着,双目微闭,像是在沉思着什么。一声惊雷,终于还是打破了宁静。蓦地睁开双眼,他缓缓起身,轻轻踱步到窗前,见廊檐下的灯笼随风雨摇摆,显得那样弱不禁风。

风雨如晦,他不知道,将要到来的博弈局里,谁会是那风雨,谁又会是只能屈从的灯笼。但他知道,棋局一旦开启,便只能往前了。

忽的屋外有敲门声,接着的是一声低沉的中年人声:“公子?”是他那个唯一的仆人。

“阿生,进来”。白灵均收回目光,沉声回答道。

阿生推门而入,刚关完门还没摘斗笠,就叫到:“公子果然料的不错,你让我这几天留意永宁门,这不,今天要天黑的时候风弈鸣和雪若华两个娃子竟然私奔逃出城去了,听说一路上伤了不少人呢。

这一通话让阿生口干舌燥,稍稍缓了口气后,却又迫不及待道:“令仪公主当时就在演武场,立马带护卫追,可最后还是没追上。那两个娃子现在应该快要跨进南屏山了,那可上哪找去?这大公主好好的驸马跑了,大帝颜面可往哪搁啊。”

阿生很是兴奋,这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奇事。更让他惊奇的是公子又一次的料事如神,于是他又一次想,怪不得天武帝如此重用公子了。

白灵均却一点都没有意外的意思,只是静静地道:“阿生,准备沐浴更衣,大帝要宣我入宫了。”

“啊?”阿生楞了一下,却没有一丝迟疑就去准备了。因为他知道,只要是公子说出的,就从来都不会错。

一切妥当后,大帝口谕果然到了。一个太监策马奔来,后边跟着辆空马车费力追赶着。等他这边宣完圣谕,那边马车正好赶到停稳在院门外,中间严丝合缝竟一毫都没有耽误。

白灵均坐在飞驰的马车里,虽很颠簸,却仍静静的闭目。但此时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里已经翻江倒海:“多年夙愿,一点一点,总算走到这关键一步了。让我为你们揭开这大幕,看你们要如何演这一出好戏!”

建章宫,勤政殿。在以往这个时辰,这里肯定不会像今天这样灯火通明,本来很宽敞的勤政殿此时也显得有些局促拥挤。

白灵均被一个打着伞的宫人护送到殿前听宣时,殿里隐约传出女子低低的啜泣声。

守在殿门外的羽林卫高声禀报白灵均候旨听召不大一会,殿里的哭声便止住了,接着殿门大开,那个女子从里面低头缓步走出,周身尽是尘土,是刚追赶风弈鸣雪若华而不得的令仪公主。

事出紧急,她竟然没有更衣就径直前来见驾了。

白灵均躬身请安,公主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直直的经过他让出的道路,在前来接驾打着伞的随身女官的搀扶下向外走去。

听得脚步声远了,白灵均才抬起身子,面无表情的整理了一下装束。一个宫人从里面走出,尖细的声音响起:“大帝有旨,宣白灵均觐见!”

“白爱卿,你料的果然没错。”一道的温厚的声音传来。

白灵均收起思绪,跪拜大礼完毕后,小心翼翼的站立在侧旁。见大都统陈苍梧此时早已坐在殿下,便也向这位当今天下兵马统帅也施了一礼。陈苍梧微微颔首,身子却侧都没有侧一下。

“弈鸣和若华这两个孩子我很是喜欢,”天武帝语气仍是平稳,没有一丝要动怒的样子。“如今,二卿意下如何?”

“陛下,东、西、南、北四候镇守四方门户,才有我大懿二十年的安定直到现在雄睨天下。只因小辈们的过失,切不可寒了他们的心。惩处虽易,牵扯甚大啊。”白灵均欠身道。

听到这话,陈苍梧终于直起身子,接着道:“灵均所说无错,但法不能容情,此事不可不了了之。望陛下三思”。

沉静了不大一会,天武帝终于开口:“苍梧,我们兄弟六个,只有你在朕身边。他们四个常年身处边境,我很是想念,总想起那时我们一起从军的时光。弈鸣和阿晨亲上加亲本是甚好,既已不能,也总不能将好事变成坏事。既然还没有册封,单就看在修远和齐光的兄弟情份上,就大事化小了罢。”

若有所思的顿了一下,他又叹道:“至于令仪,那丫头从小就倔强,哎,容我再劝劝她吧。”

陈苍梧回到都统府时已是三更,雨仍是淅淅沥沥。他的脸色铁青,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拍一下守门卫士的肩膀,连雨伞都没有打就径直走了进去。

他知道,武帝近年越发的多疑了,这次竟然亲自过问太学招生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为的就是将四候子弟招入太学。

不久又传出将令仪公主指婚给风弈鸣的消息,想来就是担忧四候之间所有可能的联姻。却偏偏在这时,风弈鸣为了躲避指婚竟然和雪若华逃离了天中。

如果这时为他们说情,武帝的疑心反而会更加深重,甚至连他也会被牵连。他比谁都清楚,兄弟情谊,在帝王前又当得了什么呢?

“孩子就是孩子啊。”陈苍梧轻轻的叹息。

那张似乎永远镇定自若的脸又一次浮现,他心想:“白灵均,你到底,要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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