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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虎方法与反捕方法论》第8章 2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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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烈平疆在前去寻找单独洗澡的烈牙疆之前,当然已经知道了烈牙疆获取“贺敷”的始末。事实上,他并没有费太大功夫,就从乐正卜安和姜贺敷口中遮遮掩掩、断断续续的词句和他们脸上奇怪的得意神情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他把所有的线索拼凑在一起,读出了这样一个故事:他们到达神女峰的当天傍晚,早早从昏迷中醒来的烈牙疆就不顾伤痛起身去找到贯一师父,请求他把烈铜生的“贺敷”刀交给她,由她随身保管,随时准备与家神厮杀。但是贯一师父拒绝了,他认为烈牙疆还没有恢复到可以拔刀战斗的地步;另外,就是神女寺因为有贯一师父和他身上的“恒角”阵式加持,家神是不敢轻易进入的,就算是家神还是会害怕烈铜生的余威,当年家神无力去除烈铜生,还是借了贯一师父之手才拿到她的鲜血。所以即便是烈牙疆拿到了刀,在恢复身体可以下山之前也无处可用。

那个傍晚,烈牙疆扶着竹林后塔基被烧焦的佛塔和贯一师父辩论良久,依旧没有得到师父的同意。乐正卜安本来在和贯一师父谈话,因为烈牙疆的突然造访两人才不得不中断谈话从佛堂里出来。乐正卜安坐在佛堂里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佛像手中拿着的刀似乎不同寻常:那种无与伦比的美丽光泽不可能是泥巴,暗红色的刀身虽然朴素地隐藏在泥身佛的背景中,但仔细一看还是能看出它和这座寒酸窄小佛堂完全不同的气质。当烈牙疆表达了自己对于“贺敷”刀的强烈渴望并落寞离开之后,乐正卜安忽然想到,自己为何不取走那把刀去讨得她的欢心呢?这个想法似乎得到了贯一师父的赞同,贯一师父好像很是宠爱乐正卜安;师父把刀取下来,交给乐正卜安,卜安第二天夜里带着刀去见烈牙疆。战神见到神话之刃自然是欣喜万分,连过去痛恨的未婚夫也讨厌不起来了,那天晚上乐正卜安就留宿在战神独居的寺庙角落里的二层小楼里。这座专为贵客准备的幽静住处就这样成为了乐正卜安达成目的的助力,同时,战神本人似乎也很高兴,总之皆大欢喜。

当然,乐正卜安比烈平疆所设想的还要高兴。那天晚上,他拿着用粗麻布包裹的长刀前去敲开了烈牙□□居的二层小楼的正门。烈牙疆来开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手里的东西,于是默许他进门。两人先是随便谈了谈旧事,然后话题转向他手中的东西。乐正卜安便对她说: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烈牙疆露出了有些吃惊的神情,问:“什么礼物?这么突然,送礼物是为了什么?”

乐正卜安便身体前倾,用自己比烈牙疆高大的身躯的阴影压制住她:“送礼物当然是有理由的。并且,这件礼物不同寻常,所以这个理由也是非常郑重、非常不同寻常的,希望你能好好听完。当初,我们订婚的时候,由于是同族婚姻,所以我和我父亲没有给你送礼。现在再来说这个虽然有点晚了,但是我希望当初的誓言没有变化。”

说到这里,烈牙疆露出有点不高兴的神情来说:“我早就和你没关系了。我现在是刀匠的妻子,希望你不要侮辱姜氏。”

乐正卜安便扯掉长刀外面包裹的粗麻布,乌黑的刀鞘泛着寒光,静静躺在两人中间的桌面上。烈牙疆伸出手,小心翼翼而快速地摸了刀鞘一下,眼睛里露出仰慕的神情。即使不知道里面的刀锋是什么样的,她还是能凭借她阅刀无数的经验之眼看出这是个难得的宝刀。

“你从哪里拿来的?这个肯定是姜氏刀匠的作品,”烈牙疆快速抬起头,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你怎么弄来的?”

乐正卜安见她喜欢上这把刀但衡量之下觉得还是合法丈夫比较重要,就把刀从桌上拿起来,随后站起身。“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好说什么。我希望你不要做出让你后悔的决定。姜贺敷只是一介刀匠,区区匠户而已,你现在就这样轻易地被他勾走了心神,将来指不定后悔成什么样呢。而我,虽然已经改姓,但是我的户籍没有变,因为朝廷认为烈安东已经死掉了;但是,只要你愿意与我重新缔结婚约,我们就可以成全一个美满的婚姻。我会改回烈姓,将来的子女也能名正言顺地继承烈氏虎族的家传,更重要的是,我是皇帝和众多长老都承认的战神的丈夫。这把刀,本来就应该是你的,只不过你现在不想要它了,那我就把它还给贯一师父。早知道我就不自作多情了。”

他这么说着,烈牙疆忽然起身夺向他。乐正卜安紧握刀柄,烈牙疆伸手抓住刀鞘,向后一拉,暗红色的美丽刀刃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烛光下那暗红色栩栩如生,看的烈牙疆心醉神迷,手里拉出的刀鞘不知不觉就掉在了地上。她亲眼看见了神话之刃,那的确是对的起这个名号的宝刀。她从前见过的最好的刀就是用姜贺敷和他父亲的血液浸润制成的“新贺敷”,那刀从姜贺敷身体里取出来时她也被那种鲜艳欲滴的色泽震撼过,因为血的颜色看起来就是刀之力量的证明。但是,今天她看见了真正的、经历了百千沙场和悠悠时光打磨的贺敷,才知道了“新贺敷”的浅薄。她从刀鞘的颜色里看到了人被砍断的臂膊的横断面,看到了从朱红的嘴唇里喷出的鲜血,看见战役结束污脏的战场流血漂橹。刀刃呼吸着,又像心脏一般在跳动;她的眼神迷离起来,呼吸也变得沉重。乐正卜安握着刀柄,反转刀锋,轻轻挑起烈牙疆落在前面的一丝头发。

烈牙疆这才恍若大梦初醒,两腿一软跪在地上,抬头呆呆地望着他。乐正卜安捡回刀鞘,把刀放好,然后递给她。她颤抖着接过来,却没有立刻把刀□□,只是敬畏地看着手里的宝物,好像有点不知所措。乐正卜安也在她面前跪下来,替她把刀拿过放在脚边,然后伸手拉过她的肩膀。她仰着下巴,好像不愿意直视他,但是他稍微摸到她的后脖颈,她就低下头来,递上双唇。乐正卜安轻柔地亲吻她,忽然露出尖牙,趁她不注意狠狠咬住了她的嘴唇。她惊叫起来,说不出话,拼命地想要推开他。他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时候的战神不过和普通女人一样,根本无力反抗男人的强势;说不定她心里是愿意的呢。他用喉咙里的声音低低问她:“你是我的妻子吗?”

烈牙疆没有回答,伸手摸住了贺敷刀,但是没有握住,好像是只要稍微摸到就能让她安心了。乐正卜安便抱住她的腰,把她举起来,她手里半抓着的刀又掉在了地上。他松口,烈牙疆舔着嘴唇上的血,他问:“战神是不是我的妻子?”

烈牙疆露出非常不认真的表情来,像是开玩笑一般说:“你来证明。如果你让我快乐,你就是我的丈夫;如果你比不上贺敷,那你就不是。”说完还嘲讽地笑了笑,似乎觉得乐正卜安绝对不会相信这番话。

“有我们几个人围着你,渴望被你垂青,你不觉得开心吗?”乐正卜安的表情变得有点冷淡,“我们三个人啊,都被你搅得神智全无,连自己作为男人的本分都忘了,就为了争一个响亮的名号,好像只要成为了战神的丈夫,自己也能获得无上的力量一般。也许,只有烈平疆的想法没有这么纯粹吧。不管怎样,就目前的形势看,这场战斗中只有我和刀匠两个人,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至于烈平疆,已经可以不用考虑了……好了,你要选哪个呢?看起来答案是很明显的……”

烈牙疆说:“你真这么觉得?”

乐正卜安把贺敷刀踢向自己身后,然后问手中动弹不得的烈牙疆:“说吧。”

烈牙疆说:“你先放我下来。你有‘贺敷’在手,有什么好担心的?难不成我还能不要‘贺敷’了?”

乐正卜安直视她的眼睛,片刻之后,说:“好。”然后作势要把她放回地上。烈牙疆正准备从他手里脱逃,他就把全身向她面前挡去,硬是把她压在了地上。“我就知道。想白白从我这里拿走神话之刃?不可能,这把刀还没完成我赋予它的使命呢。”说着,他忽然伸手掐住烈牙疆的脖子,以最大的恶意朝手上倾注力量:“你和烈平疆不知羞耻通奸就罢了,还害死了我所有的家人,我早就想让你以一命换一命了!”

