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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家谱》第五章 暴雨过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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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们在德弄江边听到外界激烈的炮声响起来后。马帮被迫中断,密林中陷入从未有过的紧张。在德弄江对岸的数百年来,这是唯一响起的隆隆炮声,黑夜里看到烈焰在天空中如火蛇般穿越,火药味从飘浮的空气中传来。德诺人坚信,对岸发生了异常激烈的炮战。雷诺果断地命令撤除钢索----命令德诺人固守森林,完全进入戒备。

每天都有观察哨一站站传递着战争消息,密林中一切照旧,没有人相信炮战能够延续到辽阔的森林中来。一条浩荡激昂的德弄江始终是固伦的天险。茫茫原始森林中没有军队需要的东西----他们在争夺着城镇。

格列娜在五月的雷雨天突然在庄园中跌倒。那天她提着食盒去看禁闭着的老头子雷德酷尔。哦,酷尔----格列娜无法相信曾经精神百倍走路带风的男人如此不堪一击,为了女人竟然一病不起。那个投湖自尽的女人,未过门的“王妃”竟然打倒了这个野蛮大汉。铁骨铮铮的男人一夜间神经错乱。幽闭了数月之久的酷尔不再胡言乱语,某一段时间他仿佛失去了表达能力。他会不知疲倦地坐在床上搜索着自己身上越来越多的黑斑,冲着窗外的森林冷笑。过后他又倒头大睡,在睡梦中屙尿拉屎,完全不能自控。格列娜不得不花钱雇下了“棍其诺”中的古德莫黑----莫黑是个瘸子,走路时两只脚互相交错,生下来他的腿就有问题,成年后娶了聋哑人古德米菲为妻。米菲虽然聋哑,却很有智慧又非常勤劳,她是神坛下最虔诚的信徒,每次神坛活动她都跪在台下伏下身体,安静地感受着大地带来的颤动。虽然她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说不出,但她的眼神和手势一直在告诉大家,神灵就存在于丛林深处的某个地方,她能够用心灵去一一感知。

三十多岁的残疾人夫妇----古德莫黑和米菲生下了蓝眼睛的女儿,老族长雷德蒙说那是先祖的眼睛,跟随着蒙古征战四方的祖先的眼睛就带着那样的蓝色-----祖上的眼睛,老族长为她取名“则婉”。古老的德诺语中曾经把眼睛称为“则婉”,虽然那种语言早已被蒙语和汉语代替----老族长还是耐心地向残疾人夫妇俩解释,这是个吉利的名字,是德诺人的双眼。

他们的家庭并不像大家认为的那样悲哀,莫黑总是能够从米菲的手势中了解她心里在想着什么----他们租种着雷德德北的土地,那个荡浪成性的败家子土地在夫妇二人的劳作下所有的作物都郁郁葱葱。上天或许会刻意地垂顾那些不幸的人们,失去了恶你就得到了善,失去了伪你就得到了真,倘若你失去虚无或许你就得到了存在。凡事总有得失,上天关上了一道面朝大海的窗帘,却会为你打开了面朝苍山的窗户。莫黑夫妇种下的庄稼总是莫名其妙地快速生长,同样的土地他们能种出别人家双倍收成,同样的罂粟他们总能熬出双倍膏药。没有人知道诀窍----米菲挥来挥去的手势无人能懂,而地里一切作物料理都是米菲掌握着所有的火候,她的聪明让所有人刮目相看----但他们永远是“棍其诺”,没有人改变过他们的身份。雷诺提出土地改革还“棍其诺和畜牧部”自由开荒的权利时,所有头人率领“贵族”们进行了长达三个多月的反抗,最后雷诺不得不让步,不得不继续让“棍其诺和畜牧部”成为最下等的德诺人。他们只配租种和到富人家当佣人----那是雷诺的亲伯父雷莫和他的四个游荡儿子最坚定的表态。

没有下等人为大家操持,我们的生活立即就会陷入混乱----雷莫拎着鸟笼蹲在雷诺家门外的土坎上说,“祖宗的规矩谁也不能破,雷诺敢给他们开荒的权利,我今天就撞死在他家门前”。

那是雷莫最后一次坚决阻止改革土地让所有人能够自由开荒时的表态,他率领反对派坐在雷德庄园前面进行示威。将庄园大门封锁----格列娜和琪琪娜只能命令乌妲把紧闭铁门----她们站在阁楼上看着潮水般涌来的人群发出了无可奈何的长叹,那时候琪琪娜尚未离开,她正在帮忙格列娜操持着庄园的一切。

五月的雷雨天,闪电像游龙般在密林中穿过。格列娜拎着食盒走上台阶,雷德酷尔冲着天空的炸雷将头颅伸出窗外,他用力地发出“呵呜呵呜”的咆哮。格列娜在闪电中从台阶上滚满下来,僵硬在摔到院中的地板上。

“哦,妈妈”,琪琪娜帮忙乌妲将她背到客厅,迅速叫来巫医为她骨折的大腿敷上药膏。自此后她躺在床上长达一年----格列娜听到雷诺派人送来德弄江对岸始终在响着隆隆炮声的消息时,她让乌妲把她扶到院中,合什双手向着天空虔诚地祷告:哦,长生天,保佑我的孩子们,保佑蒙其洛平安归来,保佑我的琪琪娜。

雷诺试图打听蒙其洛和琪琪娜的消息始终被炮战阻隔,德诺人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他们只能寄希望于战争能够停止----但是对岸的炮声一天比一天更甚,一天比一天更密集。雷诺只能命令族人远离德弄江,搞好作物的晾晒和收藏,备好粮食等候外界休战的消息。

