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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纨绔》一,牢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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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助理把视察档案移交过来的时候,温辛正在喝茶。下面送上来的雨前龙井,碧绿幼嫩的芽尖儿,在杯子里旋转直立,茶清味儿熏的一室幽香。他随手拈起来翻看,清清楚楚看到一页上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不留神儿,唇角就被烫了一下,不由放下杯子。

新来的这个秘书还是掌握不好水温,每每把滚烫的茶端给他。

他按了内线,把叶常弘叫进来:“这次视察是谁安排的?”

叶常弘只恐有误,朝他办公桌上瞄了一眼,才谨慎作答:“楼下的科室常常要去联络,今年以来我看您去过几次,就私自做主,这会让您带队了。”

温辛叩着档案的手指慢慢蜷起来,摩挲着下颌,目光却深远了,投向办公室的窗外,此时正是春天,他窗口那树海棠开得是一片春深似海。

叶常弘见他沉吟不语,越加心思惶乱,唯恐自己好心办了坏事,惹了这位的不高兴。

这样惴惴不安片刻,却见温辛眉心的结舒展了,依旧看着窗外,淡淡的问:“此趟一共几人?”

叶常弘忙答道:“楼下科室的三人,我们办一个,加上您,正好五人,您看行吗?”

温辛看着他的眼睛,良久,点点头。

是劳改农场的出口公司。

领导们事儿忙,也不是什么地方都抽的出空去视察的,主要叶常弘自作多情,见今年里温辛自个儿开车往那跑了几趟,就以为他有什么熟人在那,一来可以讨领导欢心,二来可以光明正大照顾下领导的“熟人”,所谓马屁拍了不嫌多,下头人也乐意跟着奉承。

打了电话联系,对方一听说温书记要亲自过来视察,很热情的说要派车来接,叶常弘忙说不用,我们自己有专车,在电话里笑着聊了一会,见温辛主动从办公室出来,忙稍息立正起身,张罗着司机去取车。

他还头一回见自家领导出去这么积极的。

此行叶常弘没有随行,温辛和同科室一位下属坐一辆车,另三位乘一辆黑色别克跟在后面。

车子在高速路上飞驰,窗外大片大片田地飞掠而过,青草绿秧分辨不清,树叶倒是见着大片的嫩绿了。

这样的景致他并不陌生,正如叶常弘观察到的,他今年里独自开车来过几次。

天气很好,瓦蓝的天空洁净到一尘不染,云层都是薄透的一丝一缕的,软软的就好像她的头发,然后她最后说的那句——“温辛,我再也不想看见你”又在脑子里响起来。

这次,也不会看到她吧。

他心灰意冷的想。

车在熟悉的空地上停下,车门一开,门口的狱警们都整齐划一的行礼,温辛走下车,看着那扇熟悉的大门。所有领导就位,需要检查的资料也已经让下面取上来,分门别类整理好了摆放在领导面前。几句寒暄,马上投入工作。

视察其实和所有技术活一样,干得久了,就有规律可循,便能大大缩短时间,成为“熟练工”。一伙人紧赶慢赶,总算在午饭前搞定工作,商议着赶回市区吃饭得下午两点了。

这时负责人亲自赶来,坚持一定要请领导吃饭,温辛当然推脱着说“不用铺张”,然负责人说,其实就是在他们的内部餐厅,因为路远,餐厅的蔬菜肉食都是就近取材,由犯人种养,提供给内部餐厅的全是绿色无污染的,虽然简单但十分美味,有几个同事听着感兴趣,温辛就点头同意了。

