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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秦》第八章 惊艳(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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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角、银边、草包腹。子奇自然亦是知晓,眼见宋病己起手不占边角,却径直点在中央天元之位,不禁心中暗自蔑笑,眼底不屑之意更盛,拾起一粒黑子点在右边三路。

双方各自运子如飞,未几多时,大盘上已经下了数十手,大堂众人凝视棋盘,这才发现黑棋边角尽占,实地大大的领先,而白棋手手高位,到头来不过只是在外围构建了几道白色的外势,所有子力皆是软绵绵的浮在空中,不说大堂中的众人,即便是换个初学者来看,也知此时黑棋已然是大优之势。

大堂中的魏人们,皆是弹冠相庆,面露喜色。而唯有国梓辛脸色焦急,却又是无可奈何。

盘面再落下一粒黑子,子奇嘴角终究忍不住开始上扬,在他心中,自己盘面至少已然领先十数子,胜利不过只是时间问题。对手棋艺之低,他也着实没有想到,行棋之余,他忍不住抬起头,想要看看宋病己此时脸上的表情,只怕也煞是好看。

未想,他这一抬头,嘴角的笑容却微微一滞。坐在对首的宋病己一脸惬意,根本看不到丝毫焦急之色,甚至眼底还是不时露出几缕精光,看得出此人很是惬意和轻松。

“白棋,右下角三三位——!”

不过他并没有多想的时间,大堂执事高声报道了宋病己弈出的下一手棋,未曾想一粒白子居然是打入了茫茫黑腹之中。

奇见他行棋如此大胆,心头冷笑一声,随手一粒黑子靠在那点在三三之位的黑子边上,宋病己也不急,顺势长出,黑棋扳,白棋小尖,黑棋打吃,白棋再粘回。

奇想也不想,就要长出,准备将打入的白子一举尽数歼掉。黑子将要落下之时,宋病己却抿了一口赵酒,幽幽开了口:“先生可要想清了!”

“嘶!”子奇闻言,手里的棋子几欲落下,却不自觉的依言睁大了眼睛将角里的形式再仔细看了个通透,这一看之下他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原来打入黑角的几颗白子却是倚靠着边角就地成活了,若是自己要强行进行围杀,角内竟是形成一个大愚形,整只右下角的大龙反而围不住两眼来!

奇傻了眼,未曾想到这个宋病己居然在自己本以为已经成空了的地方出了棋,白白让自己损失了一个角,自己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再补一手棋,让角内形成双活。虽然大龙暂时无忧,全盘的形势却被白棋追回了不少。

“白棋,左上角三三位——!”

奇不禁目瞪口呆,看到另一个原本空旷的黑角里多出的一粒白子,不安之意骤然升起,无意识的在心中反问:难道他在这里又有何文章不成?

思忖良久,右手里的棋子久久不敢落下,宋病己也不催促,只是微笑着看着棋盘,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

当大堂中的众人都等得不耐烦的时候,黑棋的下一步终于传来,不过让所有人都惊讶不已的是,黑棋居然没有理会那颗打入黑角的白子,反而脱先到另一处行了一手棋!

白棋自然不会放过这份大礼,小尖一手,再次将左上角的黑角洗空。

哄哄嗡嗡……一瞬间大堂内整个骚动起来。魏国的吏员士子们急得连连叹息,故意以议论的口吻高声评点,以图给黑棋一点儿启示和警告,黑棋的这手无理手让他们实在是看不明白了,明明刚才已经在右下角吃了个大亏,现在又眼睁睁的看着白棋淘空了左上角,一连损失了两个大角,黑棋盘面的局势已是从大优变成了大劣,连实地也是大大的落后了。

可惜大堂离棋室隔得实在太远,子奇根本听不到众人的警告,或许此时的他也顾不上听取别人给的启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缓缓渗出他的额头,坐在不远处观战的许老心中暗自叹息一声,他自然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瞥一眼宋病己,却发现这个年轻人脸上依旧是挂着淡淡的笑容,根本看不到因为局面扭转而产生的欣喜,仿佛这一切早就在他的算路之中。

虽然局势已经转优,但是宋病己却丝毫没有手软,白棋转眼便开始对黑棋的实地开始了侵消,而刚才还仿佛只是在高位飘着的白子们,却纷纷发挥了作用,一时间黑棋左右支拙,却是前后难顾。

当子奇投子认负之时,黑棋已然是支离破碎,全局惨不忍睹,当真是完败之局。

大堂之内,几个魏国的士子不禁连声叹息,跺脚唏嘘,竟是如丧考妣一般沉痛。唯有那国梓辛兴奋异常,高声喊道:“执事,上酒!”

棋室之中,子奇一脸沮丧,怔怔的看着晶莹碧绿的长案棋枰,紧抿的双唇,脸色通红,也不知是为手谈败北而懊恼,还是为刚才放出的大话而悔恨。许老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微微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朝宋病己拱手道:“先生精通搏弈,老夫佩服。”

宋病己连忙起身回礼:“在下不过侥幸胜了一局而已。”然后扭头看向一言不发的子奇,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先生亦不必懊恼。”

不曾想,那子奇只抬起头,恨恨的看了他一眼,起身拂袖而去!