烈牙疆拿住他的手,努力呼吸之时面目狰狞可怕,厉鬼一般张狂的眉毛下面赤金瞳暴睁,沉重的呼吸里大约反应出她在酝酿什么。乐正卜安冷冷地俯视她:“你怀孕了是吧?是烈平疆的孩子吗?还是别人的,是一个小刀匠?不管怎样,就用它的命来换吧!”说着,就把她的腰带解开。烈牙疆在衣襟敞开的那一瞬间好像皱了下眉头,把脸下意识往后转过去。不过她很快就不闹别扭了,很老实地躺在地上任凭他把她的袍子全部敞开,手稍微挡在□□,紧紧合拢双腿。随后,待乐正卜安把衣服解开之后,她就把手拿开了,稍微分开腿,好像有点期待,但是又有意克制,似乎并不希望对方看出自己其实乐在其中。随后,她的表现证实了乐正卜安的猜测:她完全不像是受辱的样子,反而非常主动,偶尔因为腹中有胎儿的关系露出了疼痛的神情,但她在他耳边说“昨天晚上我就知道他已经死了,只是赖在我身体里不肯走而已”,说完露出如释重负般的笑容。乐正卜安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才是被利用的那一个,但是他觉得哪怕是被利用也好,能抱着烈牙疆美丽的身子已经很让他满足了。他问:“战神是我的妻子。”

烈牙疆说:“对。本来就是。”

这之后,烈牙疆拿到了神话之刃,整日里只对宝刀发痴,或者整夜整夜在竹林里拿着刀演练擒雀道。有一天傍晚的时候,贯一师父经过,看见她出神地布阵,便打断她,附在她耳边稍微指点了几句。她竟露出茅塞顿开的神情,朝师父绽开极为美丽的微笑,那笑容在一旁的僧侣看来竟然恍若神池白莲旁佛祖的拈花一笑;师父也回报以微笑。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两人的凝视仿佛可以穿越时空,传达着一种无言的默契和隐忍的痛苦。但是两人都没有点明这一点,站在一旁等待师父的僧侣甚至觉得师父那迷离的神情是爱上了这个行走之处男人纷纷拜倒的战神的证明;战神和贯一师父面对面绕着圈走了几步,战神的背影挡住了师父的脸,僧侣看不见师父的表情。师父好像上前一步,稍微低着头对战神说了些什么,战神便丢下手里的宝刀抬起手来。突然强风扫过,僧侣不得不眯起眼睛。那瞬息之间,战神的手到底做了什么动作呢?她是在抚摸师父清净威严的脸庞吗?师父为什么对女众那么亲近?风落,师父离开了。烈牙疆目送师父和僧侣离开,重新举起刀来,睫毛一起一落之间阵式已经大为改变。刀刃上有动脉在突突跳动;她感受到从刀尖上传来的生命的温热。烈铜生的悲伤和欲望全部倾注其中,烈满尊的低声细语仿佛灌注在刀刃劈开的风声之中。战士的魂魄随着刀尖的指挥呼啸而来,而贯一师父浑身散发着温润如玉的光辉迎接亡魂,他默默地站在时光洪流中岿然不动,双手合十,念着超度的咒语。烈牙疆忽然再次回头,只见贯一师父也正在拐角处回望着她,确认了她的眼神之后,便转开头走了。

在刀尖描绘着不断展开的阵式中,烈牙疆感觉自己终于与烈铜生逐渐融为一体,胸中反复张合的痛楚和炽热的欲望已经把她的神智牵连回去。她闭上眼就可以看到烈满尊□□的后背,那背上印刻着最终置他于死地的长长伤疤;而她就是烈铜生,她两眼迷痴,无理地爱他肩膀和腰部的线条,她恨不得马上就能抱住他,她幻想着烈满尊回过身来把她揽进怀里,她想张开两腿去迎合他。忽然,烈满尊回过头来,那背上的伤疤也变了,变到了他的右肩上,那是烈牙疆自己看过千千万万遍的伤疤。□□身体的烈平疆回头望着她,迟疑了一会儿,忽然温柔地笑了,转过身朝她伸出手;然而他忽然神情一变,快速缩回手去,不知道是害怕什么一样地低下了头。烈牙疆只能叹口气,并没有强求他。是谁错了?

不知不觉中,她完成了捕虎道的前三十式,进入后半段的演练。后半段的刀势完全改变,和前三十式的潇洒挥洒、梦幻灵动完全不同,变得凌厉狠毒,一招一式全部使用最大力量狠狠击出。在头晕目眩的疲惫中,她看见姜贺敷,两个姜贺敷,相貌几乎没有变化的姜贺敷,他们用狂热而且期待的眼神地看着自己,其中一个把坚实有力的双臂伸向她,仿佛她就是他手臂上附随的、整日调和青铜与烈火的“力量”。姜贺敷想要什么?他眼里看到的是捕虎道、烈铜生,还是那把刀和刀上附随的冷冽之气?这时,另一个姜贺敷露出有些勉强的笑容,说:“你什么都不明白,明明自己也分不清我的想法,却执拗地否认我,拒绝我。你这样的做法,真是难免会让人觉得幼稚。”

后半段结束,烈牙疆手里一松,倒在了竹林中。鲜血开始染红袍面,她挣扎着解开衣服,剧烈的痛感从□□传来。她忍不住尖叫起来,有人闻声跑来,并没有问多余的问题,只紧紧抓住她的双手。不知过了多久,疼痛减轻了,她慢慢恢复神志,睁开眼睛,看见姜贺敷用一块厚厚的布料把她流产下来的胎儿包裹起来。

“把它埋到寺院后墙外。”她兀自说道,手里却已经重新握紧刀柄。姜贺敷问她:“你还好吗?”

她笑了:“你回头看看谁来了。”

家神来了,姜氏家神来了。不知为什么,烈牙疆也看的清姜氏家神了,在她眼里他不再是过去那个稀薄的半透明影子,而是一个丰满的形象。姜氏家神重重地踩着竹叶走来,身上厚重的铠甲和腰间的宝刀刀鞘撞击着发出清脆的声音,头盔下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一种和姜贺敷相似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是个纯粹的匠人。

姜氏家神说:“这里还真是个奇怪的地方,方才在门口还有一个家神被拦住了,我倒是安然无恙地走进来了。好了,把孩子给我吧。”家神见姜贺敷一脸茫然,不耐烦地一甩头,说:“你儿子!行了,反正他也已经死掉了,好端端的继承人就这样没了。不过,血脉还在,我可以带他回去。”

烈牙疆说:“把他埋在寺院后墙外。”

姜氏家神好像是不悦地抬起了眉毛,连头盔都不安分地动了一下:“贺敷,你老婆怎么这么麻烦?啊,她不会是刚才那个被拦下的家神的……把尸体埋在后墙外,你是想让自己的家神把他带走吗,夫人?”

烈牙疆说:“那只是个圈套。我要我的家神到后墙去找这个沾满了我的鲜血的胎儿尸体,然后我就在那里把他杀掉。”

姜氏家神大吃一惊:“不得了!你想杀掉自己的家神?你知道后果吗?”

烈牙疆本来虚弱地躺在地上,现在却露出了狠毒的神情:“我的家神千方百计想要害死我,我不杀了他,死掉的人就是我!”

“吓,有这种家神!”姜氏家神吃了一惊,看向抱着尸体布包的姜贺敷,“那……你就听夫人的,把尸体埋到后墙外吧。”

姜贺敷却还愣着,说:“这真是我儿子?”

姜氏家神夺过布包,嚷嚷着把它举到姜贺敷眼前说:“怎么,我都到你面前管那姑娘叫夫人了,你还不信?这小子怎么这么怂啊,都是宗主了,还不赶紧成熟起来?”

姜贺敷拿回布包,说:“行吧行吧,我去把这个……我儿子埋了。你在这儿陪着牙……我夫人,别疏忽了。”他虽然手里抱着自己未出生就死去的儿子的尸体,但是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不知不觉中,他曾和战神有过一个子嗣,而他一直以为那是烈平疆的。突如其来的事实让他有了实感,他好像隐约感觉到做丈夫的心境了。当他挖了坑,把布包放进去的时候,忽然胸中一痛,几乎没有忍耐住,他连忙捂住脸。

他看着土坑里的布包,不知为什么就想起自己小时候父亲抱着自己、冲自己笑的情景来。他母亲过世很早,他从小生长在父亲、爷爷和众多男性门徒之中,身边唯一的女性还是照料他起居的老媪。正是在这种粗犷野蛮的环境中,父亲给予他所有能给予的温柔和耐心,那种温柔就像是在尽力弥补他失去母亲的缺憾一般:在他生病的时候陪在他病床前,哪怕姜贺敷自己在病中也能模糊听见外面徒弟们粗野地相互呼叫的声音;在他哭闹着要去灯会的晚上,哪怕第二天就是重要客户的交货期限也会陪他去,让他骑在脖子上看遍珍奇灯笼;晚上从工坊里出来,一身大汗,看见刚洗完澡坐在门前阑干上看星星的他,便抱起他指点天上星座的位置,不顾夜里凉风吹冷了汗水。姜贺敷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土坑里躺着的是他自己的儿子,一个连世界还没能睁眼看过、连空气也没能呼吸过的流产的胎儿。他本可以想象,一天的工作结束后他走出工坊,就可以看见这个孩子坐在他无比熟悉的庭院阑干上看星星,伸出小手指点着天空,而烈牙疆站在一旁,手里拿着小绢扇给孩子轻轻摇着;他本可以想象,元宵节的早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汤圆,烈牙疆拿着小勺子把细米粒大小的糯米小团子递进这个孩子嘴里,晚上他让这个孩子坐在自己脖子上,在人群中的最高处尽兴赏灯;他还能想到,这个孩子偶尔发烧,他和烈牙疆坐在窗前照料他的情形。

