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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术心鉴之十王夺嫡》第二章:梅山五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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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间,那光头彷佛洞穿了晏亭云的心思,径直走过桌旁一手托了油灯,一手提拎了药箱走过来。及至在晏亭云身旁立定,这才放下药箱,把油灯望头前一举,顿时照亮了担架四周。那排骨精忙取过门闩来,将大门闩上。

那光头道了声:“大夫,仔细了。”

晏亭云心中顿时叫了声糟糕,只觉得后颈冰凉一片,似是一个物事从后抵住,料来不是把钢刀,便是柄利剑了。他一边小心翼翼地解开缠在那巨汉肚子上用以止血的布条,一边故作镇定道:“好汉,您才要当心。刀尖子凉,小的身体单薄,可受不住这煞寒,若是万一耐不住一闭眼过去了,谁来给令弟瞧伤呢?况且我这后颈窝又没长眼睛,您也不必拿刀拿枪的作势吓唬人。”说完试着回手去拨那刀尖儿,岂料那刀尖儿依旧纹丝儿不动。

那光头道:“别闹。爷若是被你这手拨弄烦了,保不齐手一滑,就在这后颈窝给你剜出个眼窝子来,你就变三只眼了。”

晏亭云道:“您千万留神,小的没别的意思,好叫您知道,我这是打小落下的病根儿,幼时在学堂念书,后面总有个顽皮的小子拿草棍儿戳我后颈窝子。我屡劝不听,说不得,只好回手就是一耳刮子,那小子立刻就老实了。以后他一戳我,我就甩他一耳刮子,三回下来,也就没人戳我的后颈窝了。”

那排骨精伸个头过来道:“这么说,你把他打服了?”

晏亭云笑道:“非也,老师见我屡次三番打人,便把我跟他的座位掉了个个儿,让我坐他后面去了,从此后就轮到我用草棍儿戳他的后颈窝子了,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那矮子道:“你戳他,他不能学你也回手给你一大耳刮子么?”

晏亭云道:“他不敢,只有我戳他,没有他打我的份儿。”

那瘦竹竿儿也道:“那可就奇了怪了。”

晏亭云道:“不奇怪,教书的先生是我的亲娘舅,开塾的善长是我的亲外公,连带着戳我那人的爹,也算我的堂侄孙。论起来,那小子得管我叫祖宗。”

那排骨精恍然大悟道:“原来一大家子都是你预伏下的帮手。”

那光头冷笑道:“你在这儿话中带刺儿指桑骂槐没用,真有胆儿的,倒是试试看呐,瞧瞧能不能扇得了爷一耳刮子。”

那矮子插话道:“原来你小子没憋着好屁啊。”

晏亭云道:“那不敢,小的是提醒您,一眼开、四眼闭,这伤我若瞧不了,恐怕您就只能请地藏王菩萨来给令弟收尾了。”

那光头道:“那也得劳你亲自下去给地藏王捎信带这个话儿。”

晏亭云跟那光头两个人夹枪带棒唇刀舌剑往来了一阵,竟不能占半点儿上风。那倒也不奇怪,那光头的四个兄弟,连带他自己,五个人平日里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光头虽然积威犹盛,但事事也憋着要压住这四个不醒事儿的弟弟一头,这嘴上的功夫历经日日打磨,倒也是颇为不凡。晏亭云虽然脑子伶俐,但平日里对老师唯唯诺诺,不敢随意犟嘴,少了许多磨练的机会;况且如今形势上受制于人,也难免在人屋檐下,不得不存了要紧处低头的打算,故而两人能斗个旗鼓相当,已实属不易了。

这时,那巨汉又‘唉哟’地呻吟了一声,瘦竹竿儿立时紧张得靠过去‘四弟四弟’地叫道,不住口地嘘寒问暖,也不知是兄弟情深呢,还是真的很怕巨汉死了以后,自己变成了被人欺负的老幺。