负责人那边让厨房备下去,因为还要等一会才能开饭,就有人提出可不可以参观一下犯人工作和住宿吃饭的地方。

这个要求很快被批准。外头的人总对里头的生活展示出高度的兴趣,因为人类本来天生好奇心,越是隐秘晦涩的东西,求知欲就越强。

负责人显然也习惯了这一要求,连路线安排都井井有条。

然后,温辛就见到了白辰辰。

当时一行人正从宿舍出来。对于宿舍每个人都被震住了。简单到极点的双层铁架床,一室十二人,水泥地铺面,一床席子铺得整整齐齐,极薄的单色被子叠成人类想象不出的极其规整的四方形豆腐干,没有枕头,没有鞋架,没有多余的一双鞋,没有柜子,没有衣服,什么都没有,连一颗灰尘也看不到,极其冰冷寂静,毫无人气。

就连早年经历过军旅生活的温辛也有点怔住了。

负责人一边领着一行人出来,一边解释说:“这边是女犯人的宿舍。”

几人安静的迈着步伐,刚刚劳作回来的犯人们排成队,贴着墙根,弯下腰,用麻木无起伏的声音叫:“首长们好,首长们再见。”

这儿的犯人被训练成逢人便叫“首长”,几个同事在后面小声窃笑。一路上大家反映都木木的,唯独现在见到女犯人,脸上现出些惊讶。

因为她们还年轻。

正是花样年华,多姿多彩的时候。

可在她们的世界里只有一片灰。灰的囚衣,灰的地面,甚至,灰的天空。

温辛听到这一声“首长们好”,诧异的抬起头来。

这个声音,是他永远永远都不能忘掉的。

原来是那样稚嫩,脆生生的同他讲:“温辛,我们一定要在一起。”像个孩子般固执,可是很可爱,他那时不知怎么就鬼迷心窍了,竟然点头答应了。后来才明白,有些事无论怎么努力,都由不得他们自己做主,她依然是用那脆生生的声音同他讲:“温辛,我死也不会跟你。”

决绝如她,宁可玉碎,不肯瓦全。

如今她的声音还是脆生生的,虽然木无表情,却依旧婉转可人,还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嘲笑气息。

他霍然停住了脚步。

领导派子就是这样,他一停,后面的一大票人也都不明所以的停下来。

白辰辰弯毕腰便站直了拿扫帚,抬起头来,才看到温辛。

快一年没见,他站在人群里依旧气质不凡,一眼望过去便知是大人物的风范。

他紧紧盯着自己,白辰辰的目光就不经意与他撞了个正着。

猝不及防。

连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这一刹那,她只觉得站不住脚,手里撑着扫帚把子,眼睛里轻易的就浮起一层薄雾,使她好像一下子看不清楚事物。只来得及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愕然还有一丝其他的东西,然后便一片朦胧。

等她闭了闭眼再睁开,他已经反应过来,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去,对身边人说:“到那边看看。”

身旁的人对他这异常举动并没有太在意,有人小声促狭的说:“没想到女犯人里也有这么标致的。”

温辛习惯性的皱了皱眉,没等他做何反应,已经有另一人掐他:“说什么混帐话呢,领导在跟前。”

他不由又回头看去,白辰辰的背影还没走远,她根本没怎么变,牢狱生活并不能改变她,她还是那个有棱有角的白辰辰。又或者说她变了,因为她看见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知道按规定自己不能与她说话,可他多想问她一句:“你后悔了吗?为了佟乐尧那种男人,你后悔过吗?”可他什么也问不出,视线里只留下那一道瘦弱的背影。

正要转身,耳边突然响起一声节奏短促的低喝:“18257!到那边去,准备就餐!”

那个背影一紧,条件反射似的应一声:“是!”紧随着的是温辛的心也跟着一紧。

她在这里,到底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

那天中午的饭是食不知味,却仍然笑语应对,心里好似有说不出的烦闷。透过餐厅贴彩纸的窗户外面,可以偶尔看见穿灰囚衣的犯人走来走去,烈日当午,他们都垂着颈项,一声不吭。

温辛放下筷子,心里剧烈抽搐,久久不能平静。

就如同白辰辰所料,在过道里遇见温辛没多久,就有狱警来找她:“有人想见你。”

她依旧摇头:“对不起,我什么人都不想见。”

母亲当年在她入狱时就与她断绝了母子关系,而慈祥辛劳了一生的父亲,被气得中风猝死。当年考大学时她是家里的荣耀,如今是家里的污点,亲戚们提起她都避之唯恐不及,谁还会来看她?

