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管办公室放了精油灯。

一推门就闻见浓郁的薰衣草味儿，孔未希以前还挺喜欢，这会儿却只想吐槽，熏你妹的衣草，大白天就在办公室安神助眠！

主管开会不在，屋里只有孕妇姐姐一个。

她坐在小凳子上，对着个七八岁高龄的电脑整理工艺单。

孔未希气哄哄地过去，本想拿出洪荒之力吐槽一番，然而槽点太多理不出线头，只好往地上一蹲，“分我点儿，我帮你弄！”

“呀，这是咋了，谁惹你了？”

孔未希知道自己语气重了，不好意思地“唔”了一声，“枸杞吃多了，上火吧。”

“哈哈，呆小孩儿，我那有杭白菊，你去抓点儿泡水。”

“我帮你做工艺单，反正枸杞吃多了，有劲儿。”

“不用了，这是我的活……”她话没说完，孔未希已经抢了一沓过去。

“那谢谢了，就做完这一张就行了，我先去趟厕所哈，怀孩子就是麻烦。”

孕妇姐姐出门没一会儿，主管就回来了，问孔未希，“窝那儿干嘛呢？找我有事儿啊？”

“没有，我做工艺单。”

主管这月任务完成不错，心情挺好，给孔未希抛了个费列罗，“放那儿就行，回头让那谁弄。”

名字都不愿意好好叫，居然用那谁指代。

孔未希：“太多了，小白姐一个人弄不完。”

“哟，你图都画完了吗？都闲的找活干了？”

孔未希没说话，继续啪啪啪敲着破键盘。

主管走到他身后问：“那谁让你帮她弄的？”

听主管一口一个那谁，孔未希心里老大的不自在，上下嘴唇绞在一起才忍住没变身喷火龙。

主管大概明白了什么，“先管好自己再操心别人，跟同事是要搞好关系，但也别总听他们瞎bb，回头给人家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哦。”

“你听懂没有？”

“嗯。”

“那还不走？”

孔未希看着屏幕，“我的工艺单我自己做，之前都是自己做自己的也没问题，用不着麻烦小白姐。”

主管笑了，“哟呵你俩关系还挺好的，她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

“没说最好。”主管声音压低，一脸为你好的表情，“别跟她搅和在一块儿，老板今天还说你设计不错，是个有潜力的新人，你跟她瞎掺和什么劲，都是要走的人了。”

“你们凭什么——”孔未希正要喷火，就被孕妇姐姐拦住，硬是拉了出去。

孔未希憋得要命，“小白姐，他们欺负人啊！我之前还不信，可是这明摆着欺负人啊！孕妇都欺负，简直有病！你可千万别辞职，我帮你做工艺单！”

“要不是孕妇就没事儿了，我才来半年，公司不想给产假，其实我也没打算这么早要孩子。”她吐下舌头，“怪自己不小心咯，总不能打掉吧，我老公也不同意。”

“怀孕怎么了，他们简直——”

“好了好了，我都没生气，你急什么呀，来给你泡点儿杭白菊。”

小菊花在杯子里上下漂，孔未希喝了几口，“小白姐，你别辞职啊，让他们炒你还能有赔偿。”

孕妇姐姐一副早就想明白的表情，“有什么办法咧，现在只是给你找麻烦，下一步就要调职了，之前人事就说了，可能要调我去武汉公司。”

孔未希咬牙切齿嚼着杭白菊，“那我跟你一起辞职！”

立刻收获一枚爆栗。

“想什么呢，找个工作多不容易。”

“可是太气人了。”

“气就多喝点儿水，再想想你下月的房租。”

孔未希瘪了，臭臭泥一样趴在桌上挠墙皮，忽然一抬头，“告他们去！”

“好了好了，别想了，再给你一杯杭白菊。”

其实孕妇姐姐说的没错，这事儿真的不能多想，回去之后问了好些人，也说告不出什么花儿来，做工艺单本来就属于工作内容，调职也天经地义，反正公司想逼你走，有的是正当理由。

