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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虎方法与反捕方法论》第4章 1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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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烈氏虎族的发源之地,在北疆最北端的神女峰。松林雪山、虎啸寒风,最初的虎族人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开辟了生路,他们毛皮为衣、生肉为食,翻越一座座挡住中原温暖春风的屏山重峦,最终走到了京城西面的富庶之地,建造了矗立在温泉之上的宏伟宅院。

如今平平和牙牙的路线就是初民迁徙的逆行,他们的目标是神女庙。在“北疆第一山脉”脚下的温泉小镇休息一夜之后,两人就开始了翻山之路。随着海拔逐渐升高,周围的黄金秋色逐渐变作霜白,然后雪线朝他们迎面扑来,平平拉着牙牙的手走在脚踝深的雪地里,天空乌云密布。虎族人怕热不怕冷,走在大雪纷飞的高纬度针叶林里也只需要一件单袖毛皮大衣和一顶保护耳朵的熊皮帽子,这个拥有与野兽徒手肉搏的族群记忆的民族注定不会因天气而放弃战斗的便利。平平和牙牙都习惯把左臂露在外面,两人都是左撇子。牙牙习惯以族人向来不看好的竖式拔刀法,父亲一次又一次地劝她改变这个糟糕透顶的拔刀习惯,也演示过这种方法对防御高处来袭的敌人的缺陷,但是牙牙并没放在心上,所以她的刀至今为止还是挂在左边;平平采取使用最为广泛、无论效果还是口碑都非常良好的横式拔刀法,刀挂在右边。多年来他俩都在在外衣里面穿母亲专门为他们练习刀法而改制的单衫,这种衣服看上去就是普普通通的白色长袍,但是母亲裁短了袍裾,又稍微缝合了宽大的袖口,无论大人小孩穿起来都非常方便活动,连父亲都特意叫母亲为他做了一件。老派的族人,比如爷爷,是绝不会穿这种衣服的,他们手上的动作早就习惯了宽大袖口的影响,相比这个,他们更在意舞刀的气度,因此认为长袖飘带的服装才是佩刀之人的制服。平平和牙牙在这件事上采取的是一种不以为然的态度,总之窄袖口更加方便,他们就一直穿窄袖口的衣服锻炼、作战。

翻过山顶之后,平平明显感到了气候的变化。一路轻快地下山之后,他和牙牙很快就走在山脚的热闹市镇上了。牙牙的心情变得轻松很多,平平走在她身边都能感到她那种闪闪发光的高昂情绪。察觉到牙牙的心思,平平说:“那今晚就住在这里吧!”牙牙轻捷地答应了,前几天露宿山上的抱怨之辞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们一边走一边查看这个小镇的状况,不一会儿乌云密布,天上大大小小地砸下冰雹来。当地人从容不迫地收拾摊子躲进房间,平平拉着牙牙急忙跑到屋檐下。这个屋檐属于一家茶馆,这家茶馆看上去很有些年头,用的是传统的拆卸式木板门。白天做生意的时候茶馆的木板门被全部卸下,一块一块叠靠在内侧墙上,这样无论是从街道上的行人看茶馆里面的热闹,还是茶馆里面客人看街道外面的热闹,都是轻松容易的事情。虽然茶馆是一间独立的房屋,能够遮风挡雨,但是又和集市浑然一体,里里外外弥漫着一样的气氛。平平朝茶馆里面瞄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转回头。

站着牙牙身边的、拿着烟管的老大爷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又将是一个雪封的冬天啊!”牙牙侧过头看看他,犹豫了一下,礼貌地回应道:“是啊。”

老大爷顺水推舟地问她:“你们从哪里来?”

牙牙回答:“从西境来。”

大爷点点头:“从西境来啊!真远啊!来北疆玩吗?北疆冬天很冷啊,比你们西境还冷!”

