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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京棋局》第八章 人生几回伤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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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弋这番话惹得白傲轻声嗤笑。

白弋不明所以,他平常并不是个爱笑的人,偶尔的笑都未及眼底极为客套的笑。她将手边的茶推了上去,“食不言寝不语。”

白傲果真不笑了,却也未动那杯茶。

寂然饭毕,白傲才伸手去喝方才白弋递过去的那杯茶,这时才道:“你今日可要出去?”

阳光照在大厅的珠帘上,于白弋眼里摇动出斑斓的色彩,她轻叩了一下桌子,望向白傲道:“是。”

白傲接过下人递上来的巾帕拭手,语气淡然如常:“怎么,你日日去那韵岚亭还未去腻吗?”

白弋目光不动地锁住白傲,脸上似笑非笑,“你派人跟踪我?”

此话将落,早有经验的下人已然察觉到大堂里剑拔弩张的气势,他们不动声色地移到大堂的外侧,恭默静守着。

白傲将锦帕掷于桌上,郑重其事地看向白弋道:“我那是护佑你!这里不是西林,由不得你胡来,况且成亲的日子渐近,你这样在外抛头露面万一让人认出来便是又要给西林招致一场祸事。”

白弋眸子晦暗地看向白傲,这样类似的话像是烙饼一样翻来覆去说了多次,她自然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她道:“我并非胡来。”

白傲却问:“前几日你可见过那张谦?那张谦虽为人正直,但城府并不算深沉,经你提点的那几句落入张佺期的耳中如何不知有人暗中说话?以张佺期的权势如何查不出一人?到时顺藤摸瓜,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安稳的坐在这儿与我说话?”

他的话亦步亦趋,逼得白弋怔了怔,瞬息后才冷静回道:“他即便向张佺期抖出了我,我也有办法应对……”

“应对?”白傲冷冷一笑,“是顺水推舟去拜谒张佺期,还是被人刨根问底查出由来?他是参政知事,仅次枢揆,日后你成了王妃必然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以为凭他会认不出来你?”

白傲的话毫不留情地砸下来,似将她的心砸进了隆冬冷冽的河水里,冷森森浸得她周身冰凉。

白傲微拧了眉头,吩咐道:“敛秋,下去收拾收拾你家主子的东西,后日便启程去驿站和那些人会合。”

敛秋身子震了震,询问地看向白弋。

白傲转头道:“怎么?我的吩咐你也不听了?”

敛秋连忙跪下说不敢。

白弋冷笑道:“何故对她置气?”

“哪你呢?何故如厮置气?”见她神情依然桀骜,白傲眉头又紧了一分,“陈昇的确因丹砂致死,但你又怎知是他做的?反而你因此而暴露了身份,当真甘心?”

白弋的拳头蓦然握紧,心底的仇恨瞬间如沸水在她的心扉滚滚欲裂……

是的,从她在店家小二的口中听到‘丹砂’二字时,她便明白即便不是那人所为,她也要彻查下去。

她亦明白白傲为何百般阻挠自己查下去。

但是她清楚,任凭白傲如何阻拦,她也要闷着头皮一口气地查下去。

白傲既然不让自己去查,自己到了驿站可以去查,驿站不行,她大可以嫁进王府再查,到时候白傲又如何管得了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敛秋平静地说道:“姑姑去收拾东西罢。”

几个月都等来了,她又何至于再等上一个月?

白弋的语气十分冷静,敛秋却听出了她话里的隐忍克制,她望了望白弋的侧脸,皎洁似月依旧明亮,仿佛如初的平稳冷静,可是殿下身侧攥得死紧的手如何看不出她的情绪。

敛秋内心无由来的窒闷,嚅嘴应道:“奴婢省得了。”

起身时,敛秋听到白弋轻微的‘嗯’了一声,在这个草长莺飞的季节里翩然坠落,像是自己心底那无声的叹息。

……

毓秀终于可以不用抄《女则》了,作为自家殿下仅有的两个奴婢之一,她需要帮衬着敛秋收拾东西,赶着明日去驿站和那些迎亲队伍会合。

敛秋看出毓秀的小心思,继而想起今早上的情形,不由得对毓秀语气严厉了起来,“尽晓得插科打诨,明个儿若是收拾不好,我便告诉大公子,让他收拾了你去!”

