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城内早已是一片狼籍，尸体**以及被烧焦的气味弥漫在整个城里。城墙已被毁坏得不成模样，城墙上尸体挨着尸体，有唐军的也有汉军的，几乎每个唐军身边都有一至二具汉军尸体，战况的激烈可见一斑。

城楼楼台的死角处有几名唐军聚在一起，这里在汉军箭楼上的弓弩手视野之外。

一名都尉模样的军官抚摩着严重受伤的右大腿，轻声道：“校尉大人已经战死，五千弟兄现在也只剩下我们几个。我的腿受伤是动不了了，你们几个从南门出城逃命去吧。敌人马上就要攻入城内，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们已经尽力了，现在走算不上什么临阵脱逃。我们阻挡了他们十三日，已经无愧于大唐百姓，不负于朝廷的俸禄，虽然少得可怜。”

“蔡都尉，这么多兄弟都死在这里了，我不走！”一位头部包扎着绷带的壮年军士低声道。

“何什长，都尉大人说得没有错，我们现在留在这里也只能顶多拉几个垫背的，并没有什么意义！我们应该马上离开，将来我们一定可以杀回来，为战死的弟兄还有校尉大人报仇！”说话的是一位右臂负伤，身上的皮甲已经开裂的军士。

蔡都尉看着他笑道：“老王脑子挺灵光的嘛！老何，老王说得没有错，你们伤不算严重，都走吧，我留在这里掩护你们！将来每年的今日别忘了多给我几张纸钱，免得在阎王那里没有钱花。咳咳咳！”

什长何强拍拍蔡都尉的背，擦去眼角的泪花，回头对身边两人道：“小武，阿霄，你们怎么打算？”

小武是新城的一个不到十八岁的青壮，和许多留下来的新城边民一同在新城保卫战中上了战场，到现在已经是一名伍长，本是稚气的脸在经历了几次死亡边缘后已经充满了沧桑。

阿霄年龄不大，约莫和小武相仿，但是显得很老成，一副阅尽世间沧桑的模样。他是戍边囚徒中的一员，在汉军攻打新城时便和其他囚徒一同被征召上了战场。戍边的囚徒脸上都有刺字，阿霄也不例外，不过在一次战斗时额头被汉军砍伤，伤口结疤之后刺的字便模糊了。随着战斗进行军官锐减，阿霄已经被提为了军曹，当然这是没有一点饷银的官位，相反还很可能把命给搭上。

本来作为囚徒是很难成为军官的，但是阿霄脸上刺的字已经不明显，而且他武艺似乎不弱，从他神乎其技的箭术可以如此推测，因为死在他弓箭之下的汉军至少有上百人，其中包括一名校尉、一名都尉、三名军曹在内的十多名军官。作为囚徒有这样的武艺其实是应该让人吃惊的，不过在边疆对于戍边的囚徒来说却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因为这些戍边的囚徒本身很多在内地都是有命案的死囚，或者是一些官员贵族族人被发配流放到了边地。只是每当有人问阿霄的名字时，阿霄总是沉默不语，后来大家都随囚徒那些人叫他“阿霄”一样来称呼他。

小武看看蔡都尉、王哨长、何什长以及阿霄，苦着脸道：“在这里就我的职位最低，是走是留还是你们决定吧。”

蔡都尉轻咳一声道：“其实这个时候要走也是不容易的，两条腿哪里比得过四条腿。只是走总比留下生还的机会多一些。小武、阿霄你们还很年轻，尤其阿霄你虽然是戍边的囚犯，但是这一战下来已经没有人知道你的身份了，你武艺出众，若能逃得生路，将来也许还有为这里战死的兄弟报仇的机会。你和小武快走吧。老王、老何，我们三个就留在这里拖延一下，让他们两人将来为我们报仇！”

阿霄抬头看看天色，抹了一下脸上的血迹，低声道：“我们留下来生还的机会可能更大！”

小武低呼道：“这怎么可能！新城差不多已经是一座死城！敌人攻进来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我们五个人在数万汉军中能有什么生存的机会？！”

