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滚滚红尘二十年》§§§第八章 那个忧郁的男孩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八十年代中期,我们这一辈年青人,思想都挺单纯.平日里上课,下了课聊聊天,再有空的话,去市里的服装城买件得体的衣服或裤子。我的身材很苗条,所以,我的好友范梨梨就一个劲地嚷嚷着让我买条裙子穿。那个时候,流行喇叭裙,我和范梨梨上街每人买了一条喇叭裙,我买的是方格条纹,范梨梨买的是竖条纹。因为去之前我们穿的是裤子,好容易买条合适的,我们也就这样穿着新裙子回学校了。

刚走进校园,我们就听到几声“嘘——嘘”的口哨把我们包围。抬头一看,才知是中文班的几个男生在冲着我们的喇叭裙东瞧西望。其中有个叫“大仙”的男孩,还朝范梨梨挤媚弄眼的。我们是踏着口哨的节拍走进女生宿舍楼的,路过男生二号楼时,那个叫闽志江的男孩,竟然从宿舍窗口探出身子,冲我们露出稀稀拉拉的牙齿。他微笑着,可笑得姿势很可笑。他先用手摸了一下下巴瞌,然后再用两手托住腮帮,不出声地笑……。我和范梨梨都没在意,只是我知道闽志江是我们系的,就随便望了他一眼。我望他的时候,他已收敛了笑容,他正睁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我。这样的异性目光我还是第一次碰到,我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加快了脚步,最后,我几乎是一溜小跑,推开了宿舍的门。几个同伴一看我穿着一条新裙子,便不约而同围拢过来,这个评判颜色,那个议论方格,有好一会儿,我真感觉我像是焦点人物而被聚焦,这种情形以前我可从来没有过。

第二天,我就穿着这条裙子上课去了。下午上体育课的时候,老师有点事,就让我们自由活动。我的乒乓球打得不错,当我和班里的冠军较量完两局时,我听到有一个女孩的声音在叫我:“红梅——你过来,我有要事告诉你”。

“什么事呀?我还想玩一局,我准能赢,”我扭头一看,是我曾经的同桌胡晓兰。自我和蔡金花闹别扭以来,胡晓兰和我比较要好。

“我要传递给你一件秘密的口信,”胡晓兰说这话时,把嘴巴贴在了我的耳朵上,生怕别人听见似的。

“是你和耿强定婚了吗?”耿强是她的男朋友,我知道胡晓兰已和耿强秘密恋爱一年多了。

“不,不是,这回是你交桃花运了,”从胡晓兰的笑容里,我已猜到三四分。

“那就快点说吧,我还想去玩会儿,”我倚着球场的篮球架,看着胡晓兰有点绯红的面颊。

“闽志江让我告诉你,他——喜欢你,想和你谈……谈对象,”

“别胡说八道了,这不可能。”我扭转身子,准备离开。

“真的,他昨天认认真真对我说的,他希望你能考虑考虑……,”我看见胡晓兰的表情有点受委屈。

“那好吧,谢谢了。不过,我实话告诉你,我真的不喜欢他,真的。”我搓着手指,就朝乒乓球室跑,那时离下课只有十几分钟了。

胡晓兰的话真的让我好吃惊。闽志江我平时就很少接触,个别时候我只跟那个叫李滨的男孩聊聊天,李滨和闽志江倒是经常在一起,听说他俩是一个地方的。

闽志江是那种气质忧郁又有些沉默寡言的男孩,我在课堂上听到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老师,我还有个问题,想下课后问问你……。”他的性格也很拘谨,总不喜欢在大众广庭之下嚷嚷什么。不过,他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来的。比如:你问他,你们那里什么菜最便宜呀?他会先摇摇头,然后又会说,我好久没回去了,真的不知道……现在能卖多少钱。

我对闽志江没有多少好感的原因是:我向来不喜欢那种做事不干脆利落的人,尤其是对于男孩。我觉得一个在性格上优柔寡断的男孩,是不会有多大出息的,而闽志江恰恰是这种性格的典型代表。连李滨都在我跟前说,你看闽志江呀,“肉”到什么程度了,去个电影院要磨蹭半个小时才能作出决定……。我不否认,闽志江的人品是很忠厚的,包括胡晓兰对他的看法也是这样。

换句话说,我还不到二十一岁,对于恋爱,我始终抱着“敬而远之、退避三舍”的态度。自从上次和蔡金花闹误会后,我整个人改变了许多。我重新审视了自己的人生观,最深有感触的是:年轻的时候,还是要抓紧大好时光努力学习,对于女孩子,爱情和事业一举两得是很难办到的。和胡晓兰相比,我是偏重于事业的女孩,生活我也渴望,但我渴望的生活和普通的女孩迥然不同……。

胡晓兰带给我的口信,我实在没功夫多想。因为趁这学期课少,我还不如去多听听中文系的《外国文学》课程呢。一个周末,我刚写完我的论文草稿,猛然间在书包里,我发现一张字条。那是一张用碳素笔写的字条,字迹像是练出来的,工整而有锋利。我打开它,在走廊的一个角落里默读着:

“我是闽志江,打扰你了……,我想约你谈谈,是关于咱俩谈……对象的事,”读到这里,我神色紧张起来,我抬起头来看了看周围。校园里已没多少人了,闽志江约我晚上十点后在校园东南角的杨树林见。我看看手腕上的手表,才刚七点半。剩下的两个多小时,我干什么呢?是不是我必须要见闽志江呢?见了后,会不会对双方的情绪有影响呢?我脑子里越想越乱,想着想着,一看钟表的指针已快八点了,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吃晚饭呢。我拔腿就朝宿舍跑去。