这些本来都只是幻想,他也没敢说这些能够实现;但是就在方才,他抓住了梦幻中幸福生活的一点可能性,随即这种可能性就破碎了。他不敢再想,匆匆把土坑掩埋就起身走了。

他回到寺院里烈牙疆躺卧的地方时,却发现烈牙疆昏过去了,手心里躺着刀鞘,身边的血迹干了。家神站在她身边,默默低头看着,看上去就像是她的守护神。家神看见他回来,慢慢后退几步把烈牙疆让出来,随后闪身不见了。姜贺敷把烈牙疆抬起来,带回两层小楼里,给她擦洗身体、更衣,这些工作他做的一丝不苟,多一丝的冲动或者欲望也没有。要不是在他眼里烈牙疆已经是一具尸体,就是他们之间个关系真的已经上升到了家人的高度。他控制自己什么也不想,照料好烈牙疆之后就坐在床边发呆。不知过了多久,烈牙疆醒过来了,她先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然后转过头看向姜贺敷。

“你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父亲一样。”她说。“为什么这么说?”姜贺敷问。“方才,你脸上露出了父亲才会有的思虑的神情。你在想什么?”她问。

“我在想,我要让我儿子一边读术式预备私塾一边学习打刀,”他回答说,“要让他读最好的术式学校,考进术式学院,然后再去冶金学院进修。最好是二十五岁结婚。然后我还要个女儿,不让她打铁,让她一路读到术式学院,嫁到禁卫军去。这样就很完美了。”

烈牙疆考虑了一下,说:“可以,挺好的。不过这要等我把我家的事情算清楚才行。如你所见,我家的家神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然后摊上一个那么可怕的兄长,还有一个阴魂不散的堂兄,这些事情够我忙一阵子了。”

姜贺敷看气氛不错,觉得是时候说出来了:“你到底怎么看我?我是你最喜欢的那一个吗?”

烈牙疆好像有点困难地考虑了片刻,说:“怀上你的孩子确实是个偶然,我的初衷是和烈平疆怀胎生子的。不过,既然事情也变成了这样,也就无所谓了,毕竟一切都不可预料,也懒得去预料。”

姜贺敷说:“我是你选中的那一个吗?还是说,也只是因为偶然?”

烈牙疆说:“最初就是你自己要来找我的。上学的时候我曾经喜欢上你,但是烈平疆不允许,你也不主动。读书的那几年里,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在你眼里的重要程度有超过某著名美女,再说了我也不漂亮。可是,你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找我呢?难道对于你来说,这一切也只是偶然?”

姜贺敷说:“这是我体内那把刀所鼓动的欲望。似乎,上一个姜贺敷对烈铜生迷恋到无可附加的程度,才拼命想要借由我们千年相连的血脉暗示我来完成他未遂的愿望。既然如此,我便来找你,本想着和你、烈平疆一起,至少互相有个照应,却没想到乐正卜呼半路杀出,把我打个措手不及。之后的事情,就更加难以预料了。”

烈牙疆稍微笑了一下:“所以,全部都是偶然。我们能像这样说着这样的话题,也是偶然。贺敷,现在的我没有觉得很喜欢你,也没有觉得非你不行。烈平疆在我生命中比任何一个人都重要;而安东哥曾经改变了我的性情,他也是很重要的人。而你,不过是恰巧抓住我,和我分享了一点男女的愉悦,然后我们就像这样亲密了。难不成这还要怪烈铜生和姜贺敷吗?”

姜贺敷说:“反过来,我是很喜欢你的,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总之我对你身边的这个位置渴望的不得了。我是御用刀匠,你是帝国战神,我觉得这样很好,但不是最好。如果换了别人,他们可能就只满足于前面那种关系;但是,如你所说,我没什么志向,没什么气魄,就是个目光短浅的刀匠而已。我想要一个妻子,几个儿女,安静的生活,打铁。最好,那个妻子是烈牙疆。”

烈牙疆说:“我对你没认真过,随口应付的情况很多。我总是不能认真,也懒得认真,无论对谁都是这样,连烈平疆也一样。我不过是在一个合适的地方、合适的情景下说着合适气氛和有利于自身的话而已,这些肤浅的话语又能换来你们无条件的爱和保护,我何乐而不为呢?而你们又对我言行不一的行为那么放纵,让我越来越随便,有时候甚至是无法无天,丝毫不顾及你们的感受,肆意地满足自己的一己私利。其实,我在很多方面是比不上乐正卜呼的,她专情,却也专心自己喜爱的事业,她很好地处理着或许会很尴尬的人际关系,那样优秀的她看上了烈平疆,我当然害怕又嫉妒,绝对不想把烈平疆给她了,但是我自己又对烈平疆有几分认真呢?只是我欠他的太多,不得不偿还的时候,却被他误认为是爱的表现,从而周而复始,永远循环着他的认真和我的不认真。或许,对你也是一样,不过,由于是受烈铜生请求的缘故,我也付出了相应的努力,至少,在我们之间我并不是单纯的受益者。”

姜贺敷说:“你都把这些话说出来了,我还能反驳什么?我感觉到了,你确实有在用心维护我们之间的关系,尽管这种用心与你一贯的不用心相比显得非常刻意,有时候甚至会让我难过。不过,这些难过都已经过去了;我很高兴自己曾经做过父亲,光是这一点,你的付出都值得我用一生来回报了。当然不止这一件事,之前许多小小的细节都曾让我吃惊。我甚至觉得,你是在勉强自己,大概是因为烈铜生的缘故,但是现在知道了真相,我倒不觉得心寒,反而松了一口气。反正战神就是这个样子的女人,我曾经拥有她,这样就可以了。现在孩子也没有了,你想怎么选择就怎么选择吧,当然不选择也可以,就让命运推波助澜,看看我们之中或者之外,到底谁能最后站在你身边。”

烈牙疆停住了,久久没有说话。“要是我有乐正卜呼一半聪明就好了。”她低低说着。姜贺敷依旧坐在床边,望着她,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尽管窗外天已经黑尽了。烈牙疆说:“你回去吧。他们会知道你在我这里的。”

姜贺敷说:“我无所谓的。他们知道就知道吧,反正他们不会迁怒与你,只会和我冷战而已。我已经从你这里得到了太多恩惠,就算是被嫉妒一点也无可抱怨。”

烈牙疆忽然笑了,说:“怎么,我有这么厉害?既然这样,就由我来保护你吧。今后,要是烈平疆再举刀冲你来,尽管躲到我背后;或者乐正卜安讥讽你,不必理会,堂堂正正站到我身边来,拉着我的手,亲吻我、抚摸我,随你喜欢。”

姜贺敷有点失落的笑了笑,没再谈这个话题。两人之间的关系愈加微妙了。他们久久地对望着,姜贺敷想起刚刚她说的“不认真”,也只能一笑了之,免得自己再胡思乱想了。

烈牙疆说:“你真的不回去?”

姜贺敷说:“你允许我留下来吗?”

烈牙疆忽然脸上泛起红晕,她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姜贺敷轻轻拉住。天黑透了。

30、

经过一夜高强度的划船、连续时间控制之后,夏宫天和姬莉叶总算是在日出前赶到了神女峰下。他们匆匆登山,越接近半山腰,周身的温度就越高,他们便知道温泉近了。姬莉叶把刀□□,环顾四周,见四野无人,便示意夏宫天可以布阵了。夏宫天发动齐氏术式,以空气为媒介探索周围的地形,确认好最佳布阵点后便开始行动。神女寺的范围比他们事先预料的还要大,夏宫天不得已用上了全部三组细匕首,布阵结束后他身上的武器只有一把他并不擅长的长刀了。两人都竖着刀,刀锋朝前,慢慢朝山腰上的寺院逼近。

当他们登上可以看见寺院大殿的第一个台阶的时候,因为夜里天朗月清,阶梯顶端远远地有一个灰黑的背影,看上去就像是从白色纸壳上抠出来的形象一般鲜明显眼。那身影孤零零站在寺院前,丝毫不动,不知道是在等待什么,还是在留意什么。由于布阵后一直要用齐氏术式留意各个布阵点的情况,夏宫天显得有点心不在焉,一直举着刀跟在姬莉叶身后上台阶;姬莉叶一看见那个身影就下意识伸手拦住跟在后面的夏宫天,直觉非常不妙。夏宫天被她突然拦住,也抬起头,看见那个背影,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怎么了?你认识?”姬莉叶神经质的声音低低地在他耳边响起。“那是烈氏虎族的家神!”夏宫天下意识伸出手抓住姬莉叶的肩膀,仿佛是打算随时撤退,“他在这里干什么?如果他像当年一样想要带走烈牙疆的话,他应该进去才对。仔细想想就觉得奇怪。”

姬莉叶拂开他紧紧抓住她左肩的大手,说:“如果正如情报所说,烈氏虎族家神对战神的血脉虎视眈眈并且多次想要掠走她的话,那他出现在这里的动机就错不了,我们也可借此断定烈牙疆、烈平疆和姜贺敷就在这个寺庙里面。好了,我们前来侦查的目的可不是烈氏家神,而是战神他们的情况。走吧。”