毓秀最怕的便是大公子白傲了,听到敛秋这么说,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乖乖的收拾起来。

银鎏金簪花暖砚盒,玛瑙镇纸,还有南珠链子等各式的首饰,毓秀将她觉得有用的东西都一股脑地塞进了箱箧里。

白弋看见毓秀伸手又将鎏金镂空花鸟球形银香囊扔进包袱,额头突突直跳,道:“贪多嚼不烂,如今天气渐渐和暖起来,只拿些添换的衣服便行了。”

说着,白弋便伸手将那南珠链子给拿了出来,她想起自己在宫里的时候便告诉她们用不得这么多的东西,她们当时答得好好的,转头便把这些东西又都塞了进去。

还是自己收拾罢,免得又收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进去。

毓秀心疼地看着五蝠捧桃的翡翠挂件,银镏金草虫头一一被白弋捡了出来,“殿下不带这些东西去吗?”这些可是好东西,殿下怎么就不喜欢呢?

白弋敲了敲毓秀的脑袋道:“我们是偷偷去和他们汇合,你带这么多的东西是想让所有的人都知道?”

?毓秀捂住额头,小脸上全是委屈的神情,只道知晓,便十分不舍地将那些她看来十分有用的东西全都捡了出来。

敛秋劝慰她道:“我们在驿站待不了多久,拿这些去大多都用不着,反倒会惹得旁人眼热,生出不必要事端来。”

不过,敛秋转头对白弋斟酌道:“殿下,脚炉手炉还是带着罢。”

白弋唇抿成一丝线,缓而颔首,等到再无甚可说的了,看见敛秋目光闪烁地将语未语,白弋了然地踅身去至屋外。

敛秋亦步亦趋地走了出来。

白弋叹了一口气道:“姑姑,我无事。”

敛秋身子顿了一顿,随即豁然,自家殿下如何的明目慧眼,自己这些小心思殿下哪里看不出来?她叹了一口气,那些本来就不易开口的话更是因此掩尽在了肚里,只干巴巴地劝慰了一句,“殿下何须伤怀,大公子也是为你着想。”

院子外小贩的叫卖声一阵阵送来,将屋子里衬得有些沉寂,她的眼神就这么晦暗寥深下去。

才到西林的头一月,那时候的她夜夜梦魇数次从血光中惊起,却因害怕敛秋和毓秀发觉出异常,只得埋在被子里一遍一遍的哭泣,现在她都记得夜里朦胧模糊的月光,记得脸庞上划过泪水如同水底的冰层,带着冷彻心扉的悲凉。

许是见不下去她的颓唐,更或许是心系大业,一直未见其首尾的白傲终于在某个夜里药晕了毓秀敛秋,神情冷漠地站在了她的面前,只说了一句话:“禹王请上,愿将你瘗于祖庙,景帝颇感其怀,赦免你数罪并赐林白沈氏许立衣冠冢,独不得祭日焚香以奠。”

她的双眼哭得血红,瞪大了道:“赦免?”她不知来了什么力气,扑在白傲的身上,抓着他的领子质问:“父亲何其冤苦!他躬身为国,劬劳数载,从未变志!如今却受贼人陷害,致遭上忌,身诛族夷,何来罪孽需他人赦免,承他人的兔死狐悲?”

因许久滴水未进,她喊得声嘶力竭,如同生锈的木锯在锯着东西,可是白傲丝毫不为所动,任自己的领子被她抓揉皱成一团,冷漠道:“林大人生前蒙其大冤,如今尸骨未寒却遭致此事,想来怕是会徘徊阳世不得转生。”

霜冷的风灌进她的衣袖,撑得鼓鼓作响,却不如脸上淌下的泪冰凉,她踉跄地放开手,悲鸣着,“他竟死了也不愿放过我们,皇权真这么重要?”

她睢盱着天际,一轮寒月清冷的映透雪光,墙角秃枝于纷飞雪风中寂寞死去,仿似自己,花样年华也都因他凋亡,死寂的眼底有零星的火光荏苒跳动,她蓦地咬牙:“倘真有神灵,我必以积剩寿命咒他事不遂心,半生蒙冤。”

他走近她:“六王爷因下计陷害德妃被贬至三品亲王撤其谥号,你与六王爷的亲事便换作了与禹王和亲。康嫔并被晋为德妃,位四妃之首。”

她的瞳孔剧缩,不可置信地看向白傲,他的面目清冷坚毅,嘴角抿做一条细线,在月光夜影下发出一声低嗤,“纵奈你有滔天怨恨又如何?他依然得偿所愿,平步青云。”

是她忘记了,家破人亡之仇岂能寄托咒誓.......她刬韐于庭中站立,在月光下将腮边悬挂的泪水抹去,冰凉的触感让她感受到自己内心炙热几欲蹦跳出的仇恨,仿佛要将所有生灵焚烧殆尽。

耳畔风声轻促极旋,她感受到凌乱拂动的衣袖下的那颗心脏正在平静的跳动,那放在远处掠过的燕子之上的双目空茫有神,她轻声道:“我知道的。姑姑。他是为了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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