牙牙只能点头。平平伸手揽住她的肩膀,稍稍侧身看向老大爷。老大爷注意到平平,就问:“这是你……”

“我是她丈夫,您好。”平平迅速接话,一边点头致敬,手就按上了刀鞘。牙牙感觉到他的紧张,就稍微朝老大爷那边再看一眼:就在老大爷背后,坐在这家茶馆的门槛上喝茶的几个年轻人和茶馆里面的一群人都穿着禁卫军制服,本来互相开着玩笑,气氛正好,这时似乎听见了牙牙和老大爷的对话,很注意地看了过来。意识到了这个情况,牙牙只好冲老人笑笑,然后就像一个冷漠的陌生人一样把头转了回来,不再看老大爷,即便能够感受到老大爷热忱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良久,也铁着脸没有回头寒暄。她的目光在空荡荡、湿淋淋的街道上来回徘徊,看上去像一个无所事事但又不愿暴露自己的空虚无聊的游人,但是实际上她已经非常紧张,在平平警戒身后的同时她想尽快找一条便于脱逃的路线。

“怎么办?看来今晚不能在这里停留了,不如等冰雹一停咱们就赶路?”平平稍微捏着牙牙的肩膀悄声问道,为了让自己看上去自然随意,还拨弄一下她的头发。牙牙没有抱怨,一声不吭地点头。这时候门口那几个禁卫军中的一个开口了:“你们是从西境来的?”

平平稍微侧过脸:“是啊。”

“那你们听说烈氏祖宅大火的事情了吗?”

平平说:“听说了。真是可怕的大火,周围一连几天都是阴霾重重。”

禁卫军问:“你们在路上走了几天了?”

平平回答:“一周左右吧。”

对方又问:“你们是步行吗?一直步行?”

平平点头,尽量不和对方进行目光接触。

这时另一个军人说话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们的出发地应该离烈氏祖宅不远。既然住在烈氏虎族附近,那么你们多半也是军户吧。”

平平心里咯噔一下。军户子弟除非由将军特准,都是不能擅自离开驻守地区和岗位的。他和牙牙一看就不是小孩子了,至少也是术式学校的学生,没有上课,花了七八天徒步旅行,的确可疑。

平平只好说:“我们虽然住在那附近,但是不是军户,只是普通人家。”

听了这样的回答,那个精明军人就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聪明地转移话题:“那个女人和你什么关系?”

平平下意识把手挡在牙牙身后:“她是我妻子。”

精明军人反问:“真的吗?我从来没见过夫妻佩带刀柄花纹几乎一样的刀呢。最奇怪的是,如果她是你妻子,有你佩刀,她还佩刀做什么?先生,我提醒您一下,隐瞒军户身份是比擅离驻守还要严重的罪名。”

平平心说“糟了”,他长期生活在军户子女之中,理所当然地认为女子也是一样佩刀、穿男性化的衣服,更没有想过,夫妻同行,丈夫是提供人身保护的唯一责任人。都到这份上了,平平也没有办法,只好回头冲军人笑笑:“不好意思,我们确实是军户。”

军人们站了起来,拔刀的拔刀,搭弓的搭弓,念经文的念经文,写记录的写记录。那个精明军人,看上去是这个禁卫军行动队的指挥官,走上前来,拨开平平挡在牙牙背上的手,一把抓住牙牙的肩膀:“现在我们要以擅离驻守的罪名逮捕你们。”

银色的刀影风一样扫过军人的手,刹那间鲜血长流。牙牙迅速把握刀改为横式,向后踢了一脚就跳进街道。平平追上她,珠子一样的冰雹落在身上,虽然没有刚才那么猛烈,砸在额面上却也还是有点酥麻。军人们又惊又恼,刚刚念了一半的经文肯定是废了,现在只好重整旗鼓,一面全力保护行动队里的时间管理官一面一股脑的追过来。时间管理官得到了同队的帮助,放心地全身心投入陈氏术式的经文念诵,把陈氏负有盛名的时间管理术式加持到弓箭手的箭上。平平大喊:“牙牙,别用——”牙牙回了一下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弓箭手的流矢在陈氏术式的加持下高速追来,牙牙默念陈氏术式时间禁锢经文,将发动时间压缩到一秒半,这样一来即便她的时间禁锢术式停不住流矢,以她的战斗水平也能清楚看见箭矢飞过的轨迹。一刀斩断飞箭后,她用梁氏术式稍微移动自己的位置,好追上已经跑在前面的平平。