她正要抬腿继续上行,夏宫天忽然又抓住她。姬莉叶一惊,却也看见家神的身影动了,脚下一时站立不稳,夏宫天手忙脚乱把她扶住,两人惊魂难定。她直直看着那慢慢蠕动的家神背影,心脏疯狂跳动起来;以她和夏宫天的水平,如果真被烈氏虎族猛如鬼神野兽的家神盯上了,或许连逃跑都来不及,只能为刀俎鱼肉,任他宰割。但是家神并没有看向楼梯下面,几番左右探视后便沿着寺庙的围墙走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寺庙大门右边的树林中。夏宫天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反手拉着姬莉叶登上楼梯,追着家神消失的身影朝树林里去。他通过齐氏术式和阵式感觉到寺院后墙的布阵点周围传来猛烈的气流波动,那无疑是有人在那附近,而且那人很可能是在……活动手脚。

那会是谁?家神为什么朝着那里去了?他们约好在那里见面吗?他心里疯狂地揣测着,拉着姬莉叶小心翼翼地走进树林。虽然是冬天,由于这里接近温泉所以不是所有树木都落尽绿叶,还有一些保留着秋天的姿态,有夜风吹过时那些黄叶哗哗作响,尽行散落。家神的黑影无声无息地在前面走着,他踏过落叶的脚步好似虚无;他们每走一步都胆战心惊,稍有动静就惊魂不定地停顿片刻四下确认才敢继续前行。

又起风了,林中落叶哗哗作响,两人趁机小跑起来。黄叶既从树上飘落也从地上被卷起,夏宫天拂开面前的障碍,重新锁定家神的身影。终于,远远地他们看见家神站在古红色的围墙边停下了,望着围墙顶端,似乎在考虑什么问题。“他要从这里进去吗?”姬莉叶悄悄问。夏宫天却抓紧了她的手臂,心里怦怦乱跳,寺庙周围散落四处的每一个牵制联结夏氏阵式的细匕首都随着他的心境微微颤抖起来。其中有一个细匕首就在家神所站不远的地方,夏宫天拼命遏制住自己不安的情绪,同时拉着姬莉叶慢慢后退。

忽然,家神甩了甩长袖,从漆黑的长袍下露出一双干枯如耄耋老者的手来;接着,老人吃力地弯下腰,终于蹲在地上的时候还发出一声辛苦的喟叹,家神的所作所为和夏宫天的爷爷并没有什么差异。只是,在日出前最寒冷的夜里,一个老人在寺院后墙外蹲下了,这件事情无论怎么看都显得匪夷所思甚至令人毛骨悚然。无论是寺院还是老人,都会使人联想到不再鲜活的、苍白的事物,让人嗅到一股腐烂而古旧的气味,光是这一点就让人非常想快速离开。

“他在挖土……”姬莉叶细微的声音里透露出强烈的惊讶。夏宫天也吃了一惊,把思绪从散步四周的二十七个布阵点上收回来,看清了家神手里的动作。老人蹲在墙边,徒手慢慢翻着地上的泥土,就像是那里埋藏着少时欢喜的不得了的宝物,或者老妻死后因为过度悲伤而埋起来的结婚戒指。他们屏息看了一会儿,忽然寺庙门口的布阵点附近传来了细微的空气扰动。夏宫天下意识回过头,但他所能看见的不过是黑暗的树林;姬莉叶问:“有人来了?”他点头,说:“不一定会到这里来。先不要动。”

家神挖出来的泥土已经在他手边堆起一座小土包。起风的时候他们清晰地闻见了土坑里传来的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姬莉叶挣脱夏宫天的手捂住鼻子,低声说:“是尸体!”那里居然埋着尸体,这是无论如何也难以预料的。为什么烈氏虎族的家神会孤零零跑到这里来挖一具尸体?最大的可能就是——

“不可能!烈牙疆已经死了?”姬莉叶说出了夏宫天心中的推测。“不一定。说不定那是烈平疆……”无论怎么说,夏宫天都觉得脊背发凉,“不可能。但是,除了这样,还会是什么……”

忽然,一股无比强势而且毫不犹疑的气流被某人劈开,一瞬间树林可怕地疯狂摇晃起来,好像空气都被硬生生劈裂了一般。慌乱之中,夏宫天感觉到自己有几个布阵点已经脱离固定位置。他紧紧抓住姬莉叶的手臂,觉得她轻巧的身体若不好好抓住就要被吹走了;待风力稍微减缓,他用手臂挡着脸勉强睁开眼睛。那一瞬间,日出的万丈光芒中间有一个漆黑的人影,看上去就像是某种力量与信仰的神秘符号一般,片刻之后那人影从围墙顶端上跳下来,走出日光,手里的长刀闪烁着磨牙吮血的暗红色血光。烈牙疆浑身金黄,长发飘飘,浑身气宇非凡好似神明;家神蹲着拍拍手上的泥土,吃力地拄着面前的墙壁抖着腿站起身。但是他一起身,方才蹲身挖土的老态全无,凛凛直立的雄伟身姿几乎可将日出的光明全部遮挡。

短时间对峙和心照不宣的眼神交流后,家神和烈牙疆沿着某个不可见的中心点逆时针走动起来,不知不觉地两人拉开了安全但是足以传递杀意的决斗距离。夏宫天知道决斗距离的微妙长度,他上学的时候非常喜欢和同学单挑练习,还为此专门查阅过对决心理学。他心知大事不妙,便连忙拉着姬莉叶躲进树林,远远避开。

姬莉叶一边随他撤退到安全距离一边问:“她要挑战家神?”

夏宫天没有说话。他一直在想,如果烈平疆就如他在成年礼上所表露出来的那样憎恨家神对自己妹妹的觊觎,那他迟早会拿起武器和家神一决高下;但是,在这明显被悲剧气息包裹的场景里却没有烈平疆的身影。他只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神情疯狂而安定的烈牙疆,虽然时值隆冬,她身上却只穿一件单袍,外面随意地裹着单肩兽皮外袍,脖颈和前胸的大片肌肤白花花地暴露在凝结冰霜的气温中。她的气色看起来已经比以前差了很多,但是又比从前的任何时候都兴奋,那野兽一样缩成一条细缝的猎食者的赤金色瞳孔硬生生是让背景里的日光黯然失色。而漆黑的家神站在离她五米远的地方,沉默着,就像一个从地面上竖起来的影子。借着晨光,夏宫天看见她一脚踢倒了刚刚被家神挖开的坑旁边的土堆,也终于看清那坑里并没有尸骨,只有一个布包;但是无疑地,尸臭就是从那里传来。他不敢再多想,他无法得知这些日子里烈氏兄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他们烧毁祖宅、千里逃亡的心情和目标到底是怎样。他远远看着对峙的烈牙疆和烈氏家神,就像是在观望两只积恨已久的山中猛兽在领地边缘并非偶然地相遇,终于利爪寒牙,要腥风血雨厮杀一场。

正当他呆呆想着这些的时候,姬莉叶打断他,问:“刚刚那个人呢?”夏宫天这才想起来刚才从寺庙门口传来的扰动,连忙凝神去找。可是由于烈牙疆方才狠狠劈下的一击,他已经失去了两个布阵点,三个联合阵式中的一个已经没法运转,有很多细节已经无法捕捉。他把这些如实告诉姬莉叶,她说:“没关系。战神和家神在这里,那个人即便有什么心思也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先静观其变。”

就当她刚刚说完这话,忽然狂风袭来;战神和家神都不在刚刚站立的地方了,地上只留下一道长长的刮痕,看上去像是烈牙疆靴子的印记。家神的黑影若隐若现,偶尔刀光闪现,才能证明烈牙疆并非凭空消失;不知双方过了多少招,忽然间时间禁锢解除了,夏宫天这才看清战神和家神的动作。烈牙疆尽管由于体力放弃了陈氏术式加持,手里的长刀却还是像一面铁扇一样厉厉挥舞,而家神赤手空拳,用老人的身体灵活地闪避着,一时间双方陷入僵局。很快,为了打破无意义的体力消耗局面,烈牙疆反手掀起过长而绊手绊脚的长发,随即翻身跳起蹲在围墙上。家神抬起头望她,而她居高临下,再次发动攻击;这一次她显然是使用了时间禁锢,但是不知为何家神还是避开了。烈牙疆像是动了怒,只见她脚下沉住气,手里缓缓抬起长刀,稳稳当当直指向家神的方向,眉目之中的凝重似乎意味着她在酝酿什么。

“小姑娘。”老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夏宫天正想回头寻找声源,忽然心下一惊,慢慢回过头。家神又开口了:“小姑娘,别跟长者开这种不正经的玩笑。就算你穷尽时间禁锢所能达到的极限,你也不会捕捉到我一分一毫。”

烈牙疆说:“我还以为你会惊讶我为何突然发动进攻。”

老人用空洞的声音连呼带喘地哧哧笑了:“怎么,你觉得我不知道吗?我只是奇怪,那个一直声称要讨伐我的宗主去哪儿了。他不是要我离你远一点吗?怎么只剩你一个人迎战了?”

烈牙疆冷冷地扬起眉毛:“我是战神,他什么都不是。他有资格与你为敌吗?”