周末的校园跟往日差别不大。只是快毕业了,班里有几对恋人的关系已公开了,一回到宿舍,我就听到左邻右舍们都在议论这些话题。那个胡晓兰和耿强已定婚了,这回她正在宿舍里,对女同学们描述他们的恋情呢。

“瞧,谈情说爱多甜蜜呀,耿强经常陪我逛街,还给我买衣服……,”胡晓兰把她的恋情说得眉飞色舞。

“呵,真的嘛,可惜,我的大学时代没顾得上那些……,”同班的女生听了她的叙述,有的羡慕得直咂舌头。

我向来不参与这些话题的议论。我在洗漱,在梳理我那半长的辫子。其实我留辫子很有女孩味,只是我嫌麻烦,尤其是我不喜欢洗长发。半长的头发有时把我的上衣后背磨得发黑,有时又搭在肩上扫着我的两肩,像两条尾巴。现在我把辫子梳成两个长长的小刷子,然后,我在辫子的顶部和辫梢上分别缠绕两个塑料的橡皮筋,这样一来,我看起来真的很活泼,很可爱。我梳完头,差不多有九点半了,我带上我的那把小竹扇,就朝门外走。

“吆,准备去哪儿呀?打扮这么漂亮?”同室的女伴好奇地问。

“噢,不去哪儿,想出去走走。”我感到我的脸颊有些发热,但我尽量避开对方的目光,迈开大步,走出屋去。

我信步走到了大操场,然后,我又穿过一排整齐的教室,朝校园里的花池眺望。我看见那花儿开得很鲜艳,有一朵红色的美人焦还迎风摇曳般地向我招手。平时,我很少有雅兴看这些花朵,可今天我觉得这些花朵跟往常不一样,像是有一种昭示。莫非是闽志江今天要向我表白……,我不敢往下想了。

东南角的杨树林,是我们刚来学校时栽种的。如今快三年了,有的杨树已长得比擀面杖粗了。树林修整的颀长而笔直,从远处望去,真像是一块条田。这片树林,足足有二百棵树哩。

我已记不得我当时种的那几棵在哪儿了,只知道大概的方位是在靠西边的那头。那时候栽种,有的同学为了记住自己种的树,就用小刀在树皮上做个记号,但记号做浅了,第二年就看不见了,做深了,又影响树木的生长。所以,我没做记号。我觉得在树的身上刻上刀印,就像人的脸上长了伤疤,挺难受的。

我走到一棵个儿不高,但长得挺精神的树旁,我猜想它就是我种的树。我用手抓住树杆,摇了摇它的身躯,我又采摘了一片树叶,把它捏在我的手心里。这时候我站在那儿,沉思默想今天的约会。我想,我今天该对闽志江说什么,我还想,第一次和他约会,他该不会有什么不妥的表现吧……,总之,我越想越多了。我干脆在树林里散起步来,为了能分散注意力,我从树林的西头走到东头,又从东头走到南头,正当我往北走时,我抬头看见闽志江正朝我这边走来。

他的步子走得很悠闲,但他始终低着头,没朝树林这边看。他的手里好像还拿着一个笔记本什么的。等他快到树林了,我就索性背过脸去,装着没看见他。

“哎呀,等了很久了吧?”当我走了一圈,一转过脸来,正好碰上闵的目光。

“是呀,我们宿舍里叽叽喳喳的,我就提前出来了。”我漫不经心的回答。

“我们找个坐的地方吧。”闵领我到另一条有渠埂的地方坐了下来。

我们俩坐的距离有一个人的位置,然后,他往我这边挪动了一点。我看他用手拉我,也朝他这边挪了一些,但中间还能放个书包的空隙。

“小梅,你看你……你真封建,”闵的嘴角裂开,显得有些尴尬。

“你找我来,想说什么?你就直截了当吧。”我倔强地嚼起小嘴。

“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我想和你谈……谈恋爱,”闵的话一说完,身子就朝这边凑了凑。

“我倒从未这么想……,真的,我觉得我们……我们不合适,”我站起身来,耸耸肩膀,我想离开了。

“别这样,小梅,我们好好谈谈……,就今天,啊,”闵还坐在原地,似乎用一种央求的口气对我说。

“真的不合适,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真的。”我用手抓住一棵树,晃动着,两只眼望着黄昏中的暮色。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我们就……就不能培养……培养吗?”闵已走到我的身后,离我只有半尺远。

“没有基础,再培养也没用的……,”我往前走了一步,我的拒绝让闵感到很无奈。

“小梅,你……你的心就这么狠……,”闵从我的身后搂住了我的腰,用带胡腮的脸有意识地靠近我的脸颊。

我的身子有些颤栗,但我头脑中知道,闵想干什么。我先把头扭向一边,然后,我摇晃着身子,想努力挣脱他。

最后,我鼓足勇气说了一句:“天黑了,我该回宿舍了。”这时候,闵的手才从我的腰部松开,但他的前胸还紧靠着我的后背。

“那好吧。我希望你再考虑一下。”闵的话音刚落,我就像逃离虎口似的,一溜烟跑开了。

那天,黄昏的夜色真的很诱人。红灿灿的夕阳挂在树林边,就像是一幅水彩画。我还听见树林里的鸟叫声,或许是夜莺吧,歌声婉转而悠扬。在闽志江没来到前,我的感受的确是这样的。当时,我的脑海里还涌现一股诗意。

可是,等我回到宿舍,这种心境就不同了。我躺在床上,苦思冥想,好久没有睡着。我脑子里的问号又是一个接着一个,最后,我只想通了一个问题:那天我穿裙子,闽志江盯着我看,是因为喜欢我……。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