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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佞姝》第一章 上巳,祓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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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艺文志》曰:“哀乐之心感而歌咏之声发,诵其言谓之诗,咏其声谓之歌。故古有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政也。”元帝时期,文人辈出,采诗官得以巡游各地,采集民间歌谣,以体察民俗风情、政治得失。

建昭三年,农历三月,冰雪初融,河岸之上挤满出游之人,祓禊之风沿袭,更有男子投杯于水的上游,听其随波而下,止于某处,则其人取而饮之,女子将红枣掷于水中,凡取枣而食者便为有缘人。

怀姝看着手中的枣子,嘴上不由嘟囔念叨着什么,那样子倒是和巫祝有的一比。

“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一青衣公子,面容俊朗,眉眼之间满是风流之姿,折扇一把上书“曲高和寡”,宛若纨绔之流,咬文嚼字几句,却瞥见了岸边面容娇艳的人儿,温言问道:“那是何人?”

反观人身侧的男子,虽席地侧卧,却没半点施旎之态,面色微冷,似九天谪仙一般,生不起半点邪念。

弘翕闻言抬眼看去,皱眉思索:“怀和同家中幺女,石渠阁未有品阶的采诗女。”

“怎记得如此清晰?若是本公子没记错,你前些日子不才刚刚上任?”刘康嗤笑一声,这弘翕向来冷情,长安城内官家小姐的荷包怕是送了不少,这人都没看上眼的。

“怀和同是石渠阁主薄,日后免不了打交道。”

刘康被人一板一眼的话,失了兴致,余光却瞥见那枚枣子,朝着自己的方向飘了过来,不由心思一动。

伸手捞了枣子,玩味的朝着女子望去,却见人一副失落沮丧的样,那眼神儿竟是绕过自己飘到了弘翕身上。

顿多几分愤怒,怕又是个被那皮囊骗了的。

刘康做不来那棒打鸳鸯的事,从枣子里挑出写着诗文的布缕:“瞧瞧,是个玲珑心思的。”

“既是玲珑心思,王爷好好收着,切莫辜负了。”弘翕轻笑出声,丢了信笺回去,起身而立:“走吧,不过是些俗物而已。”

隔着一条流水,怀姝却将此言此语听了个清晰,脸颊快速爬上一层绯色。

弘翕,弘翕,总有一天......

守株待兔,兔子走了,怀姝自没有久留的必要。

拿出笔墨竹简,匆匆记录了几笔今年上巳节的盛况,转身上了软轿,今日她只请了半日的假,还有当值在身,若是耽搁了时辰,会让父亲难做。

怀和同今年四十,膝下只有一子,如今在太学被封为一经博士,膝下一子,怀姝则是养女。

怀和同看着推门而入的女子,放下手中的笔:“怎么不再呆会?”

这孩子平日里是个性情温和的,除了在石渠阁内整理诗文,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引起人心里的波澜,难得今日与他说想要出去,怀姝终究大了,有些女儿家的心思也是正常。

怀姝将写好的竹简递给人,寻了软塌坐下,径自翻阅着桌案上的卷宗:“今日前去,也没什么意思,便回来了。”

可不是没有意思?兔子就这么跑了,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怀和同诧然,见怀姝心情不好也不再多说:“前些日子,倒是有冰人上门,说了一门亲事。”怀姝打小是个有主意的,婚姻大事自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怀和同终是不愿委屈了怀姝。

“父亲。”

怀姝皱眉,声音微微提高,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大了,这才放软了音调:“父亲,这件事不着急。”

“你这孩子,这事为父怎么可能不操心?”怀和同语气一顿,似想起了什么:“莫不是已有了喜欢的人?若是有,改日父亲让冰人来说说。”

眼前闪过那人的脸,怀姝心思百转,愈发不是滋味来:“女儿已有心悦之人,还望父亲成全。”

“与为父说说?”

“是太史令大人,弘翕公子。”怀姝一字一句说道,言语之间却没有半点的温存施旎之感,与其说是心悦之人,倒像是结了仇一般。

怀和同听到这个名字,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望父亲成全。”

“我不准,从今日后,你无须再来石渠阁,我会让你大哥在太学给你寻个职位。”怀和同语气里带着冷厉,他从未这么凶过怀姝。

“父亲,你知道这样阻不了我。”

“你......”怀和同被人气的有些不知说些什么好,真是被自己宠坏了,居然想着不自量力的事。

就在此时,向来无人的石渠阁,却迎来了一个生人。

“怀主薄这是?看来本官来的不是时候。”

怀和同有些慌张,怀姝更是面色发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怒的,只是顺水推舟做出一副娇羞之态,低垂着眉眼,偷偷打量站在那儿的人。

“见过太史令大人。”怀和同起身拱手,行了一礼:“不过是小女不懂事,让大人见笑了,还愣着做什么,不赶紧下去。”怀和同看了一眼怀姝,低声训斥,言语之间却多了几分的焦灼。

不知弘翕来了多久,自己和怀姝的对话,弘翕又听了几成?