老人长长地叹一口气,仿佛语中带笑:“啊,真是心直口快,而且自我膨胀地无法无天的小姑娘……你十五岁的时候差点死掉,多亏宗主拼命保护你才勉强捡回一条命。这些年来,你毫无长进,在宗主的溺爱下懒于练习,却也凭借你那点可怜的天赋挣得‘战神’名号。你毁了你自己啊,烈牙疆!你本可以成为一个伟大的战士,却因为宗主的误导沦落到今天的地步。要我说,宗主不一定就比你弱,他天赋不错,从小勤学苦练;他若是曾经败给你,那也是因为他不忍心对你下手。”

烈牙疆暴怒,挺刀朝家神冲过去。家神轻飘飘躲开,仿佛毫不在意,嘲弄般地继续说道:“你以为拿到‘贺敷’你就无所不能了?你以为凭借一把‘贺敷’和一个‘战神’的名号就可以击败我了?你以为,我是凭借什么才能做家神,才有能力绝对保护整个家族?”

烈牙疆不理会他,继续扑杀,“贺敷”刀美丽的暗红色光辉包裹着她。夏宫天注意到,她的出刀几乎毫无章法,比起几年前成年礼比武时的巅峰状态,她看上去像是技艺生疏了。

“她有伤在身,”姬莉叶忽然说,“你注意看她的身体动作。”

夏宫天仔细看去,果然,她的腰腹部看上去非常僵硬,所以即便是手臂上力量发挥到极致,她也没有当初一半强。

“凭借遍体鳞伤的身体和这种根本不过关的技术,就想打败我?”家神好像是觉得越来越可笑,连声音里都流露出了明显的讥讽情绪,“你流产下来的婴儿还躺在土坑里,尸体都没烂掉,就凭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你觉得你能发挥出几成水平?”

烈牙疆依旧乱舞长刀,进行着徒劳的进攻。家神倒是没打算主动进攻,像是在享受这种灵活敏捷的状态。夏宫天都开始为她着急。日出已经有好一会儿了,太阳远远地挂在远处的山头,那里已经是帝国以外的疆土;树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姬莉叶转过头,用刀指着来者的方向。不是意料之外,乐正卜呼出现了;但是她似乎没打算跟他们说些有的没的,兀自睁大眼睛望着和家神周旋的烈牙疆,口中喃喃:“她在认真。”

“她哪里认真了?她的刀路全乱了,”姬莉叶断然否定,“她受了太重的伤,现在都有点神志不清了。如果家神依旧没有对她动手的打算,我想这场战斗很快就会结束。”

乐正卜呼不理她,依旧望着烈牙疆出神。虽然她也看不出烈牙疆有什么刀路,但是她凭借自己和烈牙疆在时间尽头的经历,直觉到她似乎在做什么非常庄重的事情。她仔细看去,那暗红色的刀光在空中留下一道道印记,她下意识减缓自己的时间流速,睁大眼睛看去,才发现那些印记在空中编织出一个牢不透风的牢笼;那美丽的嗜血之刀像是吐桑之蚕,看似毫无条理地摇头晃脑,却密密地编织出来自己坚不可摧的暗红牢笼。这时另一边的树林里也出现了几个人影,乐正卜呼稍微瞟了一眼就挪不开眼睛了:其中一个是烈平疆无疑;方才她心中对烈牙疆的所有揣测都消失了,她什么都忘了,她现在直直看着烈平疆的脸,只希望烈平疆眼里看见的是她,因为她明显感觉到烈平疆根本不在意这场命运决斗,而是在打量他们这边三人中的某一个。沉醉般的片刻之后,乐正卜呼忽然转过头,看见身边同样呆望着另一边树林前烈平疆的姬莉叶;没错了,只有烈平疆和姬莉叶在对视,只有烈牙疆和家神在对视,除此之外的所有人都是外人。

烈平疆看上去既苍白又虚弱,他扶着一棵枯树,缄默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姬莉叶身上。姬莉叶张张嘴,好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是两人面前就是风暴的中心,任何人误入都会有卷入战斗然后必死无疑的风险。乐正卜呼还看见姜贺敷,他站在烈平疆身后不远的地方,沉静的神情里满满都是对烈牙疆的信心。靠在另一棵树上观战的乐正卜安没有那么沉得住气,明显有些慌张了,似乎是想要对烈牙疆喊些什么,但总是欲言又止。乐正卜呼看明白了:只有姜贺敷走进过烈牙疆心里。

烈平疆失魂落魄一般,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举动,依旧望着姬莉叶,不知道在思量些什么。反而是姬莉叶露出有些急切的样子,甚至稍微伸出脖子,就像是想要更接近他一般。乐正卜呼知道她和烈平疆的过往;她不可能没有揣测过,如果不是烈平疆的父亲瞧不起姬莉叶,或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烈平疆迎娶全京城最漂亮的女将军,烈牙疆作为战神嫁给同族堂兄,然后大家其乐融融,不会有什么火灾,也不会有什么乱伦,也不会和乐正一族搭上关系,她也不会见到烈平疆,或许会怀抱着对流青的遗憾孤身往返京城和孔雀城,直到老的再也动不了为止。

烈牙疆被堂兄带离了烈平疆的生命,这使得烈平疆不得不开始思考自己的出路;他的确舍不得烈牙疆,但是那时候他难免会隐约觉得自己和烈牙疆的关系有些不正常的苗头。姬莉叶,那个以美丽而出名的女人追求他,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的美丽,但是事情实在凑巧,他刚刚失去了长久的伴侣;他觉得自己若不是赶紧找到下一个烈牙疆,自己绝对会发疯。于是他选择了姬莉叶,本来还算顺利的事情却被父亲简单否决。为什么他和自己想要在一起的人总是会被分开?从十二岁被迫与烈牙疆分开洗澡,到青春期叛逆无形间的分离;然后是学校宿舍,两人的房间总之有一堵围墙相隔。最后,烈牙疆突然就成了别人的东西,他什么都没有了。

家族是可恨的,家神是可恨的,在烈平疆缺乏安全感的心里,没有什么是长久的;这其中,或许还或多或少残留着母亲那惊慌失措神情的影子;他拼命为自己和烈牙疆创造的隔绝世俗的境况,也不被世人所允许,而被迫处于逃亡的状态。他怀抱烈牙疆的时候,或许觉得至少这么多年来身边还有这样一件没有变过的事物而略感安慰;可是,姜贺敷出现了,他夺走了烈牙疆的身体;然后,从目前来看,烈牙疆的心也被姜贺敷带走了。那烈平疆还剩什么?

烈平疆看见了多年前的烈牙疆替代品。

姬莉叶忽然浑身一颤,伸手牢牢抓住了夏宫天的胳膊。他想干什么?烈平疆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是已经得到了他最想要的烈牙疆了吗,为什么还会对自己露出那样的神情?也就是说,姬莉叶的一厢情愿奇迹般的变成了两情相悦;但是,这种明显是被作为第二选择的两厢情愿,她本能地觉得厌恶,比当年被烈见风拒绝、走出烈家大门后所说的话还讨厌:

“既然这样,就让你娶了战神不就好了!”

烈平疆看向她的神情就像是说:“对啊,为什么不呢?这样不就完美了吗?”

姬莉叶心中涌起一阵无法言说的复杂感情,慌乱之中她下意识捏紧夏宫天的胳膊,夏宫天疼的缩起了肩膀。也就是这时,他们的世界被新的变量打破了。

烈牙疆忽然停顿了下来,家神也停了下来。她用她美丽的暗红色长刀摆出了和战斗开始前一样的架势,刀尖稳稳地直指家神。大家好像都明白了什么,屏息看向这场对决的终焉。

“结束了。捕虎道,”那些在空中留下印记的暗红色光带编织成了一个美丽的茧,幻化成万千利刃朝家神张牙舞爪扑过去,“虎,束手就擒吧。”

31、

暗红色的蚕茧是用暗红色蚕丝织成的绝妙艺术品。那丝线每一根都有着流光溢彩的美丽光辉,死于百年前的英魂先烈们用他们炽热的鲜血专门染成;每一道织线的缠绕方式都经过精心设计,看似光滑柔软的细线经过几番缠绕,竟然将蚕茧编织的牢不可破。

漆黑的影子终于匍匐在地,驯兽师挥舞长鞭等待野兽重新振作起来继续表演。家神的形体开始扭曲;他痛苦地扭动身子,喉咙里发出老人凄惨的呼救声,那嘶哑的呼哧声终于变得愈加低沉,最后夏宫天只听见一阵虎啸,神女峰地动山摇。猛虎抖落阴影做成的长袍,直起身子,尾巴呼呼摇动,身上可怖的黑色花纹仿佛在不停地流转变化,让任何一双盯着它不放的眼睛都会感到眩晕和被捕食者般的自然畏惧。烈牙疆朝猛虎掷出长刀,被灌注了战神力量的长刀连同刀柄一起贯穿猛虎的身体,狠狠扎入它身后一株古木的树干;猛虎的动作停滞片刻,稍微一缩身子血流就从腹部的伤口喷涌而出,但是不多时就凭借自己强大的血统优势开始修复伤口,血流也暂时停止。见伤势没有问题了,猛虎一鼓作气扑了上来。烈牙疆面无惧色,伸出双手迎向飞扑而来的敌人,稍微降低重心,在猛虎接触她指尖的那一瞬间就狠狠掐住它的脖子,自己却也被扑倒在地。只见一人一兽厮打在地,踢打之间猛虎脆弱的伤口似乎裂开了,冒着热气的血液汩汩从腹部一下流出,在四周土地上漫延开去;烈牙疆衣袍下摆被血染的部分已经延伸到了上半身,看上去满身鲜红,就像是受了重伤。但她眼神依旧无比清醒,两手紧紧捏住猛虎咽喉不放,畜生疯狂地扭动脖子想要挣脱她的控制,恼怒之中竟一口咬在她的右肩上。烈牙疆发出一声凄厉而无比愤怒的尖叫,左手提起拳头狠狠击中猛虎的右脸。猛虎被打中时牙口还没松开,被迫与烈牙疆柔肩分离的后果就是把利牙留在了她的肩膀的骨缝里,头却被打的远远偏离,似乎是有些意识模糊;烈牙疆突然有了力气,她被猛虎千斤之躯压制住的两腿一鼓作气抬了起来,朝它本来就被长刀戳破了腹部踢去。猛虎身子一缩,咧着嘴忍受排山倒海般的疼痛,嘴里空出来的尖牙使它呼吸时发出尖利而骇人的“嘶嘶”声;烈牙疆终于趔趔趄趄站起来,左手扶着右肩血肉模糊的伤口,把它留在里面的那颗尖牙从骨缝里吃力地□□,随手扔掉。那颗牙齿落在了枯草堆里,从此没人再看见过它。猛虎和烈牙疆都与疼痛做着斗争,片刻之后先从疼痛中恢复过来的猛虎首先扑上来,烈牙疆左手扶着几乎就要脱落的右肩,不可避免地倒下;这一次,它瞄准了她袒露的喉咙。

