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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雨寻剑》第一章 天允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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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中秋佳节。

前些日子,尚且不满十二岁的天子刚刚即了位,为表皇恩浩荡,宣布大赦天下。梁淮城内的百姓前日还感慨旧主驾崩,但看到现天子一副年少有为的样子,便也都大歌赞词,相信他也会成为一名贤明的君主。此时的梁淮城,每家每户灯笼高挂,阖家庆祝,夜市上来往的人络绎不绝,好生热闹。

云浮桥上的景色最为可观,桥上的人来来往往都免不了驻足片刻,来观望皇城两岸的灯火。桥下的船夫长蒿一划,花灯一点,船上载的公子小姐,说笑声逐渐远去。

“爷爷,爷爷,我刚刚看到天上的月亮变红了欸。”一个趴在大人背上的稚童惊奇地指着月亮说道。

永安宫内。

天子于今夜设宴殿上,大邀群臣。年幼的刘传坐在龙座上,脸庞藏在冕旒后,却还是掩不了一身的稚气。

“朕初即位,岁尚年幼,今四海升平,国泰平安。朕日后必当……必当……”

“陛下,是广纳群议,励精图治。”一旁的传话太监附耳道。

“朕……朕必当广纳群议,励精图治。还望众爱卿一同共商国是,让我大梁千秋永存。来,朕敬爱卿们一杯。”

“陛下圣明。”

群臣放下往日的拘谨,伴随着殿前的歌舞奏乐,酒已过三巡。

梁帝站起身来,挥袖让歌舞散去。

“朕当今年岁远不及弱冠,诸多事体不能善察,好在有慕容丞相辅政。丞相自先帝以来,便忠心耿耿,朕有封其为亚父之意,不知丞相与爱卿们意下如何?”

慕容异起身于殿前,说道:“臣世代为官,只求效忠大梁,不敢企求过多。老臣实在不敢担当‘亚父’之名。”

梁帝面露难色,他不知慕容异这一推脱是何意,与先前所约好的不一样。

群臣皆放下杯箸,议论了起来。

席间陆陆续续有官员站了出来。

“丞相辅政有功,理应如此。”

“陛下年幼,拜亚父也是件好事。”

“臣认为陛下即日就可下旨,拜丞相为亚父。”

梁帝见众臣皆附议,正要下谕旨之时,见有人又上前启奏。

陈将军一身胄甲,两手作揖道:“陛下,臣认为此事不妥。”

这就更加让梁帝为难了,“哦,爱卿有何高见,但说……但说无妨。”

“先帝新丧,陛下就拜亚父的话,于伦理纲常不符;二者,丞相之位已是极尊,若要辅政,并不是一定要拜其为亚父。”

梁帝此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心中踌躇。

“陛下,此事容后再议,”慕容异突然说道,“臣有要事禀报。”

“丞相有何要事?”

“臣已经查明,前夜在荷花池惊扰到陛下的异兽,实为妖族所为。而对陛下意图不轨的,便是陈将军!”

陈靖,这位素来以沉着有谋著称的将军,此时竟怒目圆睁,青筋暴起。

“还请丞相不要血口喷人,我何故要对新即位的陛下做出如此不忠之事,请陛下明察!”

“陈将军,你家中小妾,到底是什么人,你自己清楚!”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丞相,朕当日只是被惊扰到,那妖兽对朕并非做了什么,只是一闪而过罢了。依朕看,这事,不如……不如就算了。”

慕容异向前走了两步,说道:“陛下,先祖早有规定,与妖族来往,罪无可恕。”

他转身向群臣,“诸位,按律,其族同罪。陛下初即位,不懂这些繁杂的律法,我希望诸位要做到公正严明,以正视听。否则,何谈为我大梁效力。”

大臣们面面相觑,最后都跪下启奏道:“臣附议治陈将军私通妖族之罪。”

陈靖不愿再做辩解,整个人瘫坐在地。

多年后,当大敌压境之时,大梁的百姓这才想起,若是陈将军在,定不会如此。

此时的杨笃来回踱步于庭院中,风吹得门前的老树沙沙响。听闻陈靖之事后,他在等一个人,这个人不论是谁,是陈家的就好,又或者说,他在等一丝音讯。他顾不得斑白的两鬓垂落下来,长袍的两袖灌满了风,襟带松松垮垮。

他生平是一个爱好风月之人,在这个中秋之夜,却也顾不得赏月。

“哒哒,哒。”两长一短,门环终于响了。

来人一身黑衣,浑身血迹,怀中抱有一个婴儿,面庞上也有血迹,这血迹却有不同,看样子是刚出生不久,血迹从胎中而来,还未来得及擦干净。

“壮士快快请进!”杨笃一手搀扶着黑衣人,一手托着襁褓中的胎儿。

黑衣人将怀中婴儿交付给杨笃,“大人,不用管我了,他们追来了……我也是将死之人了,我不能死在这里。将军之妾怀胎十月,正好于今晚分娩,这是所生之子。夫人分娩之时,赤月现于梁淮城,还请大人一定照看好将军之子……将军与其家人,皆已被奸人所害……”

