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地狱和天堂，会不会是同一个地方？

此刻，辛晴的心里竟然冒出这么一个奇怪的念头。

管它呢！

她向前纵身一跃。

掠过的微风吹动发梢。风中，一滴晶莹的眼泪追随着她俯冲而下，像雨滴迫不及待地要回到大地。

水面漆黑一片，孟小阳手里握着那瓶安眠药，四仰八叉地躺在一个大号救生圈上。

他的头发傍晚时刚去修剪过，身上是一丝不苟的西装革履，脚上是亮闪闪的皮鞋，鞋跟上踩的泥早已被他在河水中漂净。如果不是浑身湿淋淋，这幅尊容已经够格出席国际会议了。

河水正轻柔地要将他送往未知之地，那弯残月一路追随竟显出些依依不舍。孟小阳长舒一口气，其中的意味既有即将告别世间的惆怅，又有些孤芳自赏的得意——他正得意于自己设计的这套临终计划。

死——自从下午受了强烈刺激，他就一直在思来想去。

但他总觉得自己的种种计划太俗！不够完美，不够艺术，不够特立独行。

毕竟对他来说，死这件事，形式要大于内容！

他要给自己平凡得有点憋屈的人生画上一个有特色的句号，要不死则已，一死惊人！

而现在，他的自杀计划终于构思出了欠缺的那个环节，很新颖、很舒适，最关键的是——很诗意。

他满意地闭上眼睛，觉出身下河水的清凉温润。但他又立刻把眼睛睁开，努力使自己不去回想今天白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他强迫自己待在那个超凡脱俗的境界里，以免使自己对这场生命的大彻大悟被误解成一次丢盔弃甲的逃离。他总是担心被人误解，就连明显没有观众的此时此刻他也无法放松警惕。

什么都别想了。放松，再放松……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孟小阳再次悠扬地叹了口气，周围是温柔的漆黑，四下是万籁俱寂。他握了握手里的那瓶安眠药，低声自语：“明天，当曙光出现，会有人看到我，潇洒沉静地面对死亡，安详从容地告别人间……轻视我的人，会感受到我的勇敢！忽视我的人，何时还会忆起我的容颜？……大江茫茫去不还。耐可乘流直上天。”浅吟低唱罢，孟小阳拧开了手中那瓶安眠药的瓶盖。

救生圈啊救生圈，在漫天云涌的清晨，请把我停靠在开满野花的岸边……

他悲怆地想着是不是应该最后晒一下朋友圈，抒发一下此时此刻的情怀，却懊恼地发现手机被他毫无远见地丢在了车里。自己本应想到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会诗意大发文思泉涌的。他马上又懊恼地摇头，都这会儿了，怎么还这么俗？！在一个没有朋友的朋友圈里，晒给谁看啊？

头顶上，巨大的桥影已遮住了月光，孟小阳看着宏伟的铁架被黑漆漆地画在夜空的幕布上，再一点点从头上划过。在这团湿冷静默的黑暗中，孟小阳将安眠药瓶举到了嘴边。

再见了！爸爸。欠你的，我来生报答，我要去找妈妈了。

再见！所有人。

再见！孟小阳……

他突然感觉到一丝异样，狐疑地停了下来，药片碰到了他的嘴唇，又唰的一声落回瓶中。他侧耳倾听，然后本能地微微抬起头，黑暗的桥影，黑暗的天空，再次慢慢出现在眼前的一弯残月。他看不到什么，但黑暗中却有什么东西正慢慢地变得有点阴险……

猛然间，头顶上风声猎猎。

一团白影从天而降！

扑面而来！

孟小阳来不及思考，本能地一侧身。

他感觉到一个人砸到了大救生圈上。救生圈的一半被砸进了水里，而另一半正好借势把刚刚翻滚过来失去了平衡的他弹进水里。

孟小阳猝不及防，黑暗冰冷之中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口水，口腔中水草的腥味包裹着大脑里那个愤怒的一闪念：谁闲着没事跳下来救我啦？！