平平见她跟上来了,便放心地改变逃跑路线,一闪身进了巷子。沿着巷子一直往前,可以看见一块窄窄的自留用菜地和一条不算太宽的河道,虽然已经是深秋,河水依然充沛。一条带顶棚的客舟停在岸边,船板上还放着一件船夫的白色小褂,平平没想太多直接跳上船,割断缆绳,躲在客舱里悠悠划动船桨。牙牙从岸边纵身一跃,跳到河中央的大石头上,又一跃,掉入河对面的民居中不见了。追兵喊着水面上缓缓滑动的客船,平平对他们的声音置若罔闻,收起桨,让船只顺水而下。行动队队员无计可施,在指挥官的命令下只好涉水过河。这时候,平平已经在下游与牙牙接应。

客舟在窄小的城镇河道上飘摇了一阵子,只听水流声越来越大,平平探头朝客舱外望去,原来他们已经来到开阔的水域上。牙牙拿起船桨,努力地划着水避免船只靠岸。平平也来帮忙,渐渐客舟来到了水流较缓的河道中央。平平看着两岸的湿漉漉的草甸和瘦削嶙峋的雪山,对牙牙说:“这一定是孔雀河了,我们顺流而下,就能到达孔雀城。”

帝国之内,只要有人说起北疆,大家就会不约而同地想到乐正的故乡、渔人的城市——北疆首府孔雀城。平平还记得小的时候班主任曾在班会课上提到过孔雀城,露出非常向往的表情不说,还绘声绘色地给学生讲述了一些有关孔雀城的、难免有夸大成分的传说。

“说起孔雀城,我倒是挺想去乐正的音乐会看看,”牙牙显然也在回想同一个老师讲过的传说,“那些人毕竟是御用乐师,演奏水准堪称天下第一。虽然我不懂音乐……但是安东带我去过音乐会,也给我讲了一些音乐常识。”

平平皱了一下眉头,没有回话。牙牙也显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出言不慎,半天没有吭气。终于,平平打破了这种尴尬的沉默,开口说:“好啊。那我们就去看看吧。”

牙牙依旧沉浸在愧疚的气氛中,心想这时候露出雀跃的表情会显得有些没心没肺,于是只好低着头,稍微牵着嘴角笑一笑,以示欣然同意之情。

孔雀城的两大特色就是音乐和河鲜。世世代代充当宫廷御用乐师的乐正一族在这里发源繁衍,至今他们的祖宅和宗室都还留在这里,只有京城将要举行盛大庆典、必须由最高级的乐师出场的时候,宗室才会前往京城在御前演奏。他们宗室的范围是宗主及其三代以内血亲,这一点和烈氏虎族相似,三代以外只能算远族偏房,无论是演出费用还是地位身份都和宗室有天壤之别。平常的官宦人家自然不提,就连宰相也是无力请动乐正宗室的,顶多只能找些在京城闯荡的乐正四代传人,那也需要比普通乐师高处几倍的价钱和足够的谢礼和尊敬。在烈平疆的成年礼上演奏祭祀音乐的那些乐师就是专程从孔雀城赶来的宗室乐师,那是因为成年礼上有皇帝出席,乐正宗室自然会主动前来献艺。

说道河鲜,就不得不提遍布北疆的奔族人。奔族人喜欢依水而居,自古以来都以渔猎为生,冬天里男孩会在尚未结冰的河水里游泳以增强体质,河水结冰之后,他们就用宽背长刀切开冰面,用长刀刺入水面,随着血液染红河水,一条又一条肥鱼也被长刀挑出水面。鱼在刀上,只需点一把火,就能烤熟鱼肉,拿着刀直接吃了。这样的风俗自然衍生出武力崇拜,现在禁卫军将领中的木将军和流将军都是奔族人。

想到这里,平平不由得看向河水,鳞光如水,灰色的影子在河底卵石上一闪而过。他想了想,拔出刀来,看准时机就刺入水中。

“抓到了吗?”牙牙问。平平摇摇头。牙牙说:“我觉得刺鱼应该是一种经验型劳动,像我们这种从来没抓过鱼、从小只在自家温泉里游过泳的人,应该是一时半会儿也抓不住的。”

平平正要对她的话表示同意,牙牙就又说了:“所以平平你念时间禁锢经文,我来刺鱼。随后再到岸边,用擒雀道加热刀身,点火烤鱼。”

平平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从小牙牙就是那种特别没主意的妹妹,无论做什么都一概听从平平安排,就算平平犯了明显的错误,她也会毫无知觉地奔赴险境。平平看见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禁感慨万千,便拉住她的手,有点开玩笑似的问她:“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会出主意了?”