“赤月现世?”杨笃望着手中的婴儿,正欲发问,黑衣人已经走远,血迹累累于路。

“壮士,一路走好啊!”说完这句,杨笃关了门。

所谓赤月现世产子这样的天象,杨笃知道的记载,史书便有两次。《梁史》中记载道:“邹氏,身怀九月有余,当产明帝之夜,天有异象,新月如火。翌日,众人议之,以为奇。”

这就是梁明帝出生之日的记载。梁明帝,是众人颂赞的一代明君,也是当今天子的曾祖父。他于一百多年前,一手平定了内忧外患,不仅造就了大梁的盛世,更使六国互定盟约,造就了这一百来年的天下太平。

而另一位,便是北方大食国的端武帝,相传他曾率铁骑攻破了离国的边境,占领了天下第一关长寒关,只是不久后,又被夺了回去。大食国的补给不足,只好撤军。

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当年一战,端武帝屠杀的军士和百姓,加起来有四万人之多。长寒关下,恸哭声声,时不绝耳。也正是因为这一举动,端武帝遭到人离国人的记恨,离国剑客关长冥不远千里,成功刺杀了他。而关长冥,也因此被抓获身死。

“小人见过杨大人。”杨笃开门,面对着的是一队着青衣披轻甲的人。、

青衣护?连他们也惊动了吗?杨笃想道。

“你是何人,来找我何事?”

“这皇城着青衣的,难道还要别家吗?我等奉命捉拿陈家叛贼。”为首的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你的意思是我私藏罪犯吗?”

“陈家的人,于巷口倒下,我们自然要追查。”

杨笃安置好那个婴儿之后,才想起将门前的血迹擦干,而那具尸体,已来不及处置了。

“既是如此,人已经死了,你还来我这干嘛?”他说道。

“大人,我的意思是,哪怕是一个婴儿都不能放过。”他向前走了两步,对着门扉后的杨笃小声说道,“不知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少年此时面对着的,是树下杨笃的背影。

“我对大人便不拐弯抹角了。赤月之事,我已知晓。而我此番前来,并不是为了带走陈家之后。”

杨笃转过身来,“为何?”

“传闻,现赤月之地所产之子,将来必是异于常人。想必大人也知道,现今表面上六国相安无事,太平的日子已经持续了一百多年。但无论是大梁,还是离国、休国,亦或是大食、南宣、东止,这其中的,近年来或政局动荡,或有觊觎之心。梁明帝当年在世时便说过,所谓的一纸盟约,只能带来一时的和平,绝非久安之计。我虽是一介武夫,但也知何为苍生大计。”

“的确,慕容异在先帝死后,大权在握,当今皇上年幼,已然成了他的傀儡。满朝文武,食国禄却不尽国忠。但即便如此,传闻始终是传闻,再说,所谓异于常人,也难保将来不是为祸苍生?”杨笃不禁有了一丝诧异。

“世人皆知陈将军乃一片忠心,忠臣之后,必能继其遗志。更何况,我相信这世上好人是有好报的,陈将军为国半生,留下一名子嗣,这点心愿,并不过分。”

杨笃陷入了沉思。

“所以陈家的人带走这个婴孩时,我便故意卖了个破绽。我知陈将军素于大人交情不浅,再看那人往城郊方向所去,我便知十之八九了。”

杨笃仔细端详着眼前的这个少年,“我已不过问朝政多年,隐姓埋名,只想远离纷争,所以携家眷居于此地,见你也不过十八年少,何以知老夫之事?敢问尊父大名。”

“家父名韩授,他时常提起您。”

“原来是长史韩授之子,怪不得谈吐异于常人。青衣护其势愈大,朝廷已很难控制了,若青衣护多几个你这样的人,天下就不会这样了。”

“大人,我才真的有事要委屈您。不知当讲不当讲!”少年单膝跪下,两手作揖行礼。

“但说无妨!”

“大人,我也是奉命行事。若我今日明知陈家人到了此地,我却这样空手而归,这不仅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恐怕还会连累我的家人……”

“那……那依你所见?”

“白鹿巷共有七八户人家,我只好将其付之一炬了。我给大人两刻钟的时间,带好家眷钱财离开这里!”

“今日一走,却连累无辜,我自幼饱读圣贤,竟成了一个不义之人。”

他抬起头来,对着天上的月亮长叹一口气。

“大人不必自责,此番就算你交出婴孩,这里也不能留下其它活口。在这乱世之下,保全自身已是万幸,更何况大人今日所做之事,也算是功德一件。大人,就此别过了。”

他走出门外。

“兄弟们,大家奔波半夜,想必也累了,我听闻前面有处酒家,我们先去歇个脚,再回来办正事!”

年幼的梁庸帝即位后,改年号为天允。天允元年,天下一片平和。而那些即将发生的事情,如海底深处的暗涌,正酝酿着一场天下的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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