晏亭云揭开最后一层布条,只见那巨汉肚子上一条二尺来长的创口,缝隙处隐约可见内脏和一些五颜六色的体液,且创口周围满是令人触目惊心的血沫和血痂。晏亭云心道:吕大哥没说实话啊,这伤口哪里是扎了一剑弄出来的,这分明是一剑捅进去后死命划拉出来的一个大口子。也是这巨汉人壮膘厚,方能挨得住,这一下要是落到瘦竹竿儿跟排骨精身上,他两个只怕早已断成两截了!这伤比起吕元忠所中的龙钩毒要棘手得多,能不能治好他还真没把握。一想到吕元忠所中之毒,他心中忽然冒出个想法:这五个怪人既然善使龙钩毒,那么他们身上十之八九一定是带着解药的。自己若能借着给巨汉治伤的方便,把这龙钩毒的解药弄到手,以后自己若是跟这几个怪人对上了阵动上了手,自然便少了几分忌惮,不再惧怕他们使毒了。即便自己不用,便把解药转赠吕元忠助其涤清余毒,也算是个不错的顺水人情。主意打定,他心中就开始搜罗办法,一时间仿佛入了禅定,双眼发直不再言语。

那瘦竹竿儿见晏亭云望着巨汉的创口神情凝重不言语,不由得关切地问道:“如何?这伤治得了治不了?”

晏亭云道:“先不谈那些,说了半天,在下还没请教诸位好汉的高姓大名呢?”一边说着一边取出几根针来,逐一扎在那巨汉的几处要穴上。

那矮子不解道:“你说你这大夫是怎么当的,你这是治伤医病,又不是喊魂儿,问我们哥儿们几个的名姓做什么呢?若要论起喊魂儿,咱们兄弟是祖传的手艺,世袭的行家,有什么不会自己来啊?你去打听打听,梅山五圣是什么名号,那是送得了人终,发得了人丧,喊得动冤鬼儿,惊得动阎王。我看你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莫非是存了心思,想在鲁班门前弄大斧,关帝庙前耍大刀吗?”

晏亭云道:“原来几位是梅山五圣,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那矮子道:“你呢,失敬是一定有的,但说到久仰——哼,你既是久仰我等兄弟,何以不知我兄弟的名姓?这话不尽不实,不三不四,不上不下,不咸不淡,总之不是好话!”

晏亭云道:“好汉容禀,在下久仰的是诸位驰骋江湖威震一方的风采,与是否知晓诸位的名姓是无干的。”

那排骨精插话道:“就是嘛,二哥,做兄弟的可就得拦您一句了。人家问咱们的名姓,你就老老实实告诉他嘛,区区几个名字,就算搬到当铺里也当不了银子出来,跟个宝贝似得捂着,你是打算捂出堆金山来呢还是捂出堆银山来呢?”说完转头对晏亭云道:“小子你听好了,咱们兄弟五人名也不大姓也不高,江湖上人称梅山五圣的便是说的爷们了。你身后那位仿佛聪明得不长毛的好汉,乃是咱们兄弟五人的龙头,大号唤作一线天。头为六阳之首,(开始摇头晃脑)这天嘛,说的就是人的脑门;这一线嘛,自然就是人的毛发。所谓一线天者,说的就是他老人家的脑袋瓜子上,还是有一根毛的,就在他左耳朵后面。这一线天和秃头皮,那是一天一地一云一泥两个境界,万不可同日而语。他老人家最忌讳人说他是光头蛋儿秃头皮,你可得仔细记住了,他老人家不是秃头皮,这点三爷我是做得保的。所以你说他老人家这名字,取得贴切不贴切呢?”

