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白衣男子举止从容，彬彬有礼，江上翁笑道：“呵！跟你父亲一个样。”

男子名叫林羽，正是二十年前江湖第一人林剑飞的儿子。林剑飞逝世后，十岁的林羽继承了父亲遗愿，独自一人来到这荒无人烟之地，修那剑道之极——天剑决。这一练便是二十年。林剑飞死后，林羽也在江湖失去了消息，知道他在此处的也寥寥无几。江上翁确是知道的，他与林剑飞玄音之前都算是江湖好友，对之后发生的事也是多有无奈。

“江前辈来此，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了？”林羽问道。他从小便敬重江上翁，敬他的武道博学，敬他的男儿痴情，敬他的江湖侠义，现在，要敬他的忍辱负重，深明大义。想他此来，必是有事相告了。

江上翁侧过身去，向前走了两步，望向远处缓缓道：“玄音逝世，与石衡天一战，耗尽寿元，重伤石衡天，拖了石衡天半年，算是为中原江湖争取了半年时间。”

闻言，林羽笑意不在，脸色微惊道：“先生他……这石衡天来得好快。”林羽也知道剑圣与石衡天有一战，但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林羽虽不是玄音的徒弟，但在剑道一途多受玄音的指点，而且他还是林笑离的哥哥，林笑离知道林羽，但并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林羽也没说，他觉得这些事还是晚一些知道的好。他在乱石岗多年，但偶尔也会回盛灵一叙。

“哈哈！也好，百年一剑圣，临死前还能酣畅一战，也算死得其所。今生不易，太累，你也该休息了，望来生有那热炕头，不被那世事愁。”江上翁话语慷慨，心中惆怅。他与玄音林剑飞一同结识，那时玄音是剑圣，林剑飞是江湖第一人，他还未成就命仙。玄音林剑飞找他算卦，算的不是天命也不是大道成就，而是一对孩童的姻缘。江上翁也不多问，得出八个字，情比金坚，隐得圆满。玄音和林剑飞都还算满意。此后三人，多有论道论武，而且在武道上，江上翁也不比二人逊色多少。如今黑发早去，白发不在，确是略显凄凉。江上翁自感算得人事天命，但又有何用。

三人虽都是江湖顶尖的人物，但却都不如意。

林羽心有哀伤，但这种情绪他从不会表露出来，不是刻意压抑，而是他不会。

正气存于胸，孤独修剑道。莫问江湖名，不愧心自在。

江上翁转望林羽又叹道：“隐得圆满，剑飞啊剑飞，你何故如此。”林剑飞当年打败石衡天，他知道想就此让石衡天放弃对中原武林的觊觎是不太可能，能限制他二十年已是不易，他将天剑决传给林羽，是想让林羽再败石衡天，还中原武林安宁。

江上翁当知道林剑飞用意，但心有不忍。他现在也看不出林羽将天剑决练到了何种程度。可与石衡天对决极为凶险，自己当年抱着必死决心一战，功力散尽也不过让石衡天出了九分力，本想就此与她黄泉再见，也算不错，可还是被玄音救下。沉寂二十年，如今功力也不过恢复了三成不到。

“玄音以剑圣之名坐望江湖，剑飞以正道侠义守望江湖，你不在江湖，大可什么都不用做的。”

林羽平静道：“晚辈在此是自己的选择，再说，而立之年未入世，岂不无趣。江前辈不也还做了很多事吗？不知江前辈如今可还算命，可否于晚辈卜上一卦？”

江上翁摆摆手轻笑道：“呵！不算了，二十年前便不算了，算尽天命皆无用，还算它作甚。”他的确不算命了，只是改算气运，算江湖气运，算国之气运。

“你有何打算？”江上翁正色问道。

林羽答道：“应该，要离开了吧！”

突然，江上翁感到一股强烈杀气，他从未感到过如此震慑人心，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转眼望去，旁边巨石之上不知何时来了一个黑衣青年男子。男子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墨色长发束后随风飘动，一身深黑色布衣更显晦暗，双手环抱一把长刀，配合着强烈杀气，犹如索人性命的地狱恶鬼般令人窒息。