牙牙反而愣了一下,反问:“如果我不出主意,全部交给你办,你能抓到鱼吗?”

平平不禁笑出声,随即大大地拥她入怀,久久没有说话。牙牙尽量抬高下巴,好使自己的脸脱离平平前胸的挤压,说:“再说了,我现在可是你的妻子哦?夫妻之间应该互帮互助,不能有一方完全被动。”

平平故作惊讶,想要逗弄她一番,便说:“对啊,你是我妻子呢!差点就忘了!可是我觉得吧,我们还是做同胞比较自然,天生同心同力,比夫妻强多了。而且,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是同胞,为什么要突然改做夫妻呢?”

没想到平平的后半段话说的很有说服力,真的把牙牙镇住了。牙牙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慢慢开口道:“那……晚上睡在一起的时候就不能做那种事了?”

平平突然脸一红,捧住她的脸半天说不出话。确实,自从婚礼前的那一次以后他们就没有实际上的性接触了,虽然保守着晚上睡在一起的优良传统,但是两人躺在同一床被子里也没有想到要做些什么,只是像以前一样聊天,互相抱抱,亲吻片刻,然后就睡了。牙牙看着他异样的反应,自己也慢慢害羞起来,努力想要把脸从平平手中挣脱。没料平平突然松手,牙牙反而一趔趄,差点从船板上栽下去。平平拉住她,把她带进客舱。

两人肩并肩坐着,一时间没人说话。最终牙牙打破了沉默,侧过身子亲吻了平平。平平欣然接受她的好意,但是也就吻了一分钟,两人便自动分开了。找不到那天的那种感觉了——他俩心中都是这样的想法。不过,总不能强求吧?那样不就跟□□一样吗。

这只是平平的想法罢了,牙牙可不是这样想的。她低声劝告平平,说:“万一那次我没怀上呢?要是家神来了,该拿什么献祭?”

这也是计划中的一项内容,即平平和牙牙缔结婚姻之后,要把他们的胎儿交给家神作为牙牙的替代品。胎儿六个月时血统浓度最高,家神最喜欢。虽然将一个还没来得及看见世界的孩子当做羔羊献祭的做法实在残忍,但是平平在衡量之后,觉得还是牙牙的性命更重要。牙牙也同意了他的观点,不过她懵懵懂懂,还未正式为人妇就选择放弃自己孩子的性命,其中的悲痛她当然没有体会过。但是一旦她亲身体验了失去腹中沉甸甸的珍贵之物,那时候她会是什么心境,没人知道。

平平兀自起身,说:“捕鱼吧。”

14、

姜贺敷了解到,要从西境烈氏祖宅的位置赶到神女峰,肯定要经过有名的孔雀城。从西境到孔雀城,走水路最是方便,只要沿着河道顺流而下,轻舟如风,不消两天就能到。

于是他和另外两个人合租了一条船,从西境最大的口岸上了船。他带的行李很少,想着一路劳顿,就必须减少累赘,便只打包了些必要物品,穿着便于行动的匠户服装就出发了。他上船的时候旅客还没到齐,船主人也等着无聊,就跟他聊天。姜贺敷说自己是个刀匠,船主人便很惊喜地问道:“那你会做鱼叉吗?”

姜贺敷愣了一下,说:“鱼叉?”