佟乐尧只是利用她,只有傻子才会相信三年后他会娶她。所以,只有一个人,会一而再的来骚扰她,被拒绝了还会再来,孜孜不倦。

她唯一不想见到的人。

狱警无奈。这个囚犯也算进来的人里头有点个性的了,偏偏上头交代,不能为难与她。要知道,今儿个点名见她的可不是一般人物,可惜囚犯别的没有,想见谁不想见谁这点自由到还是有的。

狱警走后没多久,杨迪就回来了。

见她坐在床沿发呆,走上前晃了她一下:“怎么还不去吃饭?”

她小声吸了吸鼻子,低着头道:“你先去吧,我等会。”

“怎么了?累了一上午了你不饿?”她可是早早就赶回来拿茶缸去打饭了,刚要走出去,忽然猛的回头,皱着眉毛警惕的打量她:“白辰辰……你不是在哭吧?”

“啊?没有啊。”她猛的扬了一下头,想把眼泪倒流回去,可是这一动作,却惹得更多眼泪涌出来。她有点无助用双手捂住了脸,兀自转过头去。

杨迪彻底愣住了。

“不会吧……你真的哭了?”

其实进来的女的里面,没有几个没哭过的。就连杨迪这种粗线条,到处也因为忍耐不了这里的严酷管理和恶劣条件而落过泪。偏偏白辰辰是她见过里面为数不多的没掉过泪的。

她跟白辰辰四年大学同学,工作后又在一起一年多,在她的印象里白辰辰从来不是什么无坚不摧的女强人,并且她柔弱,细腻,敏感。杨迪一直以为像她这样被人保护得太好的女孩子进了这里,那就等于世界末日,差不多每天都得以泪洗面。

可是她真的一次没有看过白辰辰落泪。

在这里,“新人”被“前辈”点名“教育”那是常有的事。刚来的时候,杨迪就眼睁睁看过白辰辰被人欺负,欺负得很惨,那些人也许跟白辰辰并没有过节,只是乐于看到新人们流下委屈无助的眼泪,来借以满足她们空虚的内心。

可白辰辰就是死咬着嘴唇不落泪,后来被修理惨了,连狱警都惊动了,才作罢。

不是不痛,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监狱里都是捏软的,怕硬的,白辰辰凭着这份坚韧劲儿,竟然也混了下来,平日里她不去招惹别人,也没人再来招惹她。

今日,倒没听说谁欺负了她,却见她眼里雾蒙蒙的一片,不是眼泪又是什么?

杨迪愣愣的站在她身后,白辰辰背对着推了她一下:“你快去吃饭吧,别管我。”

不一会,背后响起远去的脚步声。

白辰辰这才蜷起膝盖,把脸埋在里面,肆意的任眼泪泛滥。

最最难过的时候,她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可是重遇见温辛这一面,将她一年来好不容易竖起的坚硬心防,轻而易举的就打碎。

如果说一切事物存在都有它的天敌,那么温辛就是白辰辰长在肉里骨髓里的一颗恶性肿瘤。

不管你用各种强烈的射线把它化掉多少次,它还会生生不息的长出来,蚕食她,摧毁她。

她恨他。

别人说有爱才会有恨。

她明明已经不爱他,可是从骨子里滋生出来那种恨意,绵绵不绝。

她入狱时他在国外度假逍遥,回国后来看过她一次,那时她只说了一句话:“温辛,我恨你。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从此拒绝见访客。

午休的时候,杨迪找到蹲在操场空地上的白辰辰。

她一手撑在膝盖上,一手夹烟,烟灰蓄了有好一段,人始终没动。像静止了一样。

杨迪静静的走到她身后,咳了一声,示意她自己的到来,等她回过头来时,笑着说:“不是戒了吗?怎么又抽上了?”