这是何人？如何有这般气息。江上翁略有震惊。

“尹恕，你已经败给了我九次，这次莫不是来讨那第十败？”林羽却是一脸轻松，淡然说道。

黑衣青年闻言略有怒容，但只是一闪而逝。他冰冷道：“你要离开？”

“时候到了，当然要离开，总不会一直留在这里，那修这武道又有何用。”林羽言语轻松，看似跟来人已是旧识。江上翁却是不认得这尹恕是哪个，最近江湖中也不曾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尹恕如果行走江湖，以他的气势，必然会在江湖留名。见江上翁困惑，林羽解释道：“江前辈可还记得，天下第一尹风刀，妖煞紫气正刀名。”

江上翁瞬间就明白道：“他是，当年的天下第一刀，尹天重的后人？”林羽点头。

二十几年前的江湖可谓是鼎盛一时，顶尖高手如云，其中便有一位被誉为天下第一刀客的尹天重。顾名思义，尹天重就是江湖用刀第一人，但自古以来剑客都要压过刀客一头，尹天重便是想以刀胜剑，之后江湖第一人林剑飞便成了他此生宿敌，他三次挑战林剑飞，三战三败。最后一次更使用了速成功法——妖煞功，还以自身功法淬炼出了妖刀——紫气。最后斩出祭天一刀，中伤林剑飞，自己却是灰飞烟灭，尸骨无存，只留下一把紫气。林剑飞便是此时受了伤。

江上翁看着来人，心中却有些复杂。林剑飞的死多多少少跟尹天重有点关系，如今这两人的后人再度相遇也不知是好是坏。

尹恕一脸正色道：“既然如此，那今日便是你我最后一战，你可愿再接我一刀？”

林羽淡然笑道：“之前你战我九次出了九刀，你还有一刀？这最后一刀不会是舍命一刀吧！那我可不想接。”

尹恕微皱眉头道：“我当不会做那愚蠢之事。放心，如果你死了，我会给你选个风水宝地。”

闻言，江上翁心中苦笑。愚蠢吗？你可知这武道一途有多少人不惜性命也不过是想为自己正名，这其中就包括你的父亲。在这江湖，性命并不是大于一切的，比性命重要的东西有很多。

“好，虽然我不知道你求什么，我今日便用剑，接你这一刀。”林羽右手微抬，真气流转，所立巨石之中有一物破石而出在空中旋转半圈落入林羽手中。是一柄古朴长剑，长剑与普通长剑一般，但剑刃泛白，握在这白衣男子手中却是仙气十足，剑意凛然，竟像是握了一柄神兵利器。

“这是，苍灵。”江上翁一眼便认出此剑来历。苍灵剑本是天剑阁圣物，由天剑阁开派祖师寻材，找百年前的铸剑大师所铸，剑意不求杀意只求天道济世，是如今江湖八大灵剑之一。但后来天剑阁一直无人能驾驭此剑，便一直作为圣物保存在门内。天剑阁覆灭后，林剑飞取了此剑，但自己和玄音均已不用剑，也只是保存起来。没想到却是传到了林羽手上，而且林羽好像已能驾驭这苍灵剑。苍灵剑意追求天道济世，不仅要修得无上剑道，还得心无杂念，有坚定的济世之心。

江上翁见林羽如此，鼻子微酸，却是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江湖有你们林家父子二人，何足幸哉。”

江湖自古多纷争，百年江湖发生过不计其数的门派大战，无数人在其中惨死。而无论是玄音还是林剑飞都是在为避免发生这种惨事作出努力。

见状，尹恕脚尖一点，腾空数十丈。长刀出鞘刀鞘炸碎，妖刀本无鞘，紫气刀身范紫，犹如紫火燃烧。尹恕全身紫色真气不断流出，瞬间覆盖了整个天空，本就阴沉的天空飘满紫云，诡异异常。