他闭住气浮上水面，一把抓住上下荡漾中蹭到他鼻子的救生圈。

风中，有一滴晶莹的眼泪，在回到大地之前，打在了孟小阳脸上，但他浑然不觉。

水面平静无声。

孟小阳四下看了看，什么都看不到。他疑惑地回想了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切发生的太快，以至于孟小阳都无法确定自己是怎么落进水里的。

他抬起头，看映在夜空中的巍峨桥影，难道是有人往桥下扔东西？什么东西这么沉？可刚才感觉——好像是个人？

他本能地踩着水，觉出左脚冰凉，一定是自己的一只鞋仓促间蹬掉了。孟小阳只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敲鼓一般砰砰地跳。刚才这一下导致肾上腺激素分泌过多，让他既亢奋又不知所措。

背后有水花的声音和一声短暂而奇怪的嘶喘声，他一激灵，猛回头，黑暗之中却仍然什么都看不到。是一条大鱼？还是什么……？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但孟小阳的舒适惬意早就飞出九霄云外了。他从不相信任何超自然的事情，但此时此刻，空气中、水中、自己的身体里都逐渐渗出一种雾蒙蒙的恐惧，这让他感到又冷又不舒服。

他努力回想，不明白这一切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人生到了最后时刻，还这么莫名其妙？

紧接着，他才意识到了另一件重要而令人沮丧的事：他手里的安眠药不见了——一定是自己翻身落水时撒了手。

孟小阳懊恼地摇摇头，他太不想做一个溺死鬼了！成为一具肿胀飘浮的尸体实在有违他自杀的初衷。

生当做人杰，死亦为帅哥！要质本洁来还洁去……

突然，他感觉裤子动了一下，然后有什么东西死死箍住了他的脚，把他猛地拉了下去。

又是一次猝不及防，黑暗冰冷之中孟小阳又咕嘟咕嘟地喝了两口水。口腔中水草的腥味又来了，包裹着那个让他心胆俱裂的念头：鬼！水鬼！

他双手全力向水面划着，两腿猛蹬。水下那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抓住了他的脚腕，这次他感觉到了，那是一双手，死死地，用力地抓着他的脚腕，把他一点一点向黑暗的水下拖去。

孟小阳吓得僵住了，他情不自禁地张口惊呼，水从嘴里直灌进肺管，让他在水中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他要呕吐，要把胃里的水吐出去，他要呼吸，要把肺里的水咳出去，但河水轻易地堵住了他的口鼻。孟小阳只觉得胸口压了一块大石头，大睁着双眼但眼前只有黑暗，耳朵里听到的仿佛是自己肺泡炸裂的声音。

在彻底崩溃之前，他努力抬起自己的另一条腿，往抓住自己的那双手上踩去。尽管水的阻力减低了腿的速度，但仍然让他把那团柔软的东西用力踩了下去。

孟小阳猛地冲出水面，水从嘴和鼻子里激射而出，他剧烈地咳嗽了几下，胡乱挥动着的手一把捞着了不远处的救生圈。他嘶嘶地倒着气，脑袋嗡嗡作响，自己甜腥的呼气让他一阵阵地犯晕。

什么东西？吓……吓……吓死……我了！

此时孟小阳的心里话也被吓得磕磕巴巴，但踩踏时的柔软感觉还是及时提醒了他，那是一个身体，那是一双手，那是——一个人！

那是一个人！

果然是有个人跳下来救我了！

可我把他踩到水底下去了！

这个混蛋！孟小阳在心里怒骂起来，就你这水性还跳下来救我？差点被你害死！

他一把抹去呛出来的一团鼻涕，又忍不住咳嗽起来。他紧紧抱住救生圈，盯着刚才那片水面。

毫无动静。

孟小阳又抬头看大桥，想不明白在这么黑乎乎的一团之中，自己是怎么暴露的？这么大半夜的居然还能遇到好事者见义勇为？

他抬手揉了揉眼，有一滴温热的泪水让眼角发痒。他感觉肺里还在隐隐刺痛，身体在水中一颤一颤地发抖。刚才水下的经历过于惊悚，他此时难免有片刻的迟疑。但他终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紧换了几口气，一个深呼吸后，他一头扎进了水里。

