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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勒隔壁》马勒隔壁 第三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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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开封当然没发什么大水,非但没发大水,而且显然已经风干了有段日子了,空气里夹杂着从北面飞舞过来的风沙。

虽然马帮入城的时辰已近亥时,但古城依旧熙熙攘攘。这里卞京遗风浓厚,又非隆冬,人都不爱在家猫着,拉家带口的满大街闲逛,虽然虹桥不再,船夫绝迹,但仍让人联想起清明上河图里那种热烈的市井。

宋都御街上,夏卓沛举着他那台“尼康”东瞄西对了老半天,终于怅然放下,忿忿地紧跑几步追到周星星跟前说,瞧瞧,什么嘛,什么都搞假的,还宋都御街呢,这可是去朝拜皇上的官道呵,搞得跟游乐场似的。周星星没理会,顾自用三星傻瓜机对着一座由射灯照着的别致的建筑按快门。夏卓沛悻悻地说,行啦,你就别浪费感情啦。周星星没好气地问,怎么啦?夏卓沛说,你没看见这是个厕所啊?周星星仔细一瞧,果然就是个隐蔽在仿古楼榭里的厕所,还有老太太系着裤腰带从里面蹒跚着出来。她脸上一红,撇下“嘿嘿”作乐的夏卓沛快步朝前走去。

周星星自打宁陵换车后郁闷到现在,一路上夏卓沛就没好好开车,和她大谈特谈摄影,起先还是肖像,后来就直奔人体,说像周星星这样的身材不拍人体简直就是虐待天意,就是暴殄天物,又说凭自己摄影大师的目光,一眼就看出周星星的胸部是典型的半球形状,不像他以往拍过的那些,要么一撇一捺互不相干,要么同心协力垂向肚脐,再不然就是小得像两只蚊虫块。说这些话的时候,夏卓沛时不时的忘情地瞅周星星的胸,恨不得当场亲自验证这一付近在咫尺的半球。有一次乘着换排挡的机会,夏卓沛的手竟成功地在周星星的左腿上方登陆盘桓了片刻,并把话题由胸转到了臀和腿,说周星星的这两个部件和胸一样的出色,该长长,该翘翘,都是摄影的好材料。总之如果周星星抛弃世俗偏见,一定就会是中国的海蒂.克鲁姆,而他,也将追随着周星星的芳踪,成为中国的赫尔穆特.纽顿。说到最后眉飞色舞的夏卓沛差些错过了开封匝道,在周星星的一片惊呼声中,终于咽下了剩余的唾沫。

下车后,夏卓沛仍一路追随他心驰神往的半球,到了置前偶像洪杏于不顾的地步,令周星星哭笑不得,她的半球长腿*还是第一次被人称颂成这样,让她想起不久前不慎掉进抽水马桶里的新款MP3,如此看来,中国没有真正好的人体摄影作品的确不足为奇了。她加快脚步想离夏卓沛远点,可瞻前顾后,后面是缠缠绵绵的邵公纪夫妇,左面是窃窃私语的皮达逸和温暖,往前就是一脑袋浆糊的谭权。从周星星这个角度望过去,这小子的确健硕得让女人心动,和他相比,夏卓沛简直就成了旁边古玩店里陈列着的不伦不类的仿汝窑陶罐。可恰恰是这个谭权,居然无端说自己是以前洛阳府里什么鸟人的七姨太,凭白无故就把自己扫进了历史垃圾堆。目前此人正任由帮主洪杏依着靠着,东张西望的朝前走,好象随时会有水从墙缝里喷射出来。贴在他身边的洪杏,由此暴露出皮松肉弛的本质,可她似乎宁愿如此,也不愿意和邵公纪夫妇或者夏卓沛靠得太近。

周星星巡视一圈过后,只得无奈地放任夏卓沛追上了自己。

快十一点钟的时候,他们才在鼓楼附近的“第一楼”吃上了灌汤包,率众一路寻来的皮达逸感慨的对服务员说,你们开封的变化可真快啊,我九七年来的时候,这个城市还很简陋嘛,那像现在这么洋气啊。服务员眼瞅着快打烊的时候进来的这一拨饿狼,没好气的说,九七年?九七年这时辰俺们早睡觉了。

