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末世谐歌》四、连舆之章:天生优越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我并非完全没有与年轻女人相处的经验。因为我母亲没离开前,也就是大概在我十二三岁的时候,她也才三十出头啊,也算是年轻女人吧。除此之外,我偶然在山茶宫外见过几个女人,但她们不是垂老的婆婆,便是半老徐娘,与年轻二字无缘。

面前的这个女孩,相貌远胜于母亲——尽管母亲时常被父亲夸作大美人。我不得不承认,看见她,竟然有那么一瞬间让我感觉是母亲坐在我面前。然而,我从小到大,母亲从来没伸手打过我,而她见我第一面便赐给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坦白说,我并不生气,也并不觉受辱,我的感觉是——错愕。

“如果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就同意让你再打第二次。”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没有恶意,也没有讨好。

她气冲冲地说:“谁允许你碰我的?!”她说完这句话反而一脸委屈,垂着头拿手背擦拭脸颊上的泪水,然而泪珠仍然沾在细长的睫毛上,让我想起清晨柳树枝上的露珠。

原来是怪我碰了她,这理由我觉得合理。我心平气和地回道:“小姐,在你无力允许的时候,我已经碰你很多次了。不然你此刻也不会在这里。”

她仿佛突然意识到问题所在,变得恐惧起来:“你是谁?为什么把我带到这儿来?快带我回家!”

“我是受人之托把你从悬崖上接下来,其他事情我一概不知。你有什么问题见了他再问。”

“那人是谁?他为什么要你接我?他在哪儿?”

“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我看都是你胡说八道。你现在快点送我回山茶宫,我让我爹饶了你。”

我沉默了一会儿。

我自己对刚发生的事情也是一头雾水,那棵大槐树,若非亲身经历,我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看来那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我问她:“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装进那个袋子的吗?”

“我不知道,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她答道,但好像又觉得哪里不对,“我怎么进的袋子,你不是更清楚吗?还假惺惺问我。”

“那个披着大斗篷的男人,你没见过他吗?”我对她的反驳置若罔闻,继续按照我的逻辑追问。

“什么披着斗篷的男人?我不知道啊。”她眼睛直直地瞪着我,“我只记得昨晚,我在房里,给自己盖上红盖头,等别人来接我,等了好久,后来,后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红盖头?”

“嗯,就是结婚用的红盖头。”她现在渐渐从刚才的疼痛中缓过来了。

我心头却不由得一惊,“我怎么这么迟钝?”,直到现在,借着破晓的曙光,我才发现她全身上下穿着一套复古式红色礼服,头顶由两支银簪扎起来的发髻,掉在耳垂上的绿玉耳坠,以及脸上浓淡得宜的妆容,我猜想昨晚八成是她的婚礼喜日。

我迅速把这几件事情联想起来,得出结论:那斗篷男人在昨夜抢了别人的新娘。可是,昨天被选中的两个女孩我都记得大概相貌,眼前这个女孩跟她们长得太不像,她怎么会在山茶宫结婚呢?这我久久想不明白。

无论如何,这女孩是斗篷男人抢来的,我觉得自己应该对她敬而远之,那斗篷男人不好惹。

“不管怎么样,我是帮他接管你的,等见了他,什么都清楚了。”

“不行,”她睁大眼睛向我示威,“我为什么要等他!我现在就要回家。”

“回家?你家在哪儿?”

“山茶宫,还会在哪儿?”

“回不去了!”我果断说。

她问我缘故,我也懒得赘述昨夜被囚禁后诸多事情,只叫她抬头往上看,一面陡峭无比的悬崖,悬崖两边也都是层峦叠嶂的陡峭山坡,荆棘灌木到处都是,这如何上得去。

“你既然能下来,就一定能再爬上去,对吧?”

我一阵苦笑,其实我心里也还在为刚才发生的奇事感到纳闷。“小姐,我实在无能为力,爱莫能助。你在这里等等,或许那个黑衣男人找到你,他倒是能爬上去。”

见我打算“放弃”她,她越发着急,挣扎站起来环顾四周:“一定还有其它办法。”

“我不管你了。”我在前面矮树丛里找到一条可以穿过的小路,慢慢走过去,“你要回自己的家,我也得回自己的家,咱们各回各家,互不相干。”

她没再说话,但我听见她的小布鞋在我身后发出的窸窣脚步声。

我越走越快,走出这矮树丛,一下子豁然开朗,此时凌晨五六点钟,东方既白,我举目四望,才发现我们还身处山腰上,面前和左右皆是山丘,漫山遍野的尽是山茶花。

我一回头,她已静悄悄站在我背后,却没有抬头看我。

我在茶花丛中辟出一条小径走下去。这山茶花长得跟肩膀一般高,我一边走一边把挡道的枝条掰到一边去。

我知道她就跟在我身后。我以为她终究会开口叫我,便自顾自地朝前走,假装不理她。但是我预想的那句话一直没出现。我屈服了,回头一望,她站在远处一株茶花旁,低垂着头,脸上重又挂满泪水。

我急忙掉转身跑回去。

“这下面有水声,边上可能有吃的。”我心里有愧,说话尽量语气柔和,“天亮了,你不想一直饿肚子吧?”