晏亭云忍住笑道:“贴切,贴切之至。”

那一线天闻言满脸乌云地‘哼’了一声。

那排骨精一指矮子道:“你身旁这位身高不满三尺,身重远超两百,仿佛齐晏婴转世,武大郎投胎的三寸丁烂树皮,便是咱兄弟里的老二,大名唤作仙人凳的。二爷凡事都是个急脾气,故而在娘胎里还没足月,便锯了腿硬钻了出来。这之后嘛,锯掉的腿自然就长不出来了,是以才成了今天这般模样。”

晏亭云连忙点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仙人凳瞪着排骨精‘呸’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那排骨精手腕儿一转,点向了瘦竹竿儿,道:“你身前儿这位站起来脑袋能捅得破天窗,勾得下月亮,身形又高又瘦又瘦又长又长又尖儿的人呢,便是你四爷,大号叫做青云柱的了。四爷跟你二爷恰好相反,是个缓脾气,足月了还赖在娘肚子里不出来,是被咱姑奶奶从娘胎里硬拽出来的。这一拉一拽,可不就变成个长人了么。这人一长啊,原本吃下去补脑子的养分便被抽去长骨头了,是以脑子容易缓不过劲儿。故兄弟五人,以你四爷的脑袋最是空灵。”

晏亭云停了针,拊掌道:“神奇,神奇呀。”

青云柱两眼直勾勾地望前放空,也不知是没听明白呢,还是没缓过劲儿来。

那排骨精手腕儿再一转,点向担架上的那条巨汉,道:“这位躺着的是你五爷,大号叫做混元塔,原先人高马大,膘肥体壮,走起路来跟敲鼓似的,入朝做得了镇殿将军,出世嘛那也是个玄坛金刚呐。谁想到这会儿是话也喊不出气儿也喘不上,只剩下半条命了,越瞧越是可怜。也怪咱们兄弟的爹妈不好,名字没取对嘛,你瞧这世上哪座铁塔还能长了脚满大街乱跑的?这铁塔要能跑,必定是根基不稳啊。这世上大凡站立之物,根基不稳,那是迟早都得要躺下的。你看看,这不就应验了么?终于是铁塔倒地,哪儿也去不了了。要依着我,就得改个名字,把混元塔改作混元珠,一般的粗壮,想去哪里就滚去哪里,再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了。唉,算了,这都是后话。我兄弟这尊铁塔今后能不能重新拔地而起,就要看你的能耐啦。”

晏亭云忙道:“尽力而为,尽力而为。只是不知是哪一路的高手,将五爷这样的好汉子伤得如此之重?”

“嗯……他是……”

排骨精正要分说,却被仙人凳一把接过话头道:“他是……他是自己蹭的。对,自己蹭的,以我五圣的能耐,谁有够本事能伤得了我们兄弟呢?”

“嗯,不错不错,确实是自己蹭的。所谓做事做到尽,打铁必打钉。第一次蹭的伤口不够大,老五爬起来又蹭了一次,我们兄弟都是亲眼得见,真是个汉子。”其余几怪连连附和。

仙人凳接着话锋一转,又道:“接下来该说你三爷我这三弟了。你别瞧他这副小身板儿,瘦骨嶙峋弱不禁风的,须知他跟你四爷的瘦还不一样——四爷人瘦骨头硬,有分量;你三爷是人瘦骨头轻,没分量,不压秤的。这身排骨若是搁到市集上去,担保卖不出排骨的价钱来。所以说你三爷出门最怕遇狗,一尺不到的小狗就能叼着他满街走,骨头轻嘛。当然,这都是不值一提的短处,人无完人,谁身上没个小毛病呢。看人还得要看长处,你三爷的长处就是聪明!他大号叫做般若密,般若者,智慧也;密者,藏而不为人知也。一个人的智慧多到都要藏起来不为人知了,那智慧真是多到,多到有多少,有没有都弄不清楚的地步,那这人,我瞧也聪明不到哪儿去了。人说取名的规矩就是缺什么叫什么,由是而知之,在爹娘眼里,你三爷只怕就是个缺脑子的。”仙人凳这话锋转得大开大阖,如同一阵连环脚,将般若密一脚从云端踹到了地上,再从地上一脚踩到了九泉之下,着实替其余四怪出了口鸟气。

般若密气得是三尸神暴跳,撸起袖子便要抡拳,却被青云柱一把拉住。

晏亭云忙道:“三爷息怒,息怒。二爷跟您玩笑呢,莫动气,莫动气。在下方才听几位报上名号,心中尚有疑窦未解,尤须指教。”

般若密道:“你问呐。”

晏亭云道:“几位究竟是亲兄弟还是义兄弟?”