眼前又是无尽的黑暗，水下的暗流在脸前划过，越向下越冰凉。

他大张双臂划水，尽量让身体沿着一个小的螺旋形向下摸索。水中的时间仿佛是凝滞的，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孟小阳有些担忧起来。肺里有无数颗钢针扎着他，耳膜在生疼之余已无法传来一丝声音，只有心脏咕咚咕咚跳动的声音。他在犹豫是否要先浮上去换口气，同时又担心换了这口气就更来不及救人了。

一从水草在他身前划过，他的心里一动，翻转左腕，抓住了！是那个人的头发。那人已一动不动。

他摸索着伸出右手，握住了那人的手臂。

终于可以浮上去了！孟小阳这么想着却停了那么一小会儿。他忽然发现了一个近乎荒谬的问题：他在水下迷路了。

看来他不只在空气中是路痴。

在三维的黑暗之中来回游动早已使他忘掉了方向，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大头儿朝下。他感觉自己在极其缓慢地移动，但分不清是上浮还是下沉，或许只是水流在从他身边流过。

必须要尽快把最短的上浮路线找出来。

他右手紧握住那人，左手捂在了嘴上。他吐出一口气，然后努力抑制着再次喝水和吸气的冲动，任由心脏象大锤一样击打着，晕晕乎乎地希望用手感觉出气泡漂浮的方向。气泡穿过麻木的手掌不知所踪，他不太确定摸到了它们是朝哪个方向逃跑的。

孟小阳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更何况现在手里还拖着一个人。他的腿已经变得软绵绵的，仿佛长在另外一个人身上。手中的人生死未知，而即使只有他一个人可能都很难坚持到水面。

放手吗？

念头在他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他的脸在水下不觉挤成一团苦笑：本来我是自杀的，他是救人的。

如果我是救人的他是自杀的，我一定把他留在这儿，了了他的心愿！孟小阳恨恨地想着。

他定了定神，凭着直觉找了个方向，艰难地抓紧手里的人游了过去。

仿佛游了很久，依旧是冰凉黑暗。孟小阳的动作越来越慢。阵阵的眩晕已经让他很难坚持。身体变得越来越轻，水却越来越温暖，

也许我就这命，死了都没法当前帅哥！谁说游泳好不能淹死自己，善泳者溺于水，本人今天就给你们表演一把，黑暗的百无聊赖中孟小阳迷迷糊糊地想着。

黑暗中有彩色的烟花开放，他仿佛见过——就是那样的烟花，总在新年之夜让年少的他倍感孤寂落寞。

我赌错方向了吧。他略觉沮丧地想着，抓着那人的手微微晃了晃，朋友！死了咱俩一起做伴。你这好事做的简直太有情有义了！

头顶的烟花中，忽然有一片极其细微的暗光波动。

孟小阳终于再一次浮上水面，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把那个人也拉出了水面。那人浮起来，又如一块巨石般把他压进水里，孟小阳实在无力动弹，他的胳膊和腿都重若千钧，只能一次次勉强把头伸出水面匆忙地换着气。他需要一点点喘息的时间恢复体力，哪怕几秒钟！可每次刚刚勉强换口气，那人就会立刻沉重无声地把他再次压进水里。

孟小阳环抱着那个人，无望地一次次努力挣扎出水面。孟小阳不知道这个人是否还有生的希望，但他却依旧不肯放手。终于，孟小阳感觉自己再也无力浮起了，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将头抬出水面。这也许是自己最后一次呼吸了，可就算死，也绝不放手！

此时孟小阳内心最深处倔驴般的脾气早已被调动起来了，死倔死倔那种：我死也不让你沉下去！

孟小阳心中燃起无名的怒火，所有的过往经历都是燃料。此刻，他的精神是鲁莽而无敌的，他毫无理由地敢与任何力量为敌，即使面前有一头怪兽把他生嚼了，他也不会退缩半分。

但他的身体显然没跟上精神的节奏，他最后一次无奈地向水下沉去。

水面上，有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那是他的大救生圈。

#####这是一个轻松热烈（无事生非型）的爱情故事，和一个精彩巧妙（无厘头型）的推理故事，包含着一个光辉万丈（其实没太大必要型）的善恶大对决。——也不知道能不能忙活的过来。故事开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