船主人连忙解释:“是这样的。我是奔族人,以前家里一直是以打渔为生,到了我父亲那一代才开始经营客船。去年冬天的渔季家里只有爷爷去参加打渔,可是结束的时候爷爷气呼呼地回来,说他的旧鱼叉完全不好用了,一条鱼也没叉到。”

姜贺敷有些困惑,问:“我一直住在京城,所以也不太了解你们的习俗……我一直听说奔族人是用长刀捕鱼的。”

船主人用力的一甩头:“嗨!怎么可能!当然是用鱼叉了!……所以,我就寻思着给爷爷重新做一把鱼叉。但是,你也知道,西境这边没什么好的铁匠,北疆的匠户全都搬到京城和中原去了,毕竟那边需求量大。我连一个铁匠都找不到!所以,才想要请您帮忙……”

“对不起,大叔,”姜贺敷只能拒绝他,“我只是个刀匠,从小到大只打造过刀具,鱼叉和我的领域相差太远,我怕做出来让您失望哪。”

大叔一脸遗憾:“这样啊……那也没办法了。”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直到有旅客上船。船主人一看到这个大包小包的胖男人就开心地招起手来,用姜贺敷听不懂的语言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胖男人穿着毛皮背心,扛着皮口袋,头发浓黑,个头高大,肤色白里透红非常健康。姜贺敷推测他和船主人都是奔族人,而且还是老客户,因此大概是常常往来孔雀城和西境的商贩。胖男人坐在姜贺敷对面,他便礼貌地问胖男人是做什么的。胖男人就爽快地打开皮口袋给他看,里面满满叠装着高级绸缎布匹。“女人喜欢的,”胖商贩笑着说,“我们男人一般穿粗布和毛皮。”

这时最后一个客人来了。乍一看她背后好像背了什么沉重的东西,仔细看去,竟然是一把琵琶。女子穿着灰布长袍和皮褂子,皮面有些脏了,倒是和里面的灰色长袍看起来很协调。她的头发高高扎在脑后,马尾辫落下来长度也只到肩膀。她上船的时候提起长袍,露出里面的高帮尖头长靴——那倒是非常引人注目的新奇款式——咚咚咚走进客舱,在姜贺敷旁边坐下来了。船主人解开缆绳,摇动船橹。

女子坐下来之后就把背后的琵琶取下来,放在脚边靠着,随即揉揉肩,伸个懒腰。

“姑娘你是做什么的?”胖商贩问。

“我吗,我是个乐师。别人有红白喜事,我就去弹琵琶助兴。”女子没精打采似的答道,连眼睛都没好好抬起来看大家一眼,就像是快要睡着了。

“这一回是在西境有工作吗?”胖商贩继续问。

“是啊,跑这么老远来是因为有人包路费要我过来给老太太的寿宴独奏。赚了点小钱,顺便在西境玩了玩,”女子说到这里,似乎是笑了一笑,“结果前几天不是发生了那个事儿吗……烈将军和战神都不见了,悠闲浪漫的西境一下子就变成警戒重地,我想了想,只好提前行程回来了。”

胖商贩说:“请教姑娘姓名?”

女子答:“乐正,卜呼。”

“是乐正家的乐师啊,真是有幸!我姓木,单名一个嘉。对了,这位先生,”胖商贩,也就是木先生,把话题转向姜贺敷,“刚刚上船对您有疏问候,请教您——”

“姜贺敷,刀匠,”姜贺敷露出最能显示自己成熟气质的笑容来,“家住京城,这次来西境是参加朋友的婚礼。”

木先生疑惑地问:“为什么不直接回京城呢?”

姜贺敷随口回答说:“我和乐正姑娘一样,原本计划在西境玩几天,结果烈氏虎族发生了那种事情,我也待不下去,想着换个地方玩玩。朋友结婚之后夫妻俩就去孔雀城旅游了,我思量着不如也去那个地方看看,就上船来了。”

乐正姑娘将一双懒洋洋的眼睛转向姜贺敷,饶有兴趣地问:“你那个结婚的朋友,是男方还是女方啊?”

姜贺敷一下子就意识到了她那种眼神的暧昧含义,大窘,连忙说:“当然是男——好吧,两边我都认识,都和我玩的不错。”

乐正姑娘依旧耷拉着眼皮,但是那浓密眉睫下的眼睛逐渐放出光彩来:“得了吧,你就实话实说吧,姜师傅。你其实是对那个新娘念念不忘,想要追去孔雀城见她一眼对吧?”

