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死于猫之口

弩箭发射的声响是一种紧迫的“蹦蹦”声，而如雨一般弩箭发射声就像无数短琴同时弹奏一般，只不过所有琴弦弹奏出的都是同一个音节。.与弩箭发射的音律相和的是转瞬之后从巷子外面六个巡逻队员被屠杀的现场响起的密集“突突”声，那声音就像敲打破旧的皮沙发一般谈不上任何艺术美感。

但是一前一后两种音节毫无间断的应和却将一种血腥与诡异交错的气氛一丝不差地传递出来。这种旋律也许对某种嗜血如命的生物而言充满令人血脉贲张的美感，然而对殷离和雨荷来说却如同被锈迹斑斑的锉刀锉在骨头上一般，让两人浑身都几乎失去了力气。

不过殷离却并没有时间对这种血腥的旋律产生足够合适的反应。

第一轮密集的箭雨之后不超过三秒钟，第二轮箭雨的啸声又猛烈地响起，在这第二轮密集的箭雨声中，很快如更猛烈的暴风雨般裹挟起了更为狂暴的枪声。

从枪声响起后，弩箭与枪响的交汇就密集得分不清韵律，进入殷离耳中的就只是一波狂过一波，彻底的杀戮之声。

在箭雨和枪响的目标汇集的地方，殷离所处巷子外面不久前六名巡逻队员惨死的地点，除了最初一瞬间有破沙发被虐待的声响外，那可怜的沙发就像被彻底撕成了碎片，再也没有任何声息。

箭雨声与枪声持续了一分钟，从商业街四周传来了沙哑的叫声。

“停止射击！”

“停火！”

“自己人，停止射击！”

叫声持续了十几秒钟，狂风骤雨一般的射击声总算减弱下来，又过了几秒钟，有人厉声命令道：“都他妈的停止射击！娘的，给老子住手！”

所有的声音都随着这个响彻商业街各处的厉声命令而戛然而止，商业街周边被一种夸张的寂静所笼罩。

这种寂静持续了短暂的几秒钟后，那个声音又大声命令道：“甲组、丁组负责警戒，尖兵报告情况！”

很快从商业街北端传来两个人快速的脚步声。脚步在屠杀现场停下，紧跟着就传出一个压着嗓子的低声咒骂：“畜生！”

另一个声音的咒骂则似乎刚刚经过一丝类似于反胃之类的停顿，因此晚了两秒：“简直不是人！他妈的！”

两个声音的主人稍微愣了一下，有人似乎蹲了下来，金属武器放在地面上发出“咣”地一声轻响。随后就是某种沉重的物体被翻动的声响，以及拉链被拉开，钥匙晃动的声音。

“刺啦”一声，什么东西被扯了下来。

“操，我认识他，一分队的……前天晚上还一块儿喝过酒。”刚刚经历过反胃的那个声音主人低声道。

“真他妈惨。”另一个声音叹道。

略一停顿后，武器装备相互碰撞“叮当”响了两声，听声音是两个人站了起来。紧跟着那个始终压着嗓子的人似乎朝某个方向做了什么手势，衣袂摩擦的响声之中，他大声说道：“尖兵报告，区域安全！”

商业街两端在听到尖兵的报告后立刻响起一阵低沉的命令传递声，一阵无声的波动在空气中迅速扩散开去。

随着这种波动的扩散，商业街北端已经当先响起了一个沉重的脚步，伴随着脚步的还是先前那个厉声命令的声音。

“甲组警戒北端，丁组警戒南端，丙组跟我过来。”

这个人显然是眼下这一大帮巡逻队员的首脑。随着他的命令，又有无数的脚步声响起，其中一部分紧跟着他围拢到屠杀现场。

这些脚步还未站定，就响起一阵短促低沉，且拼命压抑着情绪的惊呼。

有人吐了口唾沫，低声咒骂着；有人用力扳动手中武器，发出细碎的撞击声。所有的声音里面都透出了愤怒。

这些声音让身处小巷中的殷离跟雨荷也感觉到了一丝悲愤，两人对视一眼，心里均想：从这些巡逻队员的反应看，那几个被杀的巡逻队员不知道被折磨成了多么悲惨的样子。

雨荷更想到那些巡逻队员临死之前还对他们两个大吼“快跑”，谁成想他们两个倒是跑掉躲起来了，可是这几个巡逻队员却无一例外地惨遭毒手。她心想：如果不是因为他们，自己此刻怕是已经被杀了……而且如果不是为了保护他们两个，这几个巡逻队员也许根本不会死。