宋病己微有些愕然,他实在未曾想这位片刻之前还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子奇行事居然如此小气,自己原本只是好心劝慰而已,他人却已很干脆的离去,忍不住摇了摇头,自嘲的说道:“这年头,好人难做啊!早知如此,我还不如挖苦他几句,倒也能纾解心中的恶气。”

“扑哧!”未想他话音刚落,棋室中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女子笑声,宋病己循声望去,却发现后厅一道白影闪过,忍不住往前想要过去一看个究竟,却发现许老不声不响移了下身形,正好挡住他前进的路线,脸上正挂在笑容凝视着自己。

“老夫初观小友处众矢之的却镇定自若,便心生敬佩,再看小友弈棋,劣势之时步步为营、优势之下却又沉稳非常,未曾想如今耳闻小友说出如此妙语,老夫料小友他日必能拜相开府,闻名于诸国之间。”那许老先生朝宋病己拱手笑道。

“老先生所言让在下情何以堪啊!”见许老当道,宋病己自然不好再往前去,只能回礼道。

“非也,非也,此乃老夫诚心之语。”

“老先生若再如此那在下打趣,只怕宋病己今后不敢复踏入洞香春一步了。”这位许老通过一盘棋而衍生出来的一番如长江之水涛涛不绝的夸赞,让本已觉得自己脸皮很厚的宋病己还是有些吃不消,而他自认为还算不上那种给点洪水就泛滥的人物,自然连连拱手央求这位说上了兴头的老先生赶紧打住。

“好,好。”那许老拈着灰白的胡须,干笑两声,总算是停止了漫无止境的给宋病己戴高帽。不过经他这么一插科打诨,后厅那一抹白色的影子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宋病己心中虽然疑惑却也不知该向何人问起。

“不知许老是否有闲...”宋病己总算想起自己似乎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还未做,赶紧朝面前的老先生肃然道。

“小友也忒心急了。”没想到那许老只是笑着摆摆手,缓缓道,“今日天色已晚,若我俩再对弈一局,只怕我这把老骨头就要散架咯。不如改在明日,老夫自当在此恭候。”

宋病己闻言,环顾四周,果然如许老所说,天色已近黄昏,棋室内已有棋童开始掌灯,而那大堂的方向已然灯火通明。不由得讪讪一笑:“在下湎于棋战,竟是忘了时辰,还望老先生勿怪!”

“不怪!不怪!”那许老摇了摇头,忽然又狡黠的一笑,“我自是不会怪你,不过这洞香春内,只怕不知多少人在埋怨你这位横空出世的棋道高手了!”

宋病己大惑不解,茫然不知许老是何意。只听老先生接着说道:“走,那大堂里不知多少人业已等得心急,我二人再不出去,只怕人家就要找上门来了。”

宋病己这才恍然大悟,不仅是自己和那子奇先生在棋室中对弈,那大盘也是在现场解说的,如今一局终了,按例对弈双方是要到大堂为众人答疑解惑,看那子奇先生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自是不会在洞香春多做停留了,而自己却也在棋室中久久未出,那大堂中人心头疑惑无人可问定是焦急不已。

一念及此,宋病己当下是随着许老匆匆往外赶,果不其然,刚出了棋室大门,那大堂执事便是心急火燎的走了来,看见宋病己便开口询问是何缘故在棋室之中逗留如此之久。幸好许老回答是二人复盘之故,那执事亦知许多棋道高手每每一局终了,旋即便会复盘,盘点局中得失。所以听完许老此言,脸色稍霁,便不再多问,只催促宋病己迅速赶往大堂。

待到宋病己和许老到达大堂,这才发现此地已是人声鼎沸,这也难怪,傍晚洞香春的客人往往更胜白日。他宋病己白日里是大大的出了一次风头,早已在今日洞香春内交口相传,而那些新来的官吏士子从先至之客口中听说了洞香春出了此等人物,心中自是百般的想要一睹宋病己的风采,见棋局结束,诸人都早已是翘首以待,而偏偏宋病己却又是久久未出,更是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如今他和许老携手出现在大厅之中,众人郁结已久的情绪总算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

“好——!采——!”宋病己一踏入大堂,扑面而来的竟是一片震耳欲聋的喝彩。而喊得最响的,自然就是那身着大红袍子的国梓辛!

后世人皆向往先秦之世风,晋人陶渊明写《桃花源记》中,描绘了一个没有阶级,没有剥削,自食其力,自给自足,和平恬静,人人自得其乐那世外桃源,而那桃源中人正是因为苦于秦的暴政而出逃的战国人,可见后世对战国世风评价有多高。以前宋病己还有些不解,而如今大堂内的场面却似乎让他豁然开朗,虽然他不过一介布衣,初入洞香春之际也是为大堂内这些官吏士子们所轻视,乃至被子奇轻侮,但是当他在棋道之中展露出了自己的过人之处,却马上就为所有人所认可,那些刚才还对他报之冷眼的人现在是在为他喝彩,从他们的眼中可以看出一片赤诚,丝毫不似后世那些口是心非的政客。

心有所思,表露于外,一言一行绝不虚伪做作,内心如同赤子一般!

如果说穿越之初,宋病己对这个原本和自己生活的时代隔了数千年之久的战国还有所畏惧和不喜的话,那现在的宋病己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渐渐欣赏起这些人来,甚至是慢慢喜欢上这个战国之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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