可能赶上的是最后的几屉包子,汤水没有皮达逸吹嘘的那么足,可还是把第一次吃灌汤包的韦波璐灌了一下巴又半个衣领,她惊呼着邵公纪的名字,使邵公纪嘴角的半个汤包跌进了醋碟,醋又溅到了洪杏胸部最突出的地方,洪杏表面上安慰韦波璐说慢慢吃不着急,暗地里终于逮着机会在桌底下狠狠踩了邵公纪一脚。这一切,夏卓沛基本上都看在眼里,尤其是那几滴深黑色的豫北香醋盘踞在洪杏的敏感地带,更让他乐不可支,他悄悄示意周星星察看,周星星假装没有听见,继续和温暖切磋着灌汤包的构造。

从进第一楼后,皮达逸就有意同谭权坐在一起。刚才在来的路上他一直在和温暖讨论谭权的问题,一个从历史学的角度,一个从精神病学的角度,他们共同觉得这个跆拳道教练的情形有些蹊跷。

在温暖看来,谭权的脑神经显然被打坏过,丘脑的联络纤维可能存在问题,导致有的时候会产生意识缺失。而引起皮达逸关注的是让谭权突发惊恐的所谓大水,他教了近半辈子的中国历史,当然知道开封历史上的确有过旷世水难,崇祯十五年李自成攻城,为御敌,开封府在黄河北决堤放水,没想到同时淹了开封城,“水盈数丈,浮尸如鱼”,死了大半城的百姓。皮达逸细细盘算后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时间正好是三百六十六年前的今天!更令皮达逸不可思议的是,谭权竟脱口而出说周星星是洛阳福王的七姨太,福王有没有七姨太无从查考,但福王确有其人,是明朝崇祯皇帝的叔父叫朱常询,为人荒淫无度,愚蠢如猪,水淹开封的前一年,李自成破洛阳城后将其俘获。传说福王重达三百余斤,李自成看着有趣便将他洗净剥毛后和几头梅花鹿一起,放上葱姜桂皮茴香等佐料在一口大锅里活煮吃了,号称“福禄宴”,因有贴身兵士千余人同餐,又叫千人锅。皮达逸心想,谭权的学识至多是初中二三年级的水平,完全不像是谙熟历史的人,如何会和这二件并不热门的明朝历史联系起来呢?那个福王的七姨太又是从何而来?福王生前凡是洛阳城内稍有姿色的女人,人皆可妻,纵有个七姨太八姨太的又能说明什么问题?这个谭权究竟是什么意思?

皮达逸小心翼翼地往谭权杯子加了些啤酒,试探着问,这么好吃的开封灌汤包你怎么不吃啊,就光喝酒?谭权把加到杯子里的啤酒一口喝干,忧郁地摇了摇头说,你们吃吧,我不饿。皮达逸说,这开封灌汤包可是北宋的皇家御膳,后来金兵入侵把北宋打成了南宋,南宋小朝廷丢了半壁河山,但做灌汤包的厨师和擀面杖却还牢牢地抓在手里。谭权说,哦,那南宋小朝廷不容易,现在应该是百年老店了吧?皮达逸一楞,不死心地又问,知道李自成吧?谭权说,知道啊,电视里演过的,杀富济贫和水浒差不多的。皮达逸此时已经彻底忘记了眼前的灌汤包和辘辘饥肠,追问道,李自成曾经三次攻打开封,知道吧?谭权看着皮达逸,茫然地摇了摇头,那个李自成的电视剧我没看几集,不知道。那么朱常洵呢?就是那个洛阳的福王?皮达逸不甘心地直盯着谭权的眼睛。谭权更茫然了,什么朱常洵?福王是谁啊?是不是做灌汤包的?