她一心认定那几个巡逻队员是因为他们而死，越想越难过，竟然流下了眼泪。其实她根本没想，也许那些杀人者原本的目标就是这些巡逻队员，而她跟殷离两个年轻人甚至都不够资格被面具人“顺手”杀死——否则两人又何以能安然无恙地躲到这个小巷子里。

殷离借助商铺屋顶上的反光，隐约见到雨荷忽然间一副泪眼婆娑的样子，心里微叹，也不知为什么就明白了姑娘心里所想的到底是因为什么。他其实对那几个巡逻队员的死也是感到颇有悲愤之意，特别是第一拨队员回头冲他大吼“还不快跑”的样子……两个警告他们逃命的队员几乎都在眨眼间在他的眼前被杀，他甚至能清晰地记起两个人倒下前甩出的血雨，而那血腥的一幕就像烙印在他脑海中一般，如慢动作一样清晰无比地反复播放。

殷离知道，也许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忘记这两个画面。他为两组巡逻队员的惨死感到难过，不过却不会像雨荷那样想当然地认为这些巡逻队员的死跟他们两人有什么关系。

凭借一种无法形容的直觉，他认为那两个蒙面人袭击的对象本来就是这些巡逻队员。紧跟着一种更让他感到战栗的想法让他觉得，那两个面具人其实就潜伏在附近，随时准备对现在这些巡逻队员大开杀戒——尽管双方在人数上的差距是如此的悬殊。

这种感觉让殷离的全身毛孔几乎都炸了开来，他差点就要不管不顾地冲着外面的巡逻队大喊：“快走！有危险……”他用捂住自己嘴的方式拼命阻止了自己这一极为不明智的举动。

雨荷被他忽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以为殷离如自己一般难过，伸手攥住他没捂着嘴的手，待要轻声安慰几句，却发现殷离的整个人几乎都在发抖。

这个时候，巷子外面巡逻队员的情绪略微稳定了下来。

“报告情况。”

这群巡逻队的首脑命令道。此刻他带着手下围拢到现场，他的声音也略微低沉了一些，不过话音中的严厉感觉却有增无减。显然，看到自己的战友被人屠杀致死，他同自己的手下一样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报告长官，两组十二个同仁，全在这里……没有幸存者。”有个声音回答道，“不过其中有几个人的死亡现场应该在偏南端的地方……我们在地上发现了血迹和发射过的弩箭。”

“……在临近的巷子里面也发现了大量尸体。”答话这个巡逻队员顿了一下，似乎想寻找更为准确的表达方式，“超过二十具……应该全部是附近的流浪汉。”

巡逻队员里似乎有人无声地吸了口冷气。

“这几个都是哪些单位的？”首脑走了两步，似乎蹲了下来，问道。

先前那两个尖兵中一个回答道：“长官，都是一分队的，这个是甲组组长……”

“我认识他，就是上周新婚那个吧。”首脑说到。

“是的，长官。”尖兵答道。

“畜生。”那首脑低声骂道，“还有什么情况？”

“报告长官。”巡逻队员里面又一个声音回答道，“这里的情况和不久前在鼓楼发生的一样……一分队在这两次打击下，已经……整个分队已经覆灭。”

“你们觉得袭击者是什么人，什么目的？”首脑又问。

“报告长官，我们判断这是有预谋的袭击，而且袭击对象只针对我们的独立小组，因此人数应该不会很多……不过从鼓楼区域的袭击与这里的袭击之间的时间差推算，对方应该是团体行动。”

首脑拍拍手似乎站了起来，他又问道：“你们觉得对手是谁？”

“……”队员们默然。

“可能是东南五省的动乱分子么？或者是更专业的武装分子？”首脑又问。

“……”依旧没人回答。

“算啦，丙组留几个人处理现场。”首脑命令道，“联系总部，撤回所有分散小组，各分队全部到集结点机动待命。”