每个进了这里的女人似乎都堕落了,学会抽烟,打架,骂人。

白辰辰也不例外。在这里“堕落”不是主动词,而是被动。

生活太压抑,她需要释放、麻痹自己,香烟成了最好的选择。而打架更多是为了自卫。

监狱里香烟来源很少,狱警看得太紧,只有偶尔家属看望会偷偷捎进来一点。所以价格也不菲。

窘迫的时候杨迪也教她拾地上的烟屁股来抽。杨迪比她早进来半年,懂得也比她多。

白辰辰很反感这种行为,好像把自己也踩扁了放在地上,任人碾压。慢慢的就戒了。

杨迪走到她身边,跟她同个姿势,蹲下。

白辰辰不知怎么从囚衣口袋里又摸出一根,递到她面前:“抽么?”

杨迪一诧,扫眼瞄了那烟一下:“呦,苏烟。我没看错吧,真的假的?”

白辰辰嗤的一笑:“应该是真的吧。”

杨迪忙不迭把烟嘴巴塞进嘴里,还没点火,就深深吸了一口,满足的喟叹道:“好烟啊。”

白辰辰无声为她把火点上,杨迪捏在嘴里连抽了两口,才醒过神来:“那个大官又来了?”

白辰辰没回答,但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以前温辛每次来,虽然见不着她,但都会托人把东西带进来,通常是一两条苏烟,她爱吃的芝麻卷糕,核桃酥和一些硬糖。

烟和糖她每次拿回来就直接在宿舍里散了,芝麻卷糕和核桃酥就用手帕包了,藏在枕头下面,像这样没人的时候,一个人跑到外面吃一块。

以前吃得快发腻的东西,现在也如待珍宝一般。太过美好的东西从来都不能长久,糕点放到嘴里都不敢咽下,唯恐它化得太快了。

差不多抽掉半截烟,杨迪若有所思的问:“他既然来看你,你为什么不求他早点把你捞出去呢?”

本来白辰辰和温辛的事,杨迪是知道一点半点,只不过她懒得管这些八卦,也就没过问,反正每次白辰辰拿回来的烟和糖有她的份就行了。

白辰辰掐了烟,淡淡说:“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

杨迪怪里怪气的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点嘲讽的意味。

“你有你的骨气。”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杨迪捏着烟望向瓦蓝瓦蓝的天空,悠悠道:“你还记得当初我进来那会吗?你在外面义正言辞的告诉我,如果你是我,绝对不会干这么糊涂的事。可是到头来呢?你什么也没干,还是替人顶罪进来了。在这个社会,就是有钱有权的人说了算,咱们算什么,就是那蝼蚁,任人踩的。你刚进来那会,我挺幸灾乐祸的,我一直觉着你运气挺好,走到哪都有人帮你,在公司有老总罩着,外头有个那样了不起的大官做靠山,可是到头来呢,他们都踩着你往上爬。我觉得你比我更可怜,起码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落到这田地,可你是从天上摔下来了。”

她停了一下,坦然的面对着白辰辰的目光:“你要想骂我或者还我两拳就趁现在吧。也没多少机会了……”

她说着语气淡下去。

白辰辰知道,杨迪再过两个月即将出狱。她犯的事比自己轻,判了十八个月,一年半的光景。自己起码还得待上两年。

杨迪见她一本正经的看着自己就发虚:“别说什么舍不得的话,你知道这忌讳的。”

白辰辰忽然嘴角一扬,笑了:“我不会舍不得你。我只希望你离开这里,永远也别回头。”

------题外话------

唉,终于还是没忍住把坑给挖了。改了很多遍,总感觉自己写的不是言情,太沉闷了会不会?大家跳坑进来千万不要只看不说话啊,多多提意见,不要让咱家“温大”胎死腹中啊。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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