四怪齐声道:“同父同母,一奶同胞。”一线天虽未应声,却也点了点头。

晏亭云怪道:“既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为何这取名之法大异常人,不但姓氏无一相同,名也起得各有章法?”(他本是想说名也起得乱七八糟的,只是不便开口罢了)

那五怪面面相觑,似乎也不自知,只道:“爹娘便是如此给的名字,咱们身体发肤俱受之父母,父母所定之名,自然也只能生受了,倒是不曾问过缘由。”

晏亭云道:“这就奇怪了。”

仙人凳道:“你有什么好奇怪的。你问了爷们半天,也该轮到爷们问你了,你也须如爷们一般,老实回答——你问爷们的名姓做什么?我看你方才这一针那一针往五爷身上招呼了不少,五爷身上这伤你究竟是治得了还是治不了?赶紧回话!”

晏亭云道:“诸位容禀,在下方才请教诸位的名号,便是在做盘算;这盘算的内容呢,便与诸位的名号有关——五爷的伤若是治好了,在下的救生簿上便得留下五爷的名字,他日翻来,足慰平生;五爷的伤若是治不好,在下也得把诸位的名姓留诸遗书之上,以便家人刻成墓志,晓谕后人,以为天下无能庸医者诫。”

青云柱道:“嗐,你既有这空当,不如想法子治好了老五,又何必挖空心思搞那些弯弯绕呢!”

晏亭云一抱拳道:“四爷教训的是,在下本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一转头,发现尚有一事不明,难以下针呐。”

般若密道:“你又有什么不自在处,尽管说出来。倘是爷们使不上力的,也可替你参详参详;若是爷们做得了主的,便一并与你了断,省得你麻烦。”

晏亭云忙道:“做得了主,做得了主。在下所虑的,乃是五爷这伤该怎么治。诸位爷们要在下做的,是把五爷治好呢,还是把五爷治活呢?”

仙人凳道:“哟嗬,你这话有意思,这治好治活不是一回事嘛,你纠结个什么劲儿呐。”

晏亭云正色道:“不一样!一个治标一个治本,岂可同日而语!”

青云柱道:“哪里不一样?你倒是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晏亭云道:“诸位爷们如若求的是把五爷治活了,在下这便接着下针。加上方才所扎的二九一十八针,只须凑满一个天罡数,封闭五感,则五爷的皮肉之疼,便可立时消减。在下再用家师所传秘制汤药淋于五爷创口处,然后用针线将创口缝合,便大功告成。五爷只须服下一粒生力丸,再躺上半个时辰恢复元气,便可出得了门儿,上得了马,比之如今这副模样,岂不是又活了过来?在下也能向您等交差领赏了。只是您们前脚迈出大门,在下后脚便收拾包袱细软,把这药铺一并搬空。不出三天,五爷身上被在下银针所封闭的五感必然恢复原状,到时只觉腹中血肉翻搅,巨疼难当,一步一呕血,十步命归西。到那时候,诸位爷们抬着五爷的棺材来找在下算账,只怕这药铺之内,连一根梁柱子都不会剩下来。”

般若密惊道:“我的天,若是这样,老五还有命在?这哪里是治活,这分明是拖死嘛。”

青云柱道:“你能据实以告,倒是个实诚人。”

一线天在晏亭云背后道:“那你再说说看,什么叫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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