皮达逸似乎有些明白似乎又更加困惑了,他靠在椅背上呆望着眼前这个匪夷所思的跆拳道教练。

3)

其实在温暖眼里,此时的谭权十分的心不在焉,她估计老皮有意在和他聊历史,所以表面上和周星星有说有笑实际上一直在严密注视着谭权的表情,她发现皮达逸和谭权完全是一场有意者和无心人之间的对话,完全是在鸡同鸭讲,谭权显然对历史,对开封府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一无所知。那么,他对于水淹开封的印象又是从何而来?车半道停在宁陵的时候,怎么看谭权的表情都不象是做了个普通的噩梦,而像是刚刚从大水里逃出来的幸存者,从他当时死鱼一般空洞的眼神里可以看到他所经历的刺激,是那么的真切和详实,这是一种非常典型的精神病性幻觉,而不是神经性症幻觉还保存着现实检验能力。可谭权像是丧失真假边界的人吗?车友会大家相处那么久了,除了不爱说话,脸色阴郁外还真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此时温暖十分后悔自己硕士毕业后听信了急于结婚男友的一句话,说是精神病学再研究下去自己都快成精神病了,所以放弃了读博士,现在好了,书到用时方恨少了。

自从在桌底下狠狠踩了邵公纪一脚后,洪杏的心情大有好转。她忽然想起了中间隔了个皮达逸的谭权,他俩同车后她曾问过他关于开封发大水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做梦了?谭权说他不记得了。洪杏说那你让我们不要去开封还记得不?谭权说这个记得,洪杏问为什么呀,谭权想了半天说不记得了。洪杏又好气又好笑,但她初步认定这个孤僻的跆拳道教练可能是在美丽孤傲的周星星跟前受了什么刺激,在洪杏看来,男人有时作起来是不讲逻辑的,因为他们不作的时候几乎就生活在一堆逻辑里面。所以当时她笑着在谭权的肩膀上捶了一拳,事后她不得不承认,谭权肩膀上那片结实坚挺的肌肉,曾让她那颗有些年头的芳心怦然动了好几下。现在吃饱了灌汤包后,她伸过头去逗谭权,喂,谭教练,开封城里没灌水,灌汤包倒是…洪杏的话忽然打住,她诧异的发现此刻谭权的眼睛正直楞楞的看着窗外,一丝惊恐开始在他的瞳孔里蔓延。

顺着谭权的目光望过去,雨滴正由小变大的打在了窗户上,渐渐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还没等“第一楼”里的人回过神来,瞬息之间就已暴雨如注!皮达逸跑到窗边,不相信似地举头问苍天,立刻被硕大无朋的雨滴浇了个趔趄,着了凉的肠道当场放声长鸣。他回头看了一眼谭权,谭教练已经垂下了半拉眼皮,握紧了两只拳头,仰泳一般地靠在椅背上。

马帮的人员不约而同地看他,大伙倒不是觉得他神奇,只是认为他很乌鸦嘴,刚才还好好的天气竟然被他不幸言中。周星星轻声对温暖说,你瞧,刚才在车上他说出问题要停车之前就这付鬼样子。

按理说这么大的雨一定伴随着电闪雷鸣,可很奇怪,雨虽然越来越大,天空却闷声不响,仿佛这个突如其来的雨和老天没有什么关系,而且风也像是无辜地遭遇了这场暴雨的突袭,惊慌的奔走呼号,忽东忽西失去了方向。服务员关了东窗关西窗,关了南门关北门,待“第一楼”严严实实成了个大闷包外面的雨终于灌不进来之后,服务员回头四顾,才发现其实若大的店里此刻只剩下了最后进来的这一拨人。

邵公纪问服务员,今天没预报开封下雨呀,怎么忽然下那么大?服务员瞥了一眼这伙彻底耽误他们下班的客人,没好气地说,谁说不是咧,碰着扫把星了!邵公纪装作没听懂,又问,会不会是台风啊?服务员说,台风?台风啥时候跑俺河南来咧?没有!告诉你吧,俺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咧。河南话里的“没有”听起来像“抹油”,韦波璐禁不住掩嘴笑了起来,被服务员狠狠瞪了一眼,笑啥咧?一会发大水了俺看你还笑!

