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身上，很亮，却没有一丝温暖。

她睁开眼，看到连绵的云海在脚下不断翻腾，视线穿过云层，能够清晰地看到下方的场景。

有人在打仗。

地面上，密密麻麻的人影布满了整个平原，战争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血染的旗帜在风尘中耸立着，两支代表了人间最恐怖力量的军队正在此激烈地碰撞。

数以万计的人们朝着前方冲锋，然后在交错的瞬间倒下。战场中央，是最残酷的炼狱，喊杀声震天，鲜血与残肢抛向天空，大地的颜色被血肉浇灌得深沉，火焰在四处燃烧，马儿绝望地嘶鸣，有人未完全死去发出最后的哀嚎，惨烈成为了这片战场的主旋律，几十年的时光堆积起的人命在这里迅速的被消耗。

滚滚黑烟墨一般渲染了整片天空，战鼓声还在持续，这一切已经是凡人所能做到的极限，然而在她眼中看来，却不过像是两群蚂蚁在争斗。

她站得很高，站在人间之上，风在这里更大，已经很少有什么事情能够再影响到她。

又是这个梦吗？

她只看了下方一眼，便把目光收了回来，重新望向面前那个高大的背影。

他的背很宽，穿着一身白色长衣，看不出款式，也看不出年代，漆黑的长发没有用任何东西束起，就那么垂在身后，风却吹不动分毫。魏然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仿佛高山一般。

这个背影，她不管看多少次，都不曾看倦。

遗憾的是，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的脸。

好想看看的他的脸啊。

她这样想，前方那人便转过身来，伸出手，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说了一句什么。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语言，但在梦里，她听懂了。

“害怕吗？”他问道。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她想问，但是没能问出来。

一股悲凉感忽然在她心中升起，那是无力阻拦与不舍。

她没办法抗拒这种情绪，就算之前经历了无数次。

“不怕。”

她低下头，枯木一般苍老的嗓音里，听不出来任何情绪。

“几百年里，你总是这样，不会反对我任何事情。”

男人转过身去，似乎是叹了口气，说道：“生命没有轮回，一切都是新的开始。我早就知道这些，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她不回话，心中悲伤得更深了。

“你跟我这么久，总该知道的吧？”

男人继续说道：“就像人活着就要吃饭——当然死人不用——我们都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有什么用呢，饭还是要吃的，不然就会死，死了就是什么都没有了，想吃饭也吃不上了，不管是好吃的还是难吃的。”

他边说，边踏着空气，慢慢向前走。她也跟着走。

“当然我这不是在说你做饭难吃。”男人突然回头，解释了一句，“那个大火球知道吧，就是太阳，还有说它是三足金乌的，其实是在骗人。它每到夜晚都会落下去，但是到白天的时候又会升起来，就那么挂在天空上，我看了它不知道多少年，每天都会如此；有时候碰到下雨下雪的时候，我们看不见它，但其实还是升起来了的，只是被云遮住了，飞得高点儿还是能看到。”

“月亮其实也是这样，都说它上面住着嫦娥，还有一段凄凉的故事，但也是假的，知道那段历史的就只有我了；但总归都是一样的道理，我们从出生开始就一直看着他们，早已经熟悉了对方，但如果有一天，太阳落下去就不再升起了，会怎么样？”

“是会难过的吧。”

他一手指着太阳，身体沐浴在阳光里，亮得有些刺眼。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不说话。

再次抬起头时，她看到了深渊。

巨大的黑色旋涡出现在天空中，将整个战场完全遮住，无数魂魄尖叫嘶嚎着从泥土中被吸出，然后吞噬进漩涡中去，根本无法反抗。

“我们熬过了漫长的岁月，就这么沉默的死去，总归不能甘心。至少最后，我还可以拿这条残破的身躯，去撕开这不断死去的世界，创造一个轮回。”

男人站在深渊前，一步迈了进去。

她呆呆的站在空气里，望着男人与旋涡一同消失。一瞬之间，几百年的回忆，再没有人能诉说了。

梦醒的时候，她会将一切都忘记。

“兄长……哥哥！”

她喊了出来，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

她站起来了，光脚在房间里走了两步，却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事情。

脸上传来微凉湿润的感觉，她知道，自己又在哭泣。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

她茫然的望着四周，狭窄的卧室里，一切熟悉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