阿霄轻叹一声：“这也是没有办法，我们血战了十数日，早已筋疲力尽，而且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从新城往堰城的道路有十数里只有一条独路，我们要逃很难避过敌人的耳目的！现在天色将暗，敌人在新城已经被阻了十数日，虽然不知道汉军其他进攻路线的情况，但是推测来看绝对不会耽误这么长时间。毕竟现在边境的守将无能之辈居多！城外的汉军统帅是北汉皇室的洛王，你们想他会甘心落在其他诸路汉将之后吗？我推测他在攻进城后除了留下微不足道的一点人清理查看外，其他人会马不停蹄的赶往堰城！只要留下的汉军不多，现在已近暮色，趁着夜色，我们隐藏在尸体堆里，完全有希望搏取生还的机会！”

蔡都尉等人面面相觑，每个人眼中都流露出几分讶色。

小武兴奋地道：“阿霄！你小子一向沉默寡言，没有想到今日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却是令人刮目相看啊！”

蔡都尉看着阿霄，眼里对阿霄的身份多了一分疑色。很快他就微微摇头，心道：戍边的囚犯什么样的身份都有，他有这样的见解也不是令人吃惊的，再说他也只是推测。

边地战事频繁，很多有武艺基础的囚犯如果侥幸生还下来都能做到很低级的军官的，比如伍长、什长、哨长等等。当然象阿霄这样的囚犯做到有武职的军曹却是非常罕见的，虽然这是武职中最末的一级。不过这也正常，几千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他有这样的职位和没有也无什么区别，既没有饷银，还可能把命给搭上。

王哨长点头道：“阿霄说得很有道理，我们就赌上一赌，大不了一死，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蔡都尉听着越来越近的喊杀声，急道：“赶快准备，看样子敌人很快就会破城而入了！”说罢蔡都尉挪动着身体，从身边拉过两具尸体，压在自己身上，侧身而卧，刀放在手边，一旦敌人靠近有被发现的可能就可以马上拿起武器反击。

阿霄，小伍，王哨长，何强什长也立刻趴在地上，各自拉过一两具尸体覆盖在自己的身上，而后一点一点地挪动，彼此之间形成犄角之势，以便在被敌人搜寻发现反击时可以互为照应。

“嗖！嗖！嗖！”突然传来箭矢尖锐的破空呼啸声。

“王哨长！小心！”阿霄眼角余光发现利箭的目标正是王哨长，连忙示警。

王哨长骇然抬头，还未来得及闪避，就听见“噗嗤！”几声被几枝长箭给钉在了城墙上。

阿霄等人立刻匍匐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王哨长在挪动身体的时候就是动作稍大，而且进入了汉军箭楼上的弓弩手视野范围，好在汉军再没有弓箭射过来。

汉军撞击城门地声音越来越猛烈，城墙边缘陆续有几架云梯搭靠了上来，开始不断有汉军从云梯爬上了城墙。一登上城墙，汉军便自动结成三人或五人的攻击阵型搜索是否有躲藏幸存的唐军。

好几次都有汉军从小伍等人身边经过，幸运的是并没有发现他们。

一次一名汉军看似随意的用战刀在阿霄身上的尸体上插了一刀，锋利的刀刃穿透尸体几乎是贴着阿霄地手臂擦过。阿霄心头一跳，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屏住呼吸。这名汉军大概是没有发现异常便和其他汉军汇合扑向了城内。

太阳似乎不忍心继续看着人间战乱的惨剧，结束了当日的职责。

“轰！”随着一声城门坍塌的巨响，汉军攻打新城十三日终于在日落时攻下了北城门。

南唐江上郡新城一战，守军几乎全军覆灭，汉军也付出了八千余人的伤亡代价，是年南唐盛兴三年，北汉嘉平十五年十月二十三日。

同日，北汉中路大军十五万人在北汉武威将军越国公楚云亭率领下攻克南唐柴桑郡五羊县，奔赴首府商阳府。东路三万大军在北汉平乡候前将军刘登廷率领下攻克南唐河北郡蒙县，与南唐昆江都统舒北权隔昆江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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