“是！”

“是！”

随着首脑的命令，巡逻队员们迅速行动起来，整个商业街迅速被忙碌的声音所填满。脚步声杂沓，武器碰撞的声音，通信兵通过无线电与总部联络的话音，现场各个小组的头头们简短命令的声音……所有的声音汇成两股骚动的洪流，分别向商业街的南北两端延展。

巡逻队员的行动让雨荷感到了一阵慌乱，她紧攥着殷离的手，似乎想说服他想办法跟着这些巡逻队员，免得他们撤离后两人再次陷入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恐怖事物的威胁中，仿佛是不是能够回家甚至会不会被巡逻队员依据《特别安全法》将他们当做作乱分子抓捕都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殷离可不会像他那么想。正像雨荷所感受到的，他的整个身体几乎都在发抖，那种强烈的无法解释的战栗感让他只想趁着此刻的忙乱赶紧离开，不管到哪里只要离开巡逻队就好。

他根本不理雨荷的抗议，几乎是粗暴地拽着姑娘的手就要朝着与巡逻队员们相反的方向跑去。雨荷恼怒地挣扎着，并最终甩脱了他的手。

姑娘恨恨地看着殷离，她决定再也不信任这个冒冒失失的男孩儿了。她为自己如此大胆地跟着这么个初次见面的男孩子不顾宵禁地在夜里瞎闯感到极度后悔，更后悔自己居然始终对其保持了相当的信任。

不过此刻，她决定彻底放弃这种经不起考验的信任了。尽管曾有一度这种信任让她觉得甘之如饴——就当时青春期的萌动吧，年轻的姑娘如此想到。

雨荷使劲摔开殷离的手，咬咬牙准备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却见到对方的脸色忽然变得极其难看。

这时，商业街那边发生了一些变化。

“这只猫好怪！”某个巡逻队员诧异的声音说道。

尽管处在这么个忙乱的氛围，多少可说是嘈杂的背景音使得所有声音听起来都像是一种相同的“嗡嗡”声。可奇怪的是，这个巡逻队员并不响亮的声音却自动排除所有杂音的影响，清晰无比地传到了两个年轻人的耳中。

话音未落，还是这个巡逻队员似乎被咬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叫：“啊！”

“什么东西！”有人惊呼。

“哎呦。”

“小心。”

连续几个人的轻叫声交替响起，好像眨眼之间那只显然曾与殷离有过一面之缘的黑猫发动了数次袭击。

被那钢爪子挠一下，怕是会破好大一块吧。雨荷心里想。

“医护兵！”只是经过了短暂的几秒钟，更明显的骚乱从巡逻队员们中间传了出来。

“扑通、扑通”连续几个人摔倒的声响中，夹杂着有人的惊呼。

“有毒！”

“那猫爪子有毒！”

持续的叫声让原本忙乱的巡逻队员们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安静，似乎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躺好，让他们躺好！”几个人的脚步声飞快地分别从南北两个方向跑了过来，其中一个边跑边叫道。

人声扰动，巡逻队首脑的声音又响起来，问道：“怎么回事？”

“长官，是一只猫……”有人回答。

“混账！”首脑几乎不假思索地骂道。他显然对自己手下毫无防备地受到猫的袭击感到无法接受。

“长官，小心！”那首脑似乎还想说什么，忽然听到数个巡逻队员的惊呼声。

紧跟着就是一阵突然而起的枪声。

枪声从刚刚受到黑猫袭击的地方响起，转瞬间就将惊呼、惨叫与怒骂撒到了整个商业街上。

“操！按住他……”有人嚷道，但是后面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种类似于西瓜被木棍敲碎的声音所打断。

“小心！这是什么东西！”

“畜生！”

短短的几秒钟，训练有素的巡逻队员就被彻底击溃了。哭喊、呻吟、叫骂眨眼间就从中间部分扩散到南北两端。随着零散的枪声变得更加密集，中间还夹杂了几个人疯狂到似乎完全不属于人类的笑声。

“猫！猫！”有人惊叫，但是眨眼就被更疯狂的笑声吞噬。

殷离与雨荷面面相觑，忽然觉得自己有如身临地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