“妖煞功。”江上翁有些震惊道：“他终究还是练了这速成功法，不过也是，没有妖煞功当是用不了这紫气神兵。”

林羽见这架势却是心中平静。他之前的九刀都未曾使用这妖煞功，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决战吧！

尹恕双手握紫气，天空紫云流动于刀身，竟然渐渐汇聚成一把巨大的紫色刀影，刀影直冲天际，看不到尽头。

“紫影天重。”

尹恕一刀挥出，数道紫影落下。林羽真气出体，所在巨石都被包裹在一道白色屏障之内，苍灵一剑刺出。

大地一声闷响，仿佛承受不住这一刀之力，就要崩塌一般，尘烟四起。

“正气回天。”

一道白光穿紫影而出，擦过紫气刀刃，直冲天际轰散乌云一片，撒下一缕阳光。

尘烟过后，方圆一里巨石尽碎，只余下林羽江上翁所立一块巨石。巨石之后，大地更是被劈出一道数丈宽看不到尽头的裂缝。

林羽立在原地，白衣飘飘，表情淡然。苍灵已收，真气内敛，一切归于平静。

江上翁一整唏嘘，他基本确定林羽现在的功力已经能跟他父亲比肩。这一刀就算是全盛时的自己，应对起来只怕也会颇为狼狈，而林羽却看似云淡风轻。

尹恕此刻在远处驻刀而立，依旧表情冰冷，嘴角有紫色鲜血流出。刚才这一刀几乎耗尽他的内力，此刻身体已有些举步艰难。

“的确是惊天一刀，我算是勉强接下了，就当平手吧！此地让你了。还有妖煞伤身，还是少用为妙。”说完。林羽和江上翁已经离开巨石向乱石岗外行去。

“怎么，说得好像他是来争地盘的。”江上翁笑道。

林羽正色道：“他来此数月，算上这次正好战了我十次，但每次都未尽全力，包括这一次。”

“哦!未尽全力？那你呢！用了几分力？”江上翁诧异问道。他明显能看出尹恕那一刀之后，身体已后继无力，怕是内力消耗殆尽，又如何说未尽全力？

林羽答道：“其实也算是全力了，只是他的刀，杀气尽显却无杀意，我与他基本境界相同，只是内力稍胜一筹。”尹恕那一刀全然针对林羽，江上翁感受不到杀意倒也正常。

江上翁点点头，右手捋了捋胡子道：“嗯！这天下第一刀之后果然不凡，竟也将刀用到了如此境界，只是这妖煞功……如若他跟他父亲一样执着的话，倒是麻烦。”

林羽笑问道：“应该不会，知道我在这里的人不多，江前辈觉得他是如何找到的？”

江上翁略加思索，瞬间心里已然明白。知道林羽消息的不多，但知道剑圣归隐之地的人却不少。

“先生能让他来找我，想必已是心中有数。这妖煞功虽不算武道正途，但如果运用得当，也不失为一门绝技，毕竟速成功法也不是人人练得。”林羽自小对武道便颇有见解，功法有上下，天赋有高低，境遇有不同，一个人能到何等境界，谁都说不准。

江上翁道：“看来这尹恕是有自己想法的，你倒是跟你父亲一样，从不把话说死。”

尹恕见二人离开，身体放松仰天倒在地上，自己还是败了。林羽刚才那道剑气与他擦身而过，完全穿透了他的护体紫气，如若林羽要杀他，他应该已经死了。自己苦修紫气刀意二十年，自认为已经做到此境巅峰。本准备与剑圣一战，没想到玄音却让他去找江湖第一人的后人。刚才一刀虽无杀意，但也已是倾尽全力，却还是败了，难道刀真的胜不过剑？这林羽已经这等境界，当年林剑飞会不会更强？父亲败在这样的人手上，不算冤枉。尹恕对二十年前的事有所了解，父亲以命正刀名遂了心意，但之后江湖第一人因伤而死，与这一战有些关系。对此，尹恕略感遗憾。

尹恕望着天空那一缕阳光缓缓道：“林羽，你还真没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