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天诸地，诸水诸山。赤书焕落……”

一株巨伞一般的古树下，辛巳六单膝跪地，低声念完咒语。

四道赤色符咒从天而降，落在辛巳六的四周。

符咒有形有质，来势凌厉，将地面的尘土纷纷激起。

辛巳六微微起身，身体弯如蓄势待发的强弓。

赤色符咒围着辛巳六飞旋不止，化成一道红色影墙，将辛巳六围在正中。

“风火无间！”

辛巳六的咒语念完，整个人与飞旋的赤色风影一并消失，只剩苏歧路目瞪口呆站在原地，被卷起的尘土呛得不住咳嗽。

片刻之后，辛巳六带着狂风一路奔来。

手上拿着一个酒坛，路过苏歧路，也不停步，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苏歧路还纳闷：还有这样传授法术的？

不一会儿，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拄着拐杖，飘飘摇摇赶了上来，口中大骂：“好吃懒做的王八蛋！还我新酿的酒来！”

那老者一身灰白的长袍，身形瘦弱，看上去弱不禁风，若是离了拐杖，仿佛连路都走不。

但苏歧路分明看到这老者每跨一步都有数丈远，他虽然不及辛巳六狂风一般的神行之法，但脚力已非凡人所能企及，在苏歧路看来，跟飞也差不多了。

那老者骂骂咧咧，飞到苏歧路面前，忽然停下。

苏歧路这才发现，那老者的右脚上套着一只多耳麻鞋，左面的裤腿却是空空荡荡。

“是你……”

老者定定地望着苏歧路良久，脸上的愤怒消失不见，一双浑浊的老眼中，淌出泪水。

“老夫等了你……”

老者嘴唇发抖，说了这几个字之后，便哽咽难言。

“老伯……”

苏歧路胆战心惊道：“您老人家不会也等我一千年吧……这山谷里到底还有多少人等了我一千年？”

“怎么……”

老者诧异道：“老朽等你一千年，有何冒犯之处么？”

“也不是冒犯……”

苏歧路道：“一千年不是个小数目，等我这么久，一定是有好重要，好艰难的事要我帮忙。

可我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个子不算高大，肢体不算强健，还有人说我生得也不够英俊潇洒。

晚辈普普通通，凡人一个，恐怕辜负了一千年的期待，内心很是不安啊。

还有，在晚辈的印象里，等一千几百年的，都是痴情的种子，等待自己的爱人。

老伯，丑话说在前面，你若是请我帮忙兵解升天呢，晚辈一向义薄云天，愿意鼎力相助。要是其他的要求……恕晚辈难以从命。”

“哈哈哈哈”

老者被苏歧路逗得大笑：“我等你一千年，是为了完成一位英雄的遗愿。”

“助人为乐，是晚辈的本分”

苏歧路道：“不过晚辈此刻还没什么本事，老伯若是有什么仙丹之类，不妨给我一两颗，这样我修炼起来事半功倍，很快就可以帮老伯完成那位英雄的遗愿了……对了，那位英雄是谁，他的遗愿什么？”

老者道：“那位英雄，便是千年之前的人皇后羿”

“我听说过”

苏歧路道：“这位英雄射过日，还反过天帝，真是了不起。

不过晚辈的胆子比较小，胸无大志，生平最大的梦想就是做天庭的鹰犬，乘龙驾虎，狐仙蛇仙左拥右抱。

造反什么的，前辈还是找旁人吧……啊，对了，还未请教前辈高姓大名，以前在天庭居何职务？”

“老夫并非直属天帝麾下的正神”

老者道：“老夫乃修仙有成的玄武，本在东海龙宫做丞相。跟人皇后羿有过数面之缘。”

“晚辈觉得没那么简单”

苏歧路道：“仅仅数面，前辈就甘心等一千年，完成别人的心愿？”

玄武道：“唉，其实，这也是我的心愿。我与天帝的仇怨，也算不共戴天。”

“天帝是个贱神，前辈跟他有仇不奇怪”

苏歧路道：“难道前辈是见了后羿数面，被他的英雄气概感召，一起反叛天庭？”

“若是如此，老夫落到今天的下场也不算冤枉”

玄武提及往事，痛心疾首，早把追辛巳六的事忘在脑后：“天帝处罚老夫，只因一句讹传。”

“什么讹传？”

“当年后羿起兵反天庭，三界传说人皇要将天帝的雀儿割下来，丢到海里喂王八。”

“这招毒辣！……但是讹传是么？”

“当然！后羿是想打碎擎天柱不周山，让天帝和天庭从九重天上跌落凡尘。

三界皆知那不周山是天帝的雀儿，所以以讹传讹，最后变成，要割了天帝的雀儿丢到海里喂王八。”

“那这件事……跟前辈有什么关系？”

“天帝听闻此事大发雷霆，降旨将四海之中的乌龟无论修行高低，全部打入轮回。”

“没道理啊，这种事一听就是假的嘛。”

“宁枉勿纵咯。天帝说，为什么传说是喂王八，不是喂海蛇、海龙、海马、海胆、海参？偏偏是喂你海王八？一定是海中的龟族跟叛军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唉……可这跟前辈有什么关系？……”

问到这里，玄武长叹不语。

苏歧路愣了一瞬，随即明白：玄武乃鬼蛇合体，玄龟为主，螣蛇环绕，不细看的话，倒是挺像大乌龟的。

玄武见苏歧路心领神会，接着道：“天旨一下，四海之中的乌龟以及和乌龟长得类似的水族，全被打入轮回，变成陆地上的牛羊猪狗。

我咽不下这口恶气，拼了两千年的修为拔掉授神印……”