破jb公司，最好马上倒闭。

孔未希真想立刻辞职，可是房租……还有水电……还有网……

而且他都辞职好几回了，以后简历不要太难看。

手指在计算器上戳戳戳，他现在连第一个月的薪水都还没领，如果辞职了，肯定暴尸荒野。

现在肯定不能辞职，不过孔未希还是默默点开了班级群。

早做准备总可以吧。

未来番茄：[可爱][微笑][亲亲]求兼职_(:з」∠)_

骆驼：盗号了吗

班长酷帅狂霸拽：傻啊，是求兼职不是招兼职@姨妈巾

姨妈巾：@未来番茄 要啥样的？

未来番茄：来者不拒！

姨妈巾：球童干吗？高尔夫那种，不过是全职，月薪五位，有个上海的朋友招呢，我介绍你？

五位……

他们主管做了十年也才五位。

少小不努力，老大做设计，他们果然是二十一世纪的好民工。

接下来的几天，孔未希投了不少简历，但回复的都不靠谱，靠谱的都不回复。

他没事儿就帮孕妇姐姐做工艺单，主管也没说什么，看孕妇姐姐自己都不生气，他也就不那么气了。

还是先攒经验要紧，工作肯定要换，但最好过几年再换。

一周后，最近一个月入职的新员工集体参加新人培训，孔未希坐在角落里压根儿懒得细听，就跟小学地理课一样，拿铅笔在培训资料上画来画去。

突然笔下一停，孔未希看到了一行字：新员工在入职一年内禁止怀孕。

孔未希的耳根子噌的就红了，抬头看向讲台。

hr正在讲解加班制度，“每天工作七个半小时，六点下班，从九点开始算加班时间，累积之后可以跟公司换调休时间。”

孔未希直接站了起来，“我有几个问题。”

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对准孔未希。

hr显然没怎么遇到过如此勤学好问的新员工，笑着推推眼镜，“不用站起来，坐着问就行，加班这块儿没听懂是吧？其实特别简单，每天上下班记得打卡就行，电脑里记录都是准的，剩下就我们替你们算，用不着多操心。”

孔未希本来没想问这个，刚好撞上就顺带一句，“六点就下班了，九点才算加班？”

“对，打卡就行，自动记录。”

“那六点到九点中间不算？”

“噢，你问这个，那算吃饭时间，好了，你先坐下，我后面还要继续讲这个问题。”

孔未希不坐，“吃三个小时？那是不是说，如果我晚上要加班儿，就先去吃饭，吃完了还有时间就到处逛逛，等到了九点再来，从这才开始算？”

“那当然不是。”

“我猜也不是，要加班儿肯定事儿忙，就算要吃饭也是外卖凑合，就算半小时吧，吃完也就六点半，比如要加到十点，那就是三个半小时，但按公司算法，只算一个小时，我没理解错吧？还是说只要超过九点，就把前面加的时间也给补上？”

“算一个小时，你先坐下。”hr挺不爽，目光扫过众人，“公司这样安排，本意是不想让你们加班，提高效率，把工作在规定时间内完成。”

孔未希：“比如我本来加班到八点就把活做完了，可你规定要到九点，我就很可能拖到九点再做完，哪里有效率？”

hr往孔未希身上连指两下，“对，就是因为有你这样想法的员工，下班不走，拖着混时间，才规定从九点开始，都说了，没人想要你们加班，工作最好白天做完，给你们加班还浪费电，别觉得公司想占你们这点儿便宜，再说了，你不愿意加班可以不加，又没人逼你。”

孔未希都快翻白眼了，资料同一页明明写着“必须服从上级安排”，给你安排工作你不做，就按旷工算，旷一天扣三天，哪个敢不来加班。

“那入职一年禁止怀孕是什么意思？”孔未希忽然换了问题。

hr快烦死了，“就是公司规定，跟你又没什么关系，你还想怀个孕是怎么的？”

孔未希不接挑衅，语气平和了些，但态度更坚定，大有一种十头牛也拉不走的倔强，“不允许怀孕，那怀了怎么办呢？”

“禁止，就是不能怀，怀了当然就自觉走人，还能怎么办，公司招你们是来工作的，不是来骗加班骗产假的。”

“那人家要是不愿意走呢？”

“不愿意也得走，这是规定。”

孔未希觉得自己还能说一车话，旁边同事却使劲拽他，朝他使眼色，示意他别再说了。

孔未希一个分神的功夫，hr已经闪到门口儿，“中场休息十分钟，待会儿继续，孔未希，你过来一下，你问题多，我单独给你讲讲。”

hr倒是简明扼要。

“你还在试用期，想走随时可以，别跟我这儿捣乱，还有，别整天替别人鸣不平，没人故意针对谁，规定就是规定。”

话说到这份儿上也没什么好扯的了，孔未希一肚子火，回去就开始敲辞呈。

临下班的时候，小白也被hr叫走，孔未希一直等她到将近七点。

小白回来时脸色很差，但看孔未希还在，依然笑着给她塞了颗大白兔。

孔未希：“没事吧？老巫师找你干嘛了？”