烈牙疆受了重伤,加上本来就是病弱之躯,早就不堪重负,现在已是毫无还手之力。她伸出鲜血淋漓的右手,朝烈平疆的方向无力地抓了一下。烈平疆神情冷漠地看着她,却下意识抬起左手也扶住了自己的右肩,那动作微微发着抖。从方才起就一直焦躁旁观的乐正卜安看不下去了,拔出佩刀冲上来。虽然架势很大,但当他笨拙地举起刀时习武之人就能看出他动作的生疏。他不假思索地朝猛虎的头颈处劈下去,仅仅破开一点皮毛,于是他用尽全身力气劈下第二刀。猛虎受到第一次重击的时候就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觉得他实力薄弱,颇有些不屑一顾的意思;但是当乐正卜安劈下第二刀、第三刀,猛虎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了,却再也无力反抗。数刀之后,连挣扎都没有,猛虎就身首仅有一线相连,早已断气。温热的血液喷泉一样从猛虎身上的伤口里涌出,将烈牙疆全身洗遍,她破烂的伤身躺在破烂的尸体下,看上去与一具死尸无异。姜贺敷好像想要做些什么,上前几步,却看见她伸出舌头舔舐溅到自己脸上的血液,便退缩了。乐正卜安有些累了,情绪激动,扶着佩刀站在旁侧休息;其余人皆不为所动,似乎在静待事情进一步发展——如果事情还有下一步的发展空间的话。

方才一直处于神经质般的沉默中的烈平疆突然发出狂怒一般的怒吼,抽出“淬寒”扑杀上去。刹那间乐正卜安的头脱离脖颈,倏地飞过寺院后墙,咚的一声落在寺院内的某处。又一具尸体倒下了,烈牙疆依旧躺在地上,出神地伸着粉红的舌头舔着自己能舔到的血液。随后烈平疆把刀放回鞘中,蹲下身想要把猛虎的尸体挪开,姜贺敷上前来帮忙,几乎闹得形同陌路的两人突然齐心一致了,合力把猛虎的尸体搬开,好让躺在地上歇息的烈牙疆轻松一点。他们眼里压根没有无头乐师的尸体,只有一个楚楚可怜、满身伤痕躺在血泊里的姑娘,这个姑娘柔柔弱弱、风情万种地坐了起来,却俯身趴在猛虎的颈口畅饮鲜血。烈平疆对此似乎毫不在意,反而成功地让姜贺敷感觉到他的暗示:已经除掉了最碍事的人,接下来要他和刀匠妥协也不是没有可能。他们都猜到了烈牙疆拿到贺敷刀的经过,当然不能对口是心非、心思叵测的乐正卜安产生好感,更何况烈平疆与他算是旧恨在前,新恨又结;至于姜贺敷,他确实喜欢乐正卜安的长相,但他所喜欢的也只是长相而已。现在姜贺敷非常愿意与烈平疆和好,烈平疆也透露出这种意愿;双方都抱着“哪怕只是为了牙牙”的想法,想方设法和未来的亲人相处的更融洽。

与此同时,一直站在一旁观看的夏宫天、姬莉叶完全不能理解方才发生的一切,此时只是被事情出人意料的发展和结果吓得手足无措;乐正卜呼看出他们的惊恐,便说:“你们先回去同太史公和赵将军说一下事情的经过”,撂下这句话,自己也快步离开了。没有其他选择,夏宫天和姬莉叶只好转身离去,两人下意识紧紧牵着手,手心里冷汗混合在一起。

天地宁静,正当最好的冬日清晨,薄雾微微地笼着远处的山峰。树林里的风有一种混着温泉味道的和煦感。冬季的天空湛蓝清澈,日光充沛,照在身上既不会觉得焦灼难忍,也不至于清冷无感。烈牙疆把头从猛虎的伤口上抬起来,露出满足的神情,左手擦去右肩的血迹,完好光滑的皮肤露了出来。姜贺敷看着这一切,虽然满地血腥,却也不知不觉冲她露出笑容。烈平疆已经在挖坑了,手里忙个不停地同时还招呼姜贺敷去帮忙把乐正卜安的头捡回来。烈牙疆精神饱满、神清气爽,用袖子擦了擦脸就说她翻墙去捡回来。烈平疆说,那老姜就过来帮忙再挖一个大坑,用来埋老虎。老姜同意了,于是大家其乐融融地合力工作起来。

差不多中午的时候,事情都处理的差不多了。烈牙疆坐在树下休息,烈平疆和姜贺敷把家神、乐正卜安分别埋好。太阳升到天空正中央了,大家都觉得有点热,肚子也饿了。姜贺敷提议先回寺庙里面吃饭,吃过饭再考虑如何向贯一师父交代。烈平疆同意,并提议吃过午饭尽早离开神女峰返回家乡。说实在的,他还没认真考虑过弑神成功后该何去何从,他只是本能地想起那个他与牙牙一起长大的庭院,就随口说了“家乡”罢了。姜贺敷马上说,回家乡绝对不行。他提议三人一起回到京城,暂时住在姜氏祖宅。烈平疆说,怎么能去京城呢,那不是自投罗网!姬莉叶和夏宫天都来了,说明禁卫军是下定决心要把他们当做犯人逮捕,更何况现在不仅仅是纵火灭亲的问题,还带上了新的虐杀罪名。三个共犯坐在一起,讨论着如何逃避审判和惩罚,最后大家也没有拿出决定方案,只说吃过午饭就走。烈牙疆抱怨身上的血黏黏的不舒服,要去洗个澡。于是三人兵分两路。

与此同时,夏宫天和姬莉叶在赶回孔雀城的路上。他们轮流发动陈氏术式加速小船的航速,由于心中慌张,所以即便是将时间缩短到了极致,也觉得仿佛经过了非常漫长的时间。船靠岸的时候是正午左右,他们匆忙上岸奔回乐正祖宅。夏宫天敲门,开门的人是乐正卜呼。姬莉叶愣了一下,但是没有发问。乐正卜呼穿着宽松但是颜色鲜美的罩袍,像是在家里起床后就一直没有出门。她看见满头大汗的两人,像是心知肚明地说:“快进来吧!太史公和赵将军在中庭。”

两人没有道谢也没有多余的礼仪动作,直接闪身进来,快步走向中庭,乐正卜呼也跟着他们。接近中庭的时候一股水汽的凉意迎面而来,虽然已经是冬天,但是正午的孔雀城热的像是春日返暖;常青树木掩映在池塘周边最谦卑的位置上,假山干枯无泽,倒是几株腊梅开的芳香优美。池塘上的悬廊直接通往池中央的精巧亭子,可以远远看见太史公和赵将军正坐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说着什么。三人快步走过木制悬廊,脚下木地板嘎吱作响,太史公和赵将军都转过头来惊愕地看着他们。

“怎么了?”司马鸣宣比赵维文更敏感地意识到了可能发生的事情,倏地坐起身,身上的御赐貂皮滑落在地。姬莉叶跨进亭子,深吸一口气,说:“只说结果的话,就是……烈氏家神被弑杀。另外,乐正姑娘的表弟乐正卜安,原名烈安东的,也被杀。”

赵维文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夏宫天心想,真不愧是老将。只见赵将军问:“那么,留在神女寺的还有烈牙疆、烈平疆和姜贺敷。他们三人的情况呢?寺里对这件事的反应呢?”

