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我的好大爷，您是我大爷，您是我亲大爷！！！！”二次午夜买烟时，小油子再次听到了小卖部老大爷比前一晚还多的唠叨，可这次他没觉得那些劝其戒烟的话不好，反而首次感到这位老大爷是那么的和蔼可亲、语重心长、亲切善良。因此，他当场脱口而出了那番发自肺腑的感叹，然后在老大爷惊异的目光中逃跑般泪奔而去。

“小油子”这个外号是战友们刚给他起的，并不是说他为人有多油滑，而是现在他一身烟油子味儿。第一次制造不在场证明时，整晚消灭了一条烟，天快亮时陆续悄悄潜回来把戏收尾的战友们发现他窝在厕所里不出来。为了保险起见，战友们回来之前门窗必须紧闭，所以二手烟散不出去。终于抽完了最后一根烟，却还是要置身于云雾之中，他实在受不了，所以小油子躲进没烟的厕所一直等到战友们回来。

好不容易熬到战友们回来，总算能开窗通风，小油子才从厕所里钻出来透气，而接下来的事也用不着他帮忙了。战友们都是悄悄回来，然后进进出出高调干倒垃圾、扔烟头、打扫卫生之类的事情，让附近早起的邻居看见，证明昨晚他们确实在屋里整夜聚会。一切进行得很顺利，达到了预期的效果，没有任何人起疑。

当天下午，收拾金枪鱼的行动小油子也参加了。他没直接出手，而是作为负责遮挡路人视线的其中一员，所以金枪鱼等人才在那时闻到一股烟油子味儿。行动结束后，小油子本来还想在外面多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可却被通知立刻返回。当时小油子还以为是避免非常时期暴露自己，可他没想到更可怕的遭遇还在前面等着自己。

当得知作为老大的“一号”打算再行动一次，小油子还挺兴奋，可当他得知自己要再一次用同样方法为战友们制造不在场证明时，他差点没哭出来。虽然小油子再三哀求表示自己已经戒烟，而且有点撑不住了，但“一号”的命令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此次行动是整个计划的最后一环，顺利完成之后一切就都结束了。你的实力最弱，你自己也承认‘烟瘾大，想戒又戒不了’，所以你来为大家制造不在场证明最合适。只要这次行动圆满结束，我豁出去掏钱给你开胸洗肺，但今晚你必须完成任务。”

眼见“一号”的命令无法更改，战友们在这时又个个往后缩，没人愿意在这时候帮他，小油子自己也知道此任务事关重大，只好含泪接下。本来他强迫自己控制情绪，可到小卖部买烟时，却因为老大爷一番劝他戒烟的话而再也忍不住了。小油子一路跑回来以后把门关紧，光盘影碟还得放，麻将还得搓，纸牌还得洗，那么多烟还得抽，但他心中一直在大声重复刚才那句话，一直到第二天凌晨把最后一根烟抽完，钻进厕所躲着还在想着那位“亲大爷”。

此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小油子从此以后不仅戒烟且痛恨二手烟，更是连麻将和纸牌都戒了，休闲时改为以棋类游戏为乐，可知对他的影响有多深远。

……………………

财哥眨巴眨巴三角形的小眼睛，没明白对方的意思，但他也不做多想，随即两眼射出寒光冷笑道：“别故弄玄虚，少跟我来这套！！什么穷寇饿鬼，老子不懂，我就知道你们这帮平头老百姓跟我们**上的英雄豪杰没得比！！比强比狠比拼命，你们根本不行！！现在赶紧把我放了，按我说的去做，倒还能对你们从轻发落！！若是惹毛了我，不仅你们自己性命难保，我还要诛你们九族，让你们所有的家人亲友都不得好死！！”