六月,一阵从见过的大雨袭击了固伦森林,暴雨加上狂风摧折了地里所有作物,许多茅芭屋在飓风中荡然无存。两万多德诺人失去住所----严峻的形势考验着年青的族长。

暴雨中损失的牛羊家畜无法计数,三十八人地被洪流冲走,二十户人家被倒蹋的的树枝砸伤----损失最严重的“棍其诺和畜牧部”,基本上没有一家能够逃脱困境。格列娜无法动弹,只能让乌妲去寻找雷德兰妮一家,乌妲把兰妮夫妇带到庄园时,古德比尔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蓄,他站在园门外失声痛哭:我的可怜的古德比兰-----

兰妮的儿子----三岁半的“鼓眼睛”古德比兰被洪流冲走了,夫妇俩跟着穿越森林谷底的洪流追踪了半夜,丝毫没见到“鼓眼睛”的影子,他们在雷德庄园伤心欲绝。整个德诺族陷入前所未有的灾难----瘸子莫黑和妻子聋哑人米菲家的房子被大风吹到了半空,悬挂在一棵巨大的红松树上再也无法坠落,他们唯一的女儿长着蓝眼睛的古德则婉,正悬挂在红松树上努力地瞪着双腿,她惊恐地看着地上的人群围住红松树在搭建人梯,十三名壮汉顺着倾斜的树枝搭成人梯抢救危险的女孩,则婉的腰部担在破损房屋的横梁上,正好被一团破麻布缠住----腰上别着砍刀的荡浪鬼雷德德北在抢救中表现出了最让人刮目相看的一幕,他第一个从人梯上顺着树杆爬到半空,几次都差点从树枝摔落下来。他支撑着身体挥着砍刀割开了破布,扔下砍刀的同时接住了摇摇欲坠的小女孩。

天呵----人们在树下发出惊恐的呼叫。

则婉的母亲无法喊出声音----她向半空高举着双臂,准备时刻去接住正在下降的孩子。她的丈夫双脚颤抖着跪在地上向天空祷告。最终安然无恙的“蓝眼睛”扑进了母亲怀抱,人群中发出潮水般的欢呼声。

在所有的喧嚣中只有“僵尸人”简妮保持着安静,她站在小院中张望着惊怕失措的人们,脸上毫无表情,仿佛天地间万事万物都与她无关,只到古德则婉在悬空的状态下被伸出去的双手接住后,她才努力地用手揉搓着眼睛----或许她不相信看到的情境,她的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只有天知道。她揉着眼睛转身走进屋里,蜷缩在火塘边像一条怕冷的野兽面对着漫长的黑夜。

许多灾民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他们汇集到神坛等候着雷诺来举行跳神仪式为亡灵祈祷,雷诺从来没有跟着父亲学习过神坛上的跳跃和古老咒语。最后只能让神职资历最老的雷莫进行祈祷----雷莫已经六十八岁,他是雷德家族神职人员的后代,接受了在神坛主持的任务,他冲着雷诺不停地发火:“我们这一支直系中没有人不会跳神,真是头愚猪。”

雷诺遭到了伯父野蛮的责骂,他无语地扭过身去----脑海中仿佛晃动着父亲脱光上衣吹出烈焰的身影,强悍的父亲在火蛇的包围中兴奋地跳跃,时而双手相击时而用脚面拍打着一溜排牛皮大鼓,神坛上响着“膨膨膨膨”的声音。

为了向亡灵祈祷,雷诺命令大家向乌古可利山发射三发巨炮,亲自率领蜂涌而来的族人跪在宽阔无边的神坛下。爆竹声整整响了一夜,制作爆竹的富翁雷德酷默家一夜暴富,他们把积蓄了六年的爆竹全部换成了黄澄澄的金币----当所有人沉浸在失去亲族的悲痛中时,酷默全家陷入了暴富的狂欢。他们根本就没派任何成员来到神坛,只是全家人躲避在庄园中发出了从未如此放肆过的欢笑声。

率领全族人举行了半个晚上的祭祀后,雷诺疲倦地回到庄园时已是凌晨三点,他看着墙上悬挂的蓝色吊钟---那是他用三个金币从高阳镇专门购来的宝贝。有了它德诺人就有了准确的时间概念---他们不再用日中日落、月升月起这些存旧的词语表述时辰顺序,代之以几点几分来精确地计算每天的分分秒秒。大多数富户都利用他家的渠道购买了吊钟或者座钟,他们把这些会定时发出鸡鸣声或者美妙音乐的机器叫做“报时机”。

雷诺爬上阁楼,头晚无比疯狂的暴雨将整个露在外面的台阶冲洗得干干净净,在暗淡的月光下发出灰白色光泽。他站在关押父亲的窗边向里张望,躺在床上的酷尔正在发出响雷般的鼾声。

“爸爸,我们遭难了”,雷诺试图向沉睡中的父亲诉说德诺族正在经历的一切,他说,“兰妮家的鼓眼睛被大水冲走了,他们家的房屋被狂风吹上了天空”。

雷诺向在窗边诉说着德诺人的死亡人数,被冲走的房屋和无数牛羊,琪琪娜的离去,还有学校建设,德弄江对岸似乎永远无法停止的炮声。他不厌其烦地说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熟睡的男人----酷尔在床上翻滚了一下后又沉沉睡去。雷诺坐在台阶上仰望着无际天空,他的脑海里布满了无法排除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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