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直走到阳台上，并肩坐在窗前的一对休闲椅上，望着窗外的楼群和远处依稀的群山。

孟小阳急着问道：“那个药店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你是怎么惹到那些人的？”

辛晴斜了他一眼：“好容易清静一会儿，能不能先不谈这些了？”

孟小阳有些不好意思，愣了愣，却一时想不到话题。

辛晴知道他是好意关心自己，轻声说：“前段时间，有人请我去那个别墅参加一个party，我也是鬼迷心窍，就去了。……然后，我就跑出来了。”

“跑？”孟小阳诧异。

辛晴脸有些泛红，不想多提此事，于是继续说道：“可利哥非说我在别墅里看到了什么，可我……什么都没看到！他就威胁我，让我帮他送那个东西，他说就这一次……我也知道肯定没完，可谁知会这样。”

辛晴看孟小阳吃惊的表情，嘴巴张得如同下巴颏掉环儿，便说，“你把嘴闭上行吗？这样容易进土。”

等孟小阳乖乖闭了嘴，她说：“我那时正好缺钱……而且他也答应不再找我麻烦……又不是违法生意。”她最后辩解道。

“那这个利哥是个什么人？”孟小阳又问。

“我就知道他是开药店的，也许那个药店就是他的。”

“药店？”孟小阳诧异，“不止这一家吧？不然能住这么大的别墅？难道他们真的是毒贩？”

辛晴有些迟疑：“我也不知道，我从没见过……。在今天以前，也从没人提过毒品的事。……不过那个利哥做的事情有些邪门，我觉得就算不是毒贩，也不定在做什么别的坏事。”

说到这儿，两人不由得都沉默了片刻。

过了一会儿，孟小阳抬头看辛晴，恰好她也看过来，两人相视一笑。孟小阳说：“反正到我这里就安全了，你放心，有我在，谁也不能伤害你们。”

辛晴笑得很甜，又想换个话题，于是叹道：“你这房子弄得还挺漂亮。装修和家具都很简洁，满墙的书。真好！这书都是你看的？”

孟小阳点点头：“小时候我爸没空管我，还不许我出门，不许我玩游戏，只能看书。真不明白，他自己一辈子就会听评书，干嘛非逼着我看书。”他笑笑又说：“不过看习惯了，还真就喜欢看了。不过我现在看的书不是诗集就是古文，你是不是很讨厌这些？我一提到诗你就……骂街。”

辛晴的目光投向窗外，看起来有些惆怅：“我讨厌诗吗？” 两人在沉默中出了一会儿神，辛晴忽然梦呓般说道：

“总希望/二十岁的那个月夜/能再回来

再重新活那么一次/然而……”

孟小阳惊讶地看着辛晴，这么个听见诗句就会冒出句粗话的女孩忽然变了个人。很快，他从她的眼中又认出了那种忧伤——那些永不再见的人和永不再来的时光。

辛晴在他的目光中停下来，红着脸看到孟小阳挑着眉毛好奇地看她，但那目光中并无嘲讽，于是她索性继续说道：

“然而/商时风/唐时雨

多少枝花/多少个闲情的少女

想她们在玉阶上转回以后

也只能枉然地剪下玫瑰

插入瓶中”

“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孟小阳拍了下大腿，悠扬地附和着，然后等着辛晴。可辛晴这次没说“滚你的”，于是他赶忙媚笑着说：“你这诗太好了。”

辛晴终于有机会鄙视他了：“露怯了吧？这是席慕容写的，还是以前……那个人……他给我们上课时提到的……”她说完目光带着些试探看看孟小阳。

孟小阳表情古怪：“那个人？是忘了的……父亲？给你们上课？上什么课？”

“我大学时在数学系，不过有一门选修课是现代诗赏析。”

孟小阳吓了一跳：“你二十二岁？上大学是在数——学——系？还学现代诗赏析？孩子还三岁了？什么都不耽误啊！？”

辛晴白了孟小阳一眼：“大学我只上了一年多，就退学了。”

“为什么？”

“因为忘了呗。”辛晴说完，又连忙补充到，“不过我从不后悔，因为他给了我太多的幸福，我想全天下每个母亲都能理解这句话。……可是，我也总觉得自己很自私，对不起忘了。我把他生下来，却不能给他一个美满的家，一个爱他的父亲，还有……不能给他应该得到的未来。

“我昨晚站在桥上，一方面是害怕他们报复，连累到忘了。另一方面，我真的恨自己，恨自己的命运，更恨自己总是挡在孩子通向幸福的路上。……我不想，让孩子知道他有一个杀了人的妈妈！”辛晴说着说着眼圈红了起来。

孟小阳握起辛晴的手：“忘了有了你就有了家，有家的人都是幸福的。”

“是啊，现在我真的好后怕！我要是真的死了，忘了连真正的家都没有了。” 辛晴的眼泪终于流下来了，“孟小阳，谢谢你救了我！”

“那什么……别客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孟小阳下意识地揉着脸，干咳了一下。

辛晴抹着眼泪还是被他逗笑了，她从口袋里摸出半盒烟和打火机，拿出一根，问孟小阳：“你抽吗？”