玄武指着空荡荡的左裤腿：“我的授神印在左脚上，我将它移植到一只海龟身上，躲到此处，只等一个机会。”

“哇”

苏歧路摇头道：“说来说去，你还是要我帮你造反哪。”

“你不要紧张”

玄武笑道：“我想了一千年，胸中的怒气已经消散了。我只是想看到一件事：天地万物的生死荣辱皆在天帝掌握之中，谓之天数；我只想看到一个在天数之外的人出现，就心满意足了。”

“那个人就是我了”

苏歧路点头道：“原来前辈只是为了见我一面。那我就放心了……

前辈，晚辈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前辈。”

玄武道：“你尽管问，老朽知无不言。”

“人皇后羿反叛天庭，在天上打了个洞；伏羲氏的长女对天帝怀恨在心，在补天的时候，把我放了进来……”

苏歧路道：“怎么看，我都是天帝的敌人啊。光是一个须臾谷，就有两位老神仙知道我要来。

天帝的法力比你们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他会不知道我？

这么说来，我岂不是朝不保夕了？”

“不必惊慌”

玄武道：“天帝并非全知全能，否则也不会让后羿举起反旗，在天顶上射出一个大洞了。

当我还是一只小甲鱼的时候……”

“哇，前辈，你说自己是小甲鱼”

苏歧路道：“看来天帝也不算完全冤枉你啊……”

“鲤鱼可以通过修炼跃过龙门一飞冲天，为什么甲鱼不可通过修炼变成玄武？”

玄武情绪激昂，胡子直抖：“雉鸡不可以有飞上枝头变成凤凰的梦想么？

土狗不可以有咆哮山林变成猛虎的梦想么？

甲鱼，就不可以修仙得道化成圣兽的梦想么？

你说！可不可以！能不能够！”

“可以可以可以，必须可以”

苏歧路小鸡啄米一样点头：“能够能够能够，一定能够！”

玄武这才稍稍平复道：“你不要年纪轻轻就有这么深的门户之见，一点也不大气。”

“可以可以，好好好，当我没说，前辈继续讲，你是小甲鱼的时候，听到什么传说？”

“那时族中便有传说，天外有天，天帝所掌握的命数，并非真正的天数”

玄武道：“我本来不信。不过今日见到你，我信了。”

“多谢前辈信任”

苏歧路道：“只要前辈不逼我去造反什么的，别的事，晚辈力所能及，在所不辞……我这就帮你把那坛酒给追回来。”

“不要去了”

玄武道：“这厮酒瘾极大，酒量也极大，那一坛酒现在恐怕一滴也不剩了。不过，老朽因为那坛酒能遇到你，遂了一千年的心愿，也算值了。”

“既然大家这么有缘……”

苏歧路道：“不知道前辈有没有什么仙丹之类的……”

“金丹是天庭御赐给各路正神的俸禄，岂是随便炼制的”

玄武道：“这跟人间的铜钱一样，盗用铸币之法或是伪造铜钱，都是杀头诛九族的死罪。

在天庭，炼制仙丹也是一样，随便炼制仙丹轻则九生九世在畜生道里轮回，重则五雷诛灭，元神消散，万劫不复。

须臾谷里没有一个会炼丹的。

我们这些老骨头，都是在这里坐吃等死的。”

“须臾谷中遍地是灵芝仙草”

苏歧路道：“随便吃一吃，就可以长生啊。”

“你听谁说可以生吃灵芝仙草的？”

玄武道：“灵芝仙草之中并非全是对修炼有益之物，吃了没有练成金丹的灵芝仙草，百害而无一利，或者走火入魔，或者暴毙身亡。”

“原来这样……”

苏歧路有些气馁：“可是诸位前辈都是修炼几千年的老神仙，光是靠吸取日月精华，不是也可以长生不老么，怎么会等死？”

“长生不老，不是长生不死啊”

玄武道：“顽石可以化为沙尘，沧海可以变成桑田，何况血肉之躯？只有不断服用金丹，才能不死。而且……”

玄武神秘道：“服食金丹是会上瘾的，你看谷中这些神仙，一个个面黄肌瘦，你以为是仙风道骨啊，那是断了金丹之后魂不守舍，日渐憔悴的。”

“哎呀呀，听前辈你这么一说”

苏歧路道：“这须臾谷不是世外桃源，是人间地狱啊。”

“你以为呢”

玄武道：“世上所有洞天福地都被天庭占了，这里若真是世外桃源，怎会容我们这些戴罪之神安身？

还有啊，你有没有发觉，这谷里全是风烛残年的老汉，一个仙女也没有？这还不是地狱，那什么才叫地狱？”

“听前辈一席话，胜读十本绝世武功秘籍”

苏歧路无限感慨道：“前辈大恩大德，晚辈出山学成之后，回来一定设法报答。”

“哎，我们有缘嘛”

玄武道：“老朽自称微臣一千年，你一直叫我前辈，我很感动啊。可惜拔除授神印之后，我一身法力尽失，没法给你输些真元……”

“前辈不必客气，事在人为”

苏歧路道：“辛老前辈有求于我，他会传授我修炼真元之法的。”

“修炼太慢了，恐怕赶不上变化”

玄武道：“最近这一百年来谷中不少人耐不住寂寞，有了重返天庭的心思。

老朽曾经修到真元二品，有神目洞察之能，这几日我夜观天象，近日会有人兴风作浪，把巡天御使召来。

到时候你毫无根基，纵然学了瞎六的追风逐月风火无间咒，也跑不过巡天御使的。”

苏歧路忙道：“前辈救我！”

“我虽没有真元送你，但却能教你个事半功倍的法子”

“什么法子？”

“真元二品天仙才可以修炼的，顺逆无极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