“老巫师？哈哈，很形象，也没什么，老几样儿呗，应该过几天就有新人来接我工作了，谢谢你哈，别替我担心了，不就是个工作，哪儿不是做。”

“这么快？”孔未希皱着眉头，觉得这跟他今天说那些话有关系，内疚明白白写在脸上。

小白：“谢谢你替我抱不平，真的没事儿，你别多想，也别受我影响——”

话没说完，又一个声音从后面加入进来，“什么影响啊？”

这是今天和孔未希一起培训的新同事，挺显小的一个男生，笑着特别可爱，却总自称包二爷。

小白忙着摆手，“没什么，都过去了，走走，请你俩去吃饭吧。”

包二爷勾勾手指，划开屏幕。

hr的声音从手里飘出：“公司这样安排，本意是……”

两段视频，几个人一起看完，包二爷把视频发给小白和孔未希，笑出两个酒窝，“我还不打算辞职，所以吧，你们别说视频是我拍的，这算证据吧，你拿着看看能不能用。”

小白反复看着那段视频，长长呼了口气，笑道：“谢谢你们，我问问看吧，我老公有朋友在做律师。”

孔未希瞬间来了精神，“小白姐，你要告他们吗！”

“好啦，先别想不开心的，姐姐请你们吃饭。”

这次小白没怂，第二天就挑明了立场。

这事儿在公司掀起一波不小的议论，孔未希把视频放到网上，收获了一波不小的关注。

本来这事儿查不到他头上，但那天新人培训，他嫌疑实在太大，即使没有证据公司也不会留他。

就这样，孔未希意料之中地丢了工作。

虽然代价不小，不过他不后悔，或者说，觉得这事儿特爽，有一种小时候的超级英雄梦实现了的感觉。

虽然他只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了一件自己觉得正确的事。

不过这事儿……

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觉得是对的。

他带着一点儿求夸奖的小期待，把事情告诉给大学室友，得到的评价是一致的——

傻。

真傻。

傻出花了。

给同事帮忙没问题，有正义感也没问题，但为此把工作丢了，那就是双商捉急。

几个室友在微信群里给孔未希上课，半个小时足以让他怀疑人生。

所以这事儿是他错了？

这种结论，作为一个略带中二的男青年，孔未希的内心是拒绝的。

他把范围扩大，也说给白兔糖听。

大家都是gay，脑回路应该差不多，且白兔糖一副游戏人间的样子，应该站他这边吧？

谁知道，白兔糖的关注点和室友们几乎一样——自己没那个能力，就别上赶着去帮别人。

不过白兔糖好歹是相亲对象，棍子之后还有甜枣。

白兔糖：工作没了日子不好过吧？别怕~等我下周回去就包养你了~

包养之前就不能先认同我吗？孔未希心里咕噜噜的，又去找秋刀先生，这回终于遇到个不吐槽的，不过秋刀先生的关注点完全偏离重心，十句有七句在关心他现在的生活，两句帮他参考以后的工作，最后一句聊聊番茄，算是逗他开心。

辞职这事儿好像就这么轻飘飘的过去了，孔未希用了一晚上时间计算日常开销，如果半个月内不找到下一份工作，他要么搬家，要么饿死。

形势不容乐观，不过他心思不在这里。

辞职这事儿，他必须找个人深入聊聊，不然他不但是个傻子，还要面对三观崩塌的危险。

像他一样刚毕业的学生，大部分会在进入社会的第一年经历类似的“三观崩塌”，过个三年五年，这些曾经有梦想有底线的学生，就会被磨平棱角，为了谋生而做一些曾经无法接受的事，并为了心安理得而给自己构筑出新的价值观。

孔未希经历的这次事件，只是崩塌重塑的开始。

***

没工作的人不用早起，周六中午十二点，孔未希还在床上蠕动。

宝宝摔倒了，要有人表扬才起。

迷迷糊糊接到秋刀先生的电话，“起了没？我找到一家很不错的店，西红柿牛腩特别出名，你要不要过去试试？”

孔未希果然还没睡醒，张口就问：“就我们两个人吗？”

白兔糖出差，他跟秋刀先生单独出门是不是不好。

对面顿了顿，“群聚，十几个人一起。”

这就没问题了，孔未希满血复活，奔到约定地点，老远就朝人群招手，“我来啦——”

人群中有人回头，不过不是秋刀先生。

孔未希音量瞬间拔高一度，“二哥！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