姬莉叶望望夏宫天。两人在乐正卜呼的建议下提前离开了,没有看到最后。这时,一直跟在后面的乐正卜呼开口了:“贯一师父已经在我的知会下了解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师父说,这件事不怨任何人,卜安的死亡也不能算他人的过错,是他自己不了解自己全身心奉献的对象,从而做出了不被烈氏虎族接纳的行为,被宗主诛杀也是理所应当。不过,烈氏家神既然已经死亡,那么也就意味着在司马算衡的主持下即将产生下一届家神。贯一师父建议,让烈安东继承家神的原始之力,让他来维护、来制裁,他拥有的智慧若是由力量作为支撑,就如虎添翼了。”

司马鸣宣说:“我会向司马算衡告知。我把这件事告诉他,也就意味着朝廷会知道一切,可能会做出我们意想不到的动作。这一次的行动本来是有司马算衡的庇佑的,不知为何会落到如此地步,接下来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赵将军说:“不,还没有结束。三只老虎里还有两只活着。烈牙疆和烈平疆都在,乐正姑娘也说过了,烈平疆交给她处理,那么我们只用全力对付烈牙疆一人。烈牙疆与家神作战,不可能毫发无伤,至少在体力上也会多少有些损耗。我们做好准备的话,捕捉到她也不是不可能。”

乐正卜呼又说:“刚刚得到消息,烈平疆一行人要在今天中午离开神女寺。”

司马鸣宣转过头看向赵维文。赵将军说:“就是现在。如果他们要离开国境的话就麻烦了。国境线上全是虎族的旁系,包庇他们的可能性非常大。必须在神女寺前堵住他们。”

姬莉叶毫不犹豫地说:“好。我们即刻出发。夏将军的细匕首需要补充,我和赵将军可以先行一步。”

赵维文从谏如流,说:“可以。乐正姑娘先带夏将军去补充武器,如果还有投影可以使用的话可以跟着我们一起;太史公,和京城的联络就麻烦您了。”

乐正卜呼转身看向中庭的入口处,穿着艳丽夺目的演出服装的乐正卜呼背着琵琶走进来了。那正是昨晚与夏宫天和姬莉叶遭遇的那个投影。她款款走上前来,朝夏宫天和姬莉叶投以微笑。夏宫天心中仿佛有什么被触动,他似乎明白了乐正卜呼拥有如此之多的投影的缘故:每个投影都只是她的一个侧面,而这个女人的生活面宽广的可怕,连她自己都数不清自己有多少面。他仔细地打量着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个乐正卜呼,心中不禁想到,对于烈平疆的执着到底是属于哪一个她呢?还是属于所有的她们?

大家开始行动了。从别院里走出来全身披挂的乐正卜呼,从神情来看她像是乐正卜呼本人。她走上前,说:“我是乐正卜呼。很抱歉现在才和大家见面,不过事情我已经全部了解。接下来,由我、赵将军和姬将军三人再次前往神女峰,争取拦截他们,当然,前提是烈平疆由我来处理。夏将军,”乐正卜呼朝衣着华丽的乐师点点头,“您跟她去找铁匠吧。配齐三组细匕首应该不太容易,就麻烦您多跑几处吧。只要您配齐了武器,就乘船前来。”

“夏将军,你到了之后就在神女峰脚下的各个出山必经之处布阵,”赵维文整理着腰间的刀,“尽量封锁整座山峰。”

交代结束,大家各自奔走。不一会儿,亭子里只剩司马鸣宣和穿家居罩袍的乐正卜呼。这时,有侍女送来纸笔,在亭中的桌上摊开。司马鸣宣捡起貂皮毯子,重新裹在身上,提笔写了起来。她刚刚写了一会儿,就有男仆役匆匆跑来,递上一封加急信件。乐正卜呼接过仆役用白绢包裹拿在手中的信件,才郑重地转交到司马鸣宣手里。太史公讶异于仪式的繁琐,不如说,区区文书,何必采取此等威严?

“乐正本就是乐师之家,地位卑微,朝廷之信不可亲手触碰,更何况是乐师家中的仆役;由我转交,也是为了避免地位悬殊两人之间交接信件带来的不妥。”说罢,乐正卜呼行礼退下了,似乎是不便打扰司马鸣宣工作。司马鸣宣反而望着她离开的身影,心里颇不是滋味。她打开洁白无瑕的白绢,取出盖有朝廷封印的信件,拆开来看。

“太史局太史公司马贵妃鸣宣、转交北疆孔雀城乐正府:

太史局禀告近日宫廷、朝廷、禁卫军及京城大事。

一,宰相再次申请扩张内阁,陛下指令再议。

二,京城皇恩寺突发火灾,幸无大恙。波及寺庙周边五户人家,已经采取补偿安抚措施。

……

十三,前月钱贵妃微恙,召太医未诊,昨日恶化,确诊为伤寒,陛下下诏求取天下名医,东境华氏应召,预计十五日之内到达京城。”

司马鸣宣一边读一边批注,到最后一条时,她写道:“应提前准备:若贵妃未能痊愈,葬礼规格等等,早作思量。钱贵妃乃裕阳长公主之女,又最为得宠,不得等闲视之。”

钱贵妃是陛下表妹,从来都是三千宠爱集于一身,这次大病难以治愈,陛下一定非常心急。所以,哪怕是显得有些不太应景,早一些为气派庞杂的葬礼做准备也未尝不可。不过,对于司马鸣宣来说,钱贵妃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化身。向来恃宠而骄、颐指气使的钱贵妃早就看司马鸣宣不爽了;只有她的消息能够使陛下离开钱贵妃的寝宫。深夜急令、朝堂大事,只要司马鸣宣判断必须由陛下做决定,陛下一定会回到书房亲自查看。为此,司马鸣宣偶尔住在后宫的时候总是过得苦不堪言,处处受到钱贵妃和与她同伙的妃嫔们刁难,其余的宫女不帮着她们就算好了。她没敢向陛下抱怨,她觉得自己不配。她虽然是二品大员,但是既没有国色天香,也无力母仪天下,怎么好在这种事情上斤斤计较?

想到这里,她不禁摸着自己裹在身上的貂皮毯子,继续批阅接下来的公文。速速批完,她卷好信纸放在一旁,继续提笔书写给朝廷的报告书。娴熟的语言和恰到好处的辞令都显示出她与年龄不符的老练,她的思维被先辈的记忆重重压制,她不过是从脑海中将那些曾经用过的词句摘抄,重新组合成自己的文书;但是,无可否认的,这些字句中,有她自己的色彩。指出这一点的不是别人,正是陛下。陛下曾经在初雪时题写诗歌,并由宫女交递至太史局,便条里的语气既得意又焦急,想看看被夸为天上地下文墨无双的太史公会有怎样出彩的答诗。忙于事务的司马鸣宣并无心思雕琢辞藻,随手写了几句,附上夸赞陛下的几句话就遣宫女回去了,没想到三天后她照例回到后宫居住时,陛下当着诸位妃子的面夸赞了她的文笔。司马鸣宣闭着眼睛就能回到那天的场景里:窗外的积雪白皑皑的,妃子们浓妆淡抹,莺莺燕燕齐聚一堂。她穿着官服,戴着官帽,坐在陛下右后侧——史官应该呆的地方,手里拿着吸足了墨汁的笔,摊开纸,准备记录。陛下这时就拿出她那天无心写下的诗句,念了一遍,对妃子们说:“这是太史公的作品。笔墨浓淡相宜,不事雕琢但是浑然天成,书法亦甚为风流,太史公的超离世俗和高洁无犯跃然纸上。相比之下,朕的矫揉造作和刻意雕琢反而显得粗俗不堪,真是自相惭愧啊!”

想到这里她禁不住莞尔,收回心神继续写报告。没有什么所谓的天赋——她拥有的不过是从先辈那里继承下来的经验和自己彻日彻夜的思考与感悟而已。坐在昏暗闭塞的藏书阁里固然孤独,但是那里正是使她从自己的反复思考中脱胎换骨、大彻大悟的地方。所以说,一个整日里坐在发霉书卷之中的丑女人怎可能胜任贵妃的称号呢?不如解脱了自己罢了!至今她也没有为陛下留下子嗣,她自己也隐约感觉到,如果自己无心的话那个继承人也终究不会出生。可是,继承人不出生,她也就不能离开后宫;她彷徨在其间,却也知道,按照流程一步步解脱才是最快的办法。

解脱之后,她就可以彻底寄身于太史局和那一堆堆她所钟爱的书卷……正这样幻想着,昨晚的记忆猝不及防的涌上眼前。赵维文坐在桌子对面,讥讽地看着她:“像您这样终日埋首桌案、从来没有走上过沙场的人,是不会体会到战场上瞬息万变又无力掌控的状况的。如果您固执己见,为了保证事情能够圆满完成,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我也不得不背离您的意愿了。”

那时候,她确实被赵维文的攻击刺激到了,一时间一言不发,像是呆住了,像是赖以生存的基础被人抽掉了,像是脚下踏着的不是地板而是真空。她说:“那好吧!我们这样争吵下去也不是事。以后指挥全部交给将军您,我只负责向朝廷报告。如果朝廷追究起责任来,我想您也会主动承担吧?”

赵维文冷笑一声,说:“那是自然,不用您劳心。”

不欢而散之后,她侧躺在自己房间长椅上。隔着两扇门和一个大厅,那一侧赵将军的房间里也是寂然无声。她倒是不在意赵维文会怎样,她对自己说自己其实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评价,毕竟,在她和她先辈的记忆中他们又不是第一次收到这种“纸上谈兵”的评价。但是,她刚刚坐起身想要揉揉酸痛的腰部,就听见对面的房间里传来声音。不一会儿,脚步声就穿过大厅,停在自己的门前。赵维文敲门了,她起身去开门。

赵维文心平气和,而立之年稳重男人的神色像雕刻一样烙在他的眉目之间:“不好意思,太史公,您有心情和我出去走走吗?”