弘翕心生疑窦,这怀家父女二人倒是奇怪的,这副防狼一般的架势,是什么情况?

“是。”怀姝知道这不是执拗的好时候,利索的准备闪人,走到弘翕的身侧的时候,偏偏被门栏“绊”了下,身子倾倒朝着人的方向载去。

“呜。”

弘翕拧眉,这人还真的越发不死心。

认真说起来,这些日子弘翕倒是发现自己身后多了一个尾巴,无论是自己去什么地方,都有人跟着。

算一算,自己倒是见这女子在自己面前摔倒了约莫七八次,丢了荷包三四次,连同送错地方的诗册也有数次,若是再看不清楚心思,那他弘翕这些年是真白活了。

不负众望。

弘翕再次后退了一步,眼睁睁的看着怀姝朝着地面载去,摔了个实在。

怀和同不忍看,连忙叫人把怀姝扶了出去,这视线才重新回到了弘翕身上。

“怀主薄,你这养女还真是......”弘翕似笑非笑,在软塌上坐下。

“大人见笑了,小女莽撞。”怀和同有些尴尬,殷勤的送了茶水放人面前。

“这石渠阁向来严谨,若是因粗心大意做错了什么,上面迁怒下来,无论是怀主薄还是在下都免不了责罚。”

“大人说的是,明日下臣就把她送走。”怀和同连声应着,这也是他的想法,能让怀姝离弘翕多远就多远,这才是最好的。

“在下只是提醒一句而已,怀大人无须如此。”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弘翕点头应了,也没有接过茶水,随手翻阅了面前的卷宗,看着那行娟秀的字迹,不知为何眼底多了几分笑意。

“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好。”

寥寥几句,却若清风拂柳一般,让弘翕心思一动。

这丫头......

怀空梧下值归家,就觉得家中的气氛有些不对劲。连官服都来不及换下,匆匆忙忙朝着怀姝跑过去。

向来被父亲捧在手心里百般疼爱的怀姝,居然跪在院子里,周围也没有人来劝说。看那摇摇晃晃的样子,显然是跪了有段时间的。

“陶陶?这是怎么了?”怀空梧有些茫然,就连当年怀姝打碎了父亲最心爱的玉器,也没见父亲说一句重话的,今日不对劲啊。

“你给我回来,别理她!”怀和同被气的不轻,拿着家法朝着门栏上抽了一下,终是不忍对着怀姝下手。

“父亲,外面天寒,什么事情不能回去说的?”怀空梧不赞同的皱眉,心下越发沉,这是出什么大事了,能把怀和同气得家法都拿出来。

“大哥,不是父亲的错。”怀姝伸手拽了拽怀空梧的胳膊,小声嘟囔了一句。今日之事,的确是她莽撞了。

“知道自己错了,那就以后在家里面呆着,石渠阁也不必去了!”怀和同推开怀空梧拉自己的胳膊,声音发涩。

“请父亲成全女儿。”怀姝看着怀和同,翻来覆去还是那么一句话,怀空梧站在一边听的头疼,这父女二人今日是怎么了。

“父亲,若是妹妹喜欢上了哪家的公子,改明日请了冰人就是,何必如此动怒?”他家向来是开明的,否则怀和同也不会准了怀姝前去石渠阁,为何在婚姻大事上如此执拗了?

就算是看上的是什么纨绔子弟,只要对怀姝好,他也能忍了。

“成全?我且问你,你可知道那弘翕是什么人?”怀和同被气笑,言语之间似腊月寒霜一般。

“知晓,那弘翕是弘恭的养子,是与女儿有血海深仇之人。”

“陶陶!”怀空梧这才反应过来为何怀和同一意阻止,诧异的看着怀姝。

“父亲,请成全女儿。”怀姝眼底是压抑不住的笑意,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瘦弱的身躯却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女儿定不会牵连怀家。”

“你以为我是害怕你牵连怀家?我怀和同何时贪生怕死过!”

怀和同只觉得口腔里隐隐约约多了几分的血气,手臂战栗,藤条落在地面上。

“那弘翕不是好惹的啊!”弘翕在宫内摸爬滚打这些年,哪里是怀姝小小手段就能应付的人物?

这些年来,朝内朝外,小心翼翼尚能保全,若与弘恭作对,轻则“以死谢罪”,重则株连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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