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筠的棋艺虽还不错，却是旁鹜繁杂，于弈棋之道并不精研，但他素来谨慎沉稳，精于计算，收官则是其所擅长之处。。于是他故意示假象予人，又特别挑选了《秦汉两朝局》，正是针对二人的特点所设。

在《秦汉两朝局》这样的形势中，季云子的弈棋特点无法全面发挥，而李青筠在开始展现出的风格正是黑方得以翻盘的扭转之道，待收官之战，李青筠恢复了自己的本来特点，季云子却因对他本人的判断有误，一时不察，终输半子……

双方相见之时，李青筠先是一付公子哥儿形象，傲慢轻浮，然行事并不惹人厌烦；其后的言谈举止间虽觉自以为是，却也语出直率、不失真诚，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一个胸无城府，不具威胁的少年，还给人几分好感……这些都在影响着季云子对他的判断！

季云子原本为才智卓绝之辈，岂会一直被其蒙蔽，前后一分析，已得出了结论！

李青筠此时也一扫先前的浮华气息，饶有兴趣地看向季云子：“先生怎知我是何人？”

季云子淡淡一笑，“先前却是季言疏忽了，能令问知斋斋主亲自招呼的客人岂同常人？”

他既认出了李玉成，猜到了李亦筠的身份，想必也知道了这二人先前合作演出的一出好戏！这江山局，局中的却不是秦汉两朝，而是他季言本人；这场棋局，亦非战之罪，输赢更在棋局之外！

李青筠这才现出一丝惊讶：“先生高明，竟能从玉成身上猜出亦筠来！听闻先生来长安时日不久，不想了解的事情却是不少呢！”

季云子眉毛轻扬，“季某不过一介落魄之人，李公子智计过人，不知今日此举所为何来？莫不是成心消遣季言？”

李青筠也不辩解，只朗声笑道：“雕虫小技，先生见笑了，得罪勿怪！”转头吩咐边上的侍女，“去取窖藏的南轩竹来，我要与先生赔罪！”

此话还未落，李玉成就应声进来了，手里捧着一坛酒，正是这凤栖阁的珍酿——南轩竹！

李玉成亲自过来与二人斟满两杯酒，笑容可掬地说：“得罪了，季先生！此事缘起于玉成与我家公子作赌，玉成见先生棋术高明，言道公子不是对手，我家公子方才有此番之举，绝非有意戏弄，先生勿怪！”

李青筠就势举起手中酒杯，笑道：“亦筠年少轻狂，好胜心切，还望先生海涵！”

见这二人你来我往一番说话，季云子反倒笑了，“局里局外，输赢各凭本事，何罪之有？”随即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更不再言，只闭上双眼细细品味。

李玉成忙上前将酒给他继续满上。

“先生以为此酒如何？”李青筠拈着酒杯，含笑问道。

良久，季云子方才睁开双眼，唇边笑意隐现，端详着面前杯中之酒，缓缓地说：“此酒入口微甘，淡雅陶然，清醇绵柔，回味悠长……真酒中之极品！”言及此处，意味深长地看了李青筠一眼，笑道：“然此酒却与季某先前所想大不相同啊！”

“哦？”李青筠闻言兴致盎然：“愿闻先生道其详！”

季云子悠然道：“季某性好酒，也曾多方游历，每至一处必寻当地美酒佳酿以适怀，于这杯中之物间若有所得，窃自以为，一方之水养一方之人，一乡之地酝一乡之酒……酒之为物，风物人情同所出也！”

执杯酒于前，季云子侃侃而谈：

“恰如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燕赵之酒，色澈冽、香清淡，味浓烈，入口烧燎，豪气冲天，此酒之任侠也！

“又如齐鲁之地为圣人之乡，其酒质洁色清、香气幽雅、味甘润醇厚，入口冲正丰柔，余味绵绵，此酒之君子也！

“再如吴楚湘江之地，自古多出才俊，其酒色澄郁金、香气袭人、味甘美爽净，入口柔润怡然，唇齿留香，酒之才子也！

“更如江南钱塘之地，温婉多情似水，其酒色呈琥珀、芳香馥郁、味甘甜鲜美，入口绵软丝滑，浸润心脾，酒之佳人也！”

……

“妙哉斯言！”李青筠拊掌而叹，赞道：“先生此论发常人之未见，亦筠受教了！依先生之见，这南轩竹又作何比呢？”

“此酒之隐士者也！”季云子淡淡答道。

“然则，先生此前所言，此酒与心中所想大不相同却是何故呢？”

“呵呵，凤栖阁立长安帝都，筑叠峦层楼，并剑阁文曲，引四方之士。当此楼前，或把酒临风，追思怀远；或良朋齐聚，畅论高谈；或闲棋对弈，写坪上春秋；或樽前高歌，倚翠玉珠缳……此间种种，绿树红尘，安得隐逸襟怀？竟不知这南轩竹清溪碧翠，所为者何？”言及此处，季云子目光玩味地看着李青筠。

李青筠若有所思，沉默了一会儿，轻笑道：“如此说来，依先生之意，这凤栖阁中，当饮何酒也？”

季云子饮尽杯中之酒，洒然一笑，“非王侯之酒莫能当也！”

李青筠注目良久，唇边忽绽放出耀眼的笑容，口中言道：“玉成，去取凤翔春来！酒同佳人，当为知者饮，今日便与先生共图一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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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脱略不羁沧桑文士，一个两世为人成熟少年，两人兰厢对饮，抵掌而谈，竟也无比投契，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

酒酣兴浓之际，季云子醉意微醺，斜睨着李青筠笑道：“凤栖凤栖，结梧桐而引凤，筑叠峦以临仙！问知斋、半月谈，阁分文武，棋指江山！桩桩件件，所图果王侯乎？”（注1）

李青筠面不改色，随手自斟了一杯酒，以指拈杯，至唇边浅尝辄止，懒懒一笑，“不然又能何如？”

———注1：文中所言的“半月谈”乃凤栖阁刊印的风月小报，后文会有提及，此处不详细介绍。感兴趣的朋友可去看看本书的前传《奕子江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