她猜到了是要谈方才事情的后续,便答应了。毕竟,这是他们第一次正面产生指挥权的冲突,之前无论是赵维文还是她都一直在克制着情绪和不满的爆发。可是,这种情绪一旦爆发,留下的反而是自责和歉意。他们顺着庭院走出乐正祖宅,穿过挑灯动物石像排列的大道,踏入五光十色、令人目眩神迷的夜色孔雀城。

街道上很吵闹,美丽优雅的孔雀城妇女带着铃铛和银器撞击的动听声音,掠过一阵阵香风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无心欣赏这美丽的夜景,所有的丝竹管弦声都被烦躁和极度紧绷的思绪排除在外。不久,他们走到河边,晚风习习吹过,司马鸣宣稍微拢了拢头发。

赵维文很有风度地先开口:“不好意思,今天是我太激动了。太史公也是为了大局考虑才会对我提出异议,我却没有接受建议的胸襟。”

司马鸣宣突然就对他有了好感,说:“您不必如此客气。如您所说,我确实毫无实战经验,只知道彻日龟缩在书房里。书上得来的经验都是二手的,我不该随意倚靠先人的判断对作战指手画脚。您说的很对,我会反思的。”

赵维文的声音变了,方才那种彬彬有礼的克制消失了,他的声音在黑暗的流水声中听上去变得有些感性:“不,我太刻薄了。我不应该对您……对女性说出这样不解风情的话语。我才应该反思。无论怎样,至今为止我都没有对您表现出足够的尊重,还希望得到您的谅解。”

司马鸣宣稍微叹了口气,说:“哪里的话!您一路上非常照顾我,我却没有正式感谢过您,我才是该羞愧呢。我对于你们来说只是累赘,你们却不辞辛苦一直迁就我,我很感谢。您没有不解风情,不如说您一直说着实话。我的确有仰仗陛下而高高在上的姿态,而且我的确一点足以称道的优雅都没有,您不必把我当女性看待。”

“您太过贬低自己了!不管怎样,您确实是优秀的女性,知书达理,思虑细腻,总之……您可是陛下的贵妃,千万不可这样说自己。”赵维文反而有点激动了,他好像把所有错误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司马鸣宣又叹一口气:多么有风度的男人!假设朝堂上哪怕有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在,她也不必终日受那些老头子无中生有的刁难和不满。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就收回前话。不管怎样,我都非常感谢您的理解。您瞧,月亮升起来了。水里虽然波纹粼粼,月色却丝毫不减,反而增添了水色的灵动呢。这就是水边赏月的妙处。”

赵维文好像是低下了头,借着月光,司马鸣宣确认他已经放下了方才的谈话开始欣赏水中月色了,不禁松一口气。没想到,接下来赵维文口里说出的却是:

“依我看,太史公……司马鸣宣的身影反而和这水中月亮很像。不动声色、不改清辉,却静静地扬起宁静美丽的波纹。不管怎样,我都觉得您是非常优秀的女性。”

司马鸣宣正在思索要怎样回答才好,突然意识到他这话有着不可小觑的意蕴。她吃惊地看着他的侧脸,但他依旧低着头看着水里粼粼的月亮。不一会儿,他忽然抬起头,两人的目光正好交错。

“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赵维文笑着道歉,司马鸣宣反而觉得是自己的错。她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犹豫了一下,只好也低头。背后忽然响起琵琶声,他们转过头,之间一个女乐师正抱着琵琶坐在不远处冲他们微笑,随后弹起感伤但是无比动人的曲调,嘴里唱了起来。

“又正是春归。细柳暗黄千缕,暮鸦啼处。梦逐金鞍去。一点芳心休诉。琵琶解语。”

他们都认出这是他们初见乐正卜呼时她弹奏的歌曲。不知为何,在此情此景下听到,两人心中仿佛都有所感。赵维文低下头看着司马鸣宣,司马鸣宣直直看着乐师,眼睛睁的大大的。

赵维文说:“司马……”

司马鸣宣说:“将军,您还记得当初乐正卜呼手里的那把扇子吗?扇子背面的配色,我始终觉得眼熟,今天忽然想明白了。那是烈氏虎族家纹的配色,深蓝为底色,绘着千只黄金暴瞳。乐正卜呼的琵琶,确实诉说了她的心思。她想要单独处置烈平疆,怕是有私心偏袒。”

赵维文吞下了方才的话题,说:“确实有可能。但是,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把这件事情挑明了说出来,不然夏宫天和姬莉叶那两人又要乱加猜测。我想,至少目前为止乐正卜呼是可以信赖的。”

司马鸣宣说:“既然如此,我们也要放她去做吗?要是因为她导致计划打乱怎么办?”

赵维文说:“我想不会的。只要我们控制了烈牙疆,烈平疆自然会追上来,那时候算是三十个乐正卜呼也拦不住他。随她去吧。”

回忆到这里,报告也写的差不多了。午后的气温让人有些厌厌的,她叫来侍仆把两封信件带走。不知道那边进行的如何,她也无能为力,只能坐在庭院里等待消息。她靠在亭柱上,手里抓着毯子让毛皮紧紧裹住全身。毛皮上传来陛下对她的信心。她看向水池,有风吹过微光粼粼,她不禁想起昨晚的谈话。那时候,赵维文喊了自己的姓氏,是想要说什么呢?

……不可能吧。就算是在那样的气氛下,他也不该说出这种话才对。她的脑海里浮现赵维文成熟可靠的模样来。这样的男人有妻室是非常正常的,而且无一例外地忠于家庭。如果他是那么轻浮的伪君子……那就没——

——不。就算那是轻浮使然,司马鸣宣也不会讨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确实很享受那种被一个男人捧在掌心的感觉。赵维文的温柔话语让她觉得自己有些飘飘然,仿佛自己真的如他所说,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性。

就算他只是轻浮,或者只是自己自作多情,那也无所谓了。昨晚她体会了一种奇妙的心情,她觉得这非常罕见,一定要深深留在心底慢慢体会。

与此同时,赵维文、姬莉叶和乐正卜呼朝神女峰前进着。赵、姬两人合力发动陈氏术式,乐正卜呼咏唱咒文,一时间小船航速飞快,不远处已经出现了神女峰秀丽的身影。姬莉叶便对赵维文说:“现在不知道上面的情况怎么样了,不过烈牙疆和烈平疆在一起的几率很大。乐正姑娘,一会儿烈平疆就交给你了。”

乐正卜呼点头,嘴里还在吟唱,所以没有答话。姬莉叶看到她的反应,忍不住转开头去对自己的虚情假意冷笑一声。交给你了?有我在,岂能把烈平疆交给你?如此想着,她不禁稍微扬起下巴,赵维文感知到她的动作稍微回头看了看,怔住了,被那天下无双的美貌惊得一时间移不开目光。姬莉叶当然知道他那眼神的意思,并没有觉得得意,只是觉得理所应当。

片刻过后,赵维文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移开脸。重新看向前方,他不禁想起数年前烈平疆的成年比武来:那是他们所有人第一次齐聚一堂。那时候,他们或许还互不认识,但是彼此已经有了未卜先知的尊敬。那时候,乐正宗室的奏乐团中唯一一个双目完全的弹琵琶女子、禁卫军将军席中拥有无双美貌的女将、坐在离皇帝最近的地方但是一直沉静不言的男性将领、安静坐在皇帝右后侧执笔研墨的太史公、坐在烈氏虎族亲友席中的名刀匠继承人、眉清目秀几乎可以和女子争艳的未婚夫、坐在刀匠旁边的禁卫军显族双胞胎兄妹,坐在正席的烈氏虎族年轻宗主,他们所有人的目光全部凝聚在场上恶鬼一般虐杀的烈牙疆身上。那时候的烈牙疆是多么美丽,漆黑长发与飞溅鲜血共飞舞,举手投足间优雅如诗、敏捷如风,那时候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真正的神明,因为烈牙疆在杀戮中发着光,甚至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虽然比武的结果使人们对她畏惧了起来,但是赵维文知道,禁卫军将军们私下里乐此不疲地议论她,形容她如同烈铜生再世。那时候还有人把她和姬莉叶拿来比较,人们异口同声地认为,虽然姬莉叶美貌惊人,但是她的美丽带有凡俗的色彩,是永远比不上烈牙疆那种恍若神明的美丽和高贵的。

但是事实是战神背叛了所有人对她的期待,她和烈平疆做出了无法挽回的事情。那个美丽的战神怎会做出这种苟且龌龊的事情?优秀的烈氏宗主也何必自灭家门?而禁卫军之花、姬姓的年轻女将又露出那样阴沉的神情,乐正卜呼好像也心事重重。赵维文心知此事复杂无比,但是已经承诺,便无法脱身。他无意中叹了口气。

不久,小船在山脚靠岸。三人刚刚下船,就看见山路上有一个人影正在飘摇。赵维文大喊出那人的名字:那名字如雷贯耳,几乎全帝国的武人都想要得到他亲手制作的杀人武器,同时,又有一把被称为“神话之刃”的宝刀和他同名。这样一个男人,也追随着战神离开了工坊,抛下自己的本行,全心全意要在战神身边争一个名头吗?

“姜贺敷师傅归来了。”赵维文拔刀,并没有露出杀气腾腾的样子来,只是垂下刀锋静静抬头等待,“你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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