她这才擦擦眼泪继续向前。那一身漂亮的礼服束缚了她的行动。一根爱美的茶树伸出枝条挂住她的裙摆。

我走过去轻轻替她拿开茶树枝条,玩笑道:“它想问你要不要喝杯茶再走。”

“我不喜欢喝茶。”她嘴角一撇,傲娇十足。

我呵呵一笑,转身走了,我这回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留意把两侧茶树枝掀开。她顺着我的脚印,紧跟在我身后。

顺着茶山一路往下,山坳里流出一条小溪。溪水一侧长满了好几种果树,我爬上斜坡,摘了几颗毛桃,晃眼看见她蹲在溪边洗脸。她揭起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捧起一凹清水淋在脸上,水珠一滴滴的挂在鼻尖,舍不得掉下去,清晨的阳光洒在脸上,感觉她的肌肤也是水做的。上古时代希伯来人说,宇宙之初,先有水,再有光,共同滋养万物,才有了生灵,此刻这两者同时滋润着最美的女子。

我体内似乎有股东西在躁动,心跳加速,头脑发热。这一瞬间,我竟隐隐约约涌上一股羞耻感。

相传旧世界有一本书叫做《男人除了性还在想什么》,结果你猜那本书里都写着什么——什么都没写,三百页的书里是一片空白。

很长时间以来,我都没法领会这本书要说明的要点所在。我隐隐约约存在这种想法,觉得男女关系,实质是后代问题,从基本逻辑来讲,总是先解决自己的生存问题,才能进一步解决后代的问题吧,食色食色,总是食在先,色在后喽。

我特意摘了四个颜值不错的桃子,跳到地上,把桃子递到她面前。她已经洗好了脸,大大方方从我手上拿走两个,在水里洗干净,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一声不吭地吃起自己的桃子来。

我一脸错愕。本以为她拿走两个,洗完会分一个给我。

“你愣着干嘛?你不吃吗?”

我洗完自己的桃子在离她一个位置的石头上坐下,低着头大嚼特嚼起来。

她自己也悄声吃着手上的东西,偶尔发出轻微的咀嚼声。

我打破长时间的沉寂:“你,叫什么名字?”

“惠思,”她回头微笑答道。

惠思,我不是很明白什么意思,自然没法说它好不好。人类文化热衷于“复古”,古今东西概莫能外。过去一千多年来,东方文化统治了世界,东方古典主义渗透至每个角落,最显著的表现就是命名上的古典主义倾向。大灾难将几千年文明毁于一旦,现在人们命名时仍延续了旧传统,也算是一种悲哀的怀念吧。

“我叫连舆,连接的连,舆论的舆。”

她轻轻哦了一声。

“你会送我回山茶宫吗?”

“不会,”我斩钉截铁地说。

她眉头微皱,似乎没料到我会回到得这么决绝。“你这人怎么一点责任感都没有?”

“你又不是我的责任。”

她低头沉默了。

我总有一种预感,斗篷男人一定会找到她。昨天夜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跟我没什么关系嘛。甚至被关进石屋也是莫名其妙的,我很怀疑他们弄错人了。

我站起身来,满怀歉意地看着她的眼角。

“我要回家了。”

“你家住哪儿?”她问道。

“喀斯特区。”

“喀斯特区?那是个低端人群住的地方啊。”

低端人群?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词汇。我丝毫不介意别人视我为低端人群,我只是不明白那股优越感从何而来。

“那高端人群住哪儿呢?”我冷冷问道。

“山茶宫外的所有人都会被遗弃的,珠岛总有一天会毁灭,只有山茶宫里的人才能得救。”

“在我看来,珠岛上每一个人都是劫后余生的蚂蚁。”我淡淡说道,“当然,每一只蚂蚁都有权觉得自己比别的蚂蚁优越。”

“就算是蚂蚁,那也有健康的蚂蚁和残废的蚂蚁。”

“对,而且还要区分公蚂蚁和母蚂蚁。”

我话刚说完,她脸色极其厌恶,撇着嘴转身飞快地向茶山走去。

我大声喊道:“你要回山茶宫,也得先走出这个山沟。”

她继续往前走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掉转身子飞快地走回来,傲气地打我身边经过,沿着这山谷里的溪水走了下去。

我慢慢跟上去,有意跟她保持距离,既不想惹恼她,也防备她途中摔倒。虽然感到这女孩身上携带的那种古怪脾气令人生厌,但一想到是个绝世美人,我也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

甚至有那么一会儿,我幻想着,如果把她带到喀斯特区去,特地让别人看见,甚或可以鼓吹这是我的女人,那将会给我平凡的一生带来无上光荣。但这有什么意思呢?何况在这新世界里,女人是最珍贵的,同时也是最危险的。再勇猛的男人,也不敢公然带着女人——更别说是个大美人——在身边,那会引起众怒和嫉妒,大家好不容易克制起来的占有欲会被激发出来,我永远都不想去直面那种危险。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