“我不会。”孟小阳看着干瘪的劣质烟盒和那根曲里拐弯的香烟，“你抽烟可够节约的。”

辛晴拿白眼看他：“早晨我带着忘了急着从家里冲出来……去找你，就拿了这盒烟出来，这是我爸留下的。”她心想：我现在除了忘了和这包烟什么都没有了！孟小阳，你明白吗？可她却倔强地不肯把话说出来，垂下头掩盖着期待的目光。

孟小阳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轻轻握住辛晴的手：“从今以后，无论你和忘了需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们的！”

辛晴羞涩的笑容一点点在脸上绽放开来，她点燃了香烟，歪着头吸了一小口，忽然有些调皮地抬起眼：“孟小阳！你想不想学抽烟？我教你啊？”

孟小阳皱着眉不明就里，他呆呆看着辛晴又吸了一口烟。心想面对此等恶习，应该来上一句“善也吾行，不善吾避”，不晓得她会不会又是一句“滚你的”？

他正胡想，冷不防辛晴一下子凑过来，把嘴唇堵在了他的嘴唇上。孟小阳的眼睛瞪得溜儿圆，脑袋却不肯往后退让。辛晴温软的双唇轻贴住他，有如渗着花香的春风袭面而来，透进他的身体，然后变成了炽烈燃烧的龙卷风把他转的一阵眩晕。

这一刻有花在开，有蝶在飞，有火在燃烧。孟小阳感受到了面前的花香，感受到了心中的蝶翅，然后辛晴唇上的香甜引领着一股辛辣的烟气直冲进他的肺。辛晴机灵地躲到一边，笑着看他大声咳嗽起来。他越想忍住越是咳个不停，一边咳嗽一边喷出淡淡的烟雾。

她哈哈笑道：“你这会儿应该赶紧说：大漠孤烟直！”

孟小阳咳得更厉害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你认真点好不好？”他一脸怒气地看着辛晴，“没学会！重新教！”

“这节课上自习吧你。”辛晴坏笑。

孟小阳无论如何都得找词儿掩饰一下自己狼狈的幸福：“这叫——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你大爷！鼻涕泡都冒出来了，还谈笑间呢你？”辛晴笑弯了腰，“你这么爱拽，我也说几句诗给你听？”

孟小阳本能地往后躲了一下：“什么诗？”

辛晴不笑了，她慢慢静下来，样子竟端庄了很多。然后她轻轻说道：

“窄巷无声日影白，

篱边闲坐看云来，

小院清风香如雨，

午后红花独自开。”

辛晴慢慢说完，眼睛斜看孟小阳：“怎么样？没听说过吧？”

孟小阳摇头，“没听说过，这是谁的诗啊？”

辛晴撇嘴：“当然是本姑娘我的大作喽！不像有的人，满肚子都是别人的诗书。”她挑衅地盯着一脸惊诧的孟小阳，“怎么？词句不美？！格律不佳？！”

孟小阳慌得忘了现代汉语怎么说：“甚好！甚好！”

“肾好？”辛晴打趣道，“谁愿意和你停车坐爱枫林晚，你去和谁说肾好。”

孟小阳不解风情，表情复杂地看着辛晴发呆，过了一会儿才喃喃地说：“小院清风香如雨，午后红花独自开。你说……”他又愣了一会儿，“孤芳自赏是个贬义词呢？还是个褒义词呢？”

“笨蛋！”辛晴瞥了他一眼，“都混到孤芳自赏了，哪里还管得着褒义贬义。再说……”她瞄着孟小阳，“一棵狗尾巴草，孤芳自赏个什么劲儿啊？”

孟小阳张口结舌，几个回合下来，这个伪诗词爱好者被碾压得彻底没词儿了。他不甘心，呆了一会儿，问道：“如果，你真心喜欢上一个人，让你送给他一首诗，会是哪首啊？”他厚着脸皮瞪着辛晴。

辛晴继续斜眼看他：“二月春风似剪刀！”

“什么意思？”孟小阳疑惑。

“以后，他要是对我和忘了不好，我拿剪刀咔嚓一下。”辛晴瞄着孟小阳大腿根比划了一下。

“这么高风险？”孟小阳一哆嗦，“你业务熟练吗？”

“没试过，不知道！”辛晴老实地回答，然后咯咯笑起来。

然后，她慢慢收起笑容拉住孟小阳：“我觉得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又觉得什么话都不重要。我……”她停下来认真地看了孟小阳一眼，却放手说道，“快中午了，我先去做饭啦！”她回头向厨房走去，边走边将两手捂在脸颊上。

孟小阳呆呆望着辛晴的背影走出房间，有一种从没有过的感觉把他抛进蜜罐腌渍起来。他的心上像是被系了一根线，一紧一紧地让他心痒。

他拉开阳台的窗户，把头探了出去。他真想快乐地大声叫喊。阳光普照，柔和的煦风吹过，孟小阳的心里却忽然泛起一阵寒意。

楼下，一个戴蓝色棒球帽的人正面目阴郁地抬头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