“一号”摇头笑道：“看来财哥的历史老师死的早，要不就是逃课太多，导致一点常识都没有。历史上改朝换代天下大乱的时候，每次都是大量的平民百姓在战场上惨烈搏杀，都是他们在推动历史前进，**混混能有几个？拚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么干的多是老百姓，很少见到**混混有这胆量的。好像**上的人够狠，时不时来个刀山油锅、三刀六洞、千刀万剐什么的，可一进了官府还狠得起来吗？别看平时动刀子不当回事，真要是捉拿归案的时候，本身就心虚理亏。何况官威如山、王法如炉，就算是铜铸铁打的，也是要圆就圆，要扁就扁。虽然**人物也有硬到底的，但少之又少。熬刑？那是你们这样的**混混干的事吗？真要说咬牙不招的，最多的还是老百姓。为了信仰，为了家人，为了未来，为了国家民族，老百姓才是最坚强无畏的。远的不说说近的，被抓进去严刑拷打，还暗中绣红旗、出报纸，你们**混混行吗？你们有那觉悟吗？你们有那本事吗？你能熬过外国人发明的上百种酷刑吗——这话没人去问一个**混混。任脚下响着沉重的铁镣，任你把皮鞭举得高高——**上的混混能有这文采气魄？您笑尝诸刑？您久经过电？那些令行刑者束手无策的英雄人物绝大多数都是来自于平民百姓，有几个是**混混出身？虽然在某些时代大背景下，**人物中也有好样的，但总体来说还是不行啊，而近年来更是每况愈下。伟大出于平凡，真正最强大的力量还是来自于广大人民群众。”

财哥吓了一大跳，但他本能的感到不反驳不行，已经招惹对方不高兴，气势上落了下风会更危险：“有、有、有什么稀奇的？！我们道上执行家法惩罚的时候，那也是五花八门、花样百出，不比官府里的玩意儿差！！”

“一号”来了兴趣：“是吗，都有什么好东西？夹棍？签子？烙铁？脑箍？老虎凳……时代已经不同了，如今除了平时打架砍人，别以为你们**混混想出点整人的花样就厉害得不得了。过去地主收拾佃农，还知道选个大冷天皮鞭蘸凉水呢。说到这儿我扯句题外话，皮鞭蘸凉水是大家公认的，可要是皮鞭蘸辣椒水会如何呢？再进一步说，若是皮鞭蘸辣椒油，效果会不会更上一层楼呢？这辣椒油对皮鞭的作用跟凉水不一样，但要是一鞭子抽得皮开肉绽，让辣椒油融渗入肌肤组织，应该比辣椒水效果好吧？但是，辣椒油难免对皮鞭本身也起软化作用，不能长时间使用，手还得快，技术含量大，对执行者要求高，因此性价比还有待考证。对了，眼看今儿天不错，温度够低，要不咱们试试？”

“不、不用了！！”财哥这回没敢嘴硬，赶紧拒绝，因为他知道自己这里所需的工具一应俱全，对方肯定也搜到了，真要是较真儿很可能会吃亏。但他不想就这么算了，稳定一下情绪后继续从别的方面努力：“就算你们不是道上的兄弟，也可以考虑加入嘛。凭你们的本事，不难干一番大事业！”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一号”丝毫不为所动：“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们不是在**上扬名立万的料，更不想做太多伤天害理的事，只想瞅准了那些不义之财，干一票搞点浮财就洗手，没您那么远大的志向。”

财哥不死心的继续怂恿撺掇：“话可不能这么说，隐于民间等于白白辜负了众位兄弟的大好身手！不管是什么时代，普通老百姓都是弱势群体，穷寇饿鬼什么的就算是真的，但也很容易受欺负啊！”

“一号”解释道：“要说追穷寇，倒也不是不可以，有时候还必须做。但一定要民心所向，占住仁义道理，有大智大勇和强大实力，这才能成功追穷寇。至于欺饿鬼……我劝您不要尝试，反正我是在任何条件下都不愿意沾这种事。许多人都觉得欺饿鬼很容易，而且本小利大收益高，几乎不会有危险。但是，只要遭到一次反噬，就很可能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财哥暗中打了个冷战，但表面上仍强笑着说道：“咱们出来混讲的就是仁义，江湖中人个个都是义气为先！至于您说的追穷寇、欺饿鬼什么的，未必赶得上那种事，就算赶上也可以不做嘛！”

“一号”笑了笑：“要说最讲义气的人在江湖上，这话不算错。但是，最卑鄙无耻、最背信弃义、最不讲义气的人也在江湖上，这也不是瞎话。至于追穷寇、欺饿鬼，在江湖上应该常见才对。像我们这些人走上这条路，经济上已经够困难的了，比借土养命强不了多少，可财哥您不还是照样吞我的货、黑我的钱吗？”