马帮所有的人都听到了服务员这句话,大伙一时无语,并都拿眼去瞄谭权。谭权依然半闭着眼仰靠在椅背上,样子像是凫水,表情甚至还出现了一些飘逸,好象是在嘲弄身旁这些不相信他而自投罗网的可怜的车友。

4)

半个多时辰过去了,暴雨丝毫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连间歇也不曾有过,雨水顺着门缝和窗缝淅淅沥沥地流淌进来,没多久久就将坑坑洼洼的仿古地砖变得波光粼粼。离门厅不远处的“第一楼”的照壁,也在飘摇的风雨之中不见了端倪。

夏卓沛掏出手机打气象预报的电话,听了没一会就吃吃地笑了起来,他说,你们瞧,人家还是说多云转阴,风力三到四级呢。洪杏说,人家这是录音,你以为还现场直播啊?夏卓沛又打防讯办,这回立刻就不苟言笑了,他合上手机沉痛地说,忙音。

浑身淋成落汤鸡似的皮达逸忽然从门外冲了进来,大伙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冲出去的,反正一进门他哆嗦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一边放屁一边拼命地挥手,这时马帮除在仰泳的谭权外全体人员都激动的发现门口竟然停了一辆面包车,大家如蒙大赦欢呼着一拥而上,只有先人后己的皮达逸和若有所思的温暖想着去搀扶懵懵懂懂的谭权。

风雨飘摇的车中,夏作沛仍不忘探出脑袋向“第一楼”的女服务员挥手道,哎,小姐们有同路的么?捎你们一段,我们去公园路的七天酒店。小姐们全瞅着他们哧哧地笑,没人搭理夏作沛。自觉无趣的夏作沛缩回头来,可转念一想不对,便仔细打量起这辆面包车来,这一看不打紧,顿时使他杀猪般嚎叫起来,皮达逸,你找的是辆什么车啊?这是殡葬车,装死人的车!车里的人除了谭权和皮达逸闻言全部一跃而起,尤其是坐的中间担架床上的洪杏更是顾不得韦波璐了,尖叫着直接一头扎进了邵公纪的怀里。

皮达逸幽幽地说,行啦,这么大雨,能有辆装那么多人的车就不错啦。司机也说,就是,死人咋啦?不都是活人变的?夏作沛向洪杏嘟囔道,我说把车开来吧,你们非停酒店,这下可好,连这殡葬车也提前坐上了。刚才还在邵公纪怀里的洪杏因为邵公纪被韦波璐及时拉开正没着没落在担架边缘表演杂技,听夏作沛口出怨言后终于找着了发泄的对象,她用力把夏作沛从椅子上揪起来推到担架床上,自己坐了他刚才的位置,并指出,男人要像个男人的样子,光想着占女人的便宜是不够的。

洪杏和夏作沛这里一波未平,车头那边的一波又起,不知为什么皮达逸和司机忽然激烈争吵起来。皮达逸说,我们已经在酒店住下了,你还拉我们去招待所干什么?司机说,俺这车本来就是拉死人去火葬场,拉活人去招待所的,俺又不是搞出租搞客运的。皮达逸高声叫嚷,那你干吗不早说啊,这不存心坑人嘛?司机不卑不亢地答道,我坑你啥咧?你有啥可坑的?俺这车本来就是为俺殡葬公司招待所拉客人的,你哭着喊着拦下俺,谁坑谁咧?皮达逸努力咽了口气,缓和语气说,这样吧大哥,我多付你车钱,你把我们送到酒店,成不?司机固执地摇了摇头,不中,俺说了俺这车不搞客运,俺更不能假公济私,再说俺公司的招待所也不错,有彩电有热水的。皮达逸气得七窍生烟,你没听懂我说话啊,我们酒店已经住下了!司机撇了撇嘴,俺没听懂,那你还拦俺车干啥呀?皮达逸大叫,停车,你给我停车!司机将车靠边停下,点上烟幽幽地吐了一串烟圈。

车外的雨倾盆倾缸地下,半个车轮都浸在水里,风比刚才更加凄厉的呼号,把殡葬车的窗户摇得“哐哐”乱响。车里没人下车,连义愤填膺的皮达逸此刻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夏作沛从担架上爬起来,讪笑着挪动到司机跟前,掏出自己的珍藏版“中华”烟让他接上,摧眉折腰地说,这位大哥,酒店我们确实已经住下了,我知道您这车不跑客运,也不收运费,但也不可能白跑,您说这样行不行,只要不住你们招待所,您让我们怎么着都成。司机脸色阴转晴,想了想说,这样吧,俺也不难为你,反正现在也到了吃夜宵的时候了,去俺们招待所吃完夜宵我再送你们回酒店。司机还补充说,俺也是有指标的,一晚上一个活人都拉不回去领导上交代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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