本想转移话题，可兜来转去还是无法回避，财哥干脆豁出去挑明了说：“你们年纪轻轻又这么有本事，何必草草收场甘心平淡当普通老百姓？！我承认欺负新人不对，可这一行就是这样，眼力差、资历浅的就是吃亏！！老弟你眼力不错，看得出东西的品质优劣，我跟你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既然这么熟了，以后的生意我一定会照顾你们的！！不是自夸，我在道上也算有一号，人脉也广，有我帮你们，再加上你们自己的实力，何愁不能叱咤风云？！虽然昨天的交易你们到手不少钱，但分分也没多少，用不了多久就会全部花光，那时候再出手还是重新做，照样会被人死命杀价！！像你们这样没有远大目标和长远眼光，只是对小小委屈斤斤计较，且畏首畏尾盯着眼前的一点点小利，真的是非常可笑！！”

“一号”的笑容还是那么淡，淡的好像不存在，但任何人看到都会明白他在笑，而且是那种思绪飘忽飞扬的笑：“人生无非是笑笑人家，再被人家笑笑而已。想笑？那就尽管笑好了。我们跟您不是一路人，咱们彼此的价值观和生存理念不一样。我们可以努力学习，我们愿意去考取相关职业资格，我们乐于挥汗如雨的工作，但远水难救近火。我们有自信可以靠自己的劳动创造美好的未来，但却无法预支以后的财富来应急。也许坚持三个月以后出来的科研成果可以改变世界，但很可能因为眼前三天没饭吃而痛苦中断。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人物也不可一日无钱。实在是没别的办法才出此下策，但我们绝不会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昨天到手的那些钱在您眼里虽然不多，但已经足够我们每个人解决眼下的所有难题并用于开拓更好的明天。正因为如此，我昨天能容忍财哥您举刀猛宰，还能跟您谈笑风生。我们每个人有了这笔钱以后，不会纵情享乐，而是会继续去努力学习和工作，以正当手段赚取收入并努力奋发上进。虽然这笔钱会用的很慢，但作用却是极大：我们不会每个月为日常生活的几项小小开支发愁犹豫，不会在年关岁末为周转不灵而大伤脑筋，家人的关系不再因经济拮据而紧张，能让孩子每天的伙食更好一点，上学的文具书本能更合用一些，逢年过节可以多添置一件新衣服，双方的父母每年可以定期去医院检查，发现有病抓紧治别熬着…………”

财哥的心开始往下沉，冷汗则拼命往外冒。财哥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不聪明的人绝对坐不到这个位置。但是，现在他宁愿自己是一个傻瓜，根本听不出对方话里的意思，那就不用像现在这么害怕了。

在这个仓库里，现在有两辆货车和四个人。财哥被捆在椅子上，“一号”在他周围走动，另一个拿枪的人站在财哥侧面监视，财哥用力扭头可以看到，但还有一个人站在身后，无论如何都看不到。至于“一号”其他的手下，好像是去别的房间搜索。究竟是什么情况财哥已经无心去想，因为现在他感到死亡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

财哥能有今天的身份地位可不是靠运气，他也是从年轻的时候就出生入死拼杀出来的，见过大风大浪大阵仗。他曾拖着受伤的身体被上百人举着刀追出几条街，也曾被人伏击颤抖着躲在阴暗的角落避开杀手，更曾因做错事而承受那些“大人物”的呵斥怒骂。但是，他仍然一直咬牙坚持活着走到了今天。

今天，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情况。

此时财哥深深地感到：当年那么多刀枪，也没有侧面那个人一根手指头危险。这些年来所有的危险，都不如侧面或后面的人令他恐惧。此时他宁可去面对所有“大人物”的愤怒，也不愿意听“一号”徐徐讲出来的那些平淡话语。而且，随着“一号”淡定从容的话语越说越多，财哥本能的感到侧面和身后传过来的那种阴寒森冷的杀气也越来越浓烈，如有实质般将他完全笼罩，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更如钢针一般刺入他的肌肤。

“一号”那字字都如催命咒符般的平淡飘忽话语终于以一声叹息告一段落，后面说出来的话更是充满坦诚和无奈，但听在某人耳中却无比恐怖：“唉~~~~~~~，财哥您不仅做错了事，更看错了人。我们不是为了挥霍享乐而不择手段的亡命徒，我们只是走投无路而又不想像狗一样活下去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