木先生哈哈笑起来,连在船舱外摇橹的船主人也露出一丝笑容。完全不顾姜贺敷的窘态,乐正姑娘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们三个早就认识了,你和新郎都喜欢那个新娘,但是新娘不喜欢你,喜欢那个现在做了她丈夫的男生,由于你们是朋友,所以你一直不敢把自己的心意告诉她。现在你后悔了,对吗?”

姜贺敷虽然因窘迫烧的两眼昏花,但还是清晰地听见了她说的每一个字。头脑清楚地想一想,其实乐正姑娘说的有道理。如果自己一早就向烈牙疆挑明自己的心思,纵然存在最后她还是和烈平疆一起逃走的可能性,那也总比现在这样好。现在他要偷偷摸摸地去找那同胞俩,就像是举着一根细细的蜡烛在黑夜里摸索。虽然只要举起蜡烛就可以清楚地看见路,但是他看不见这趟旅程的终点。如果,他真的见到了烈平疆和烈牙疆,久违的和他们坐在一起喝一杯茶,他又该说些什么,解释些什么呢?难道他要把烈牙疆强行带走?且不说烈平疆是否同意,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和烈牙疆之间的实力差距。所以,这种时候,他就要像先辈一样,利用自己身为刀匠与持刀人天然的联系。

“……对啊,你说的对。但是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呢?她都结婚了,我再怎么讨好她,她也不可能抛下丈夫跟我走啊。再说了,我见不见得到他们都还是个问题呢。”姜贺敷半辩解、半承认地回答。

乐正姑娘似乎是没料到会得到这么认真的回复,一时间说不出话,只是用睁的大大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姜贺敷避开她的目光,不说话了。木先生见状连忙打圆场:“孔雀城虽然大,但是只要想和某个人见面的话,就沿着孔雀河散散步好了!孔雀城里的每一个人都喜欢在孔雀河边散步,就像我,每次在常去的河段旁散步总能碰到一大把熟人!”

“是啊,”乐正姑娘马上附和木先生,“我和我男朋友就是在孔雀河边认识的!”

木先生马上把话题转移到乐正姑娘身上:“姑娘的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是乐正家的吗?”

乐正姑娘摇摇头,目光重新变得疲惫起来,答道:“是奔族的,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天气蛮冷的,但河水还没有结冰。他卷起裤腿下了水捕鱼,好像一点都不冷,我在画舫上给达官贵人们演奏助兴,一边弹一首特别喜庆的无聊暖场乐曲一边东张西望,就看到了他。他站在水里,虽然是很冷的天气却满脸红光,举着鱼叉朝水里刺去。然后我看见水里冒出一缕红色,他提起鱼叉,取下刚刚捕到的鱼。后来我去找他,他还请我吃烤鱼呢。”

木先生很高兴的样子,说:“我们奔族男人就是那个样子!小伙子应该很能干吧,还会烤鱼呢!他现在住在哪个河段?”

乐正姑娘纠正道:“哦,他现在不是我男朋友了,他结婚了,跟一个奔族姑娘。那个姑娘做的烤鱼特别香,我吃过,三月不知肉味。”

木先生长长地吸一口气,姜贺敷也不禁朝她投去同情的目光。乐正姑娘无所谓一样地摊开两手,转头对姜贺敷说:“姜师傅,看在咱们怀有相同目的的份上,我请你去我前男友和他老婆开的烤鱼馆吃饭吧。”

“相同目的?难不成你也是去探访故人的?”姜贺敷虽然有些他乡遇故知的惊喜感,但是心里还是着实吓了一跳。他本能的感觉到这个姑娘没说一句真话,但是他也找不出一句话来揭穿她。他有点警惕地看着她,右手悄悄握拳。

“是啊,故人嘛,总有些留恋。去他店里坐坐,吃他老婆亲手烹制的烤鱼不也挺好,至少能聊以□□。一起去吧,我请你。”

木先生微微笑着,斜着眼看姜贺敷,好像在说:“人家姑娘都把话说明到这份上了,你还不快接受?”

姜贺敷却心里打鼓,不敢冒然接受,只好说:“行啊,如果你方便的话我们就一起去吧。”

乐正姑娘只是笑着,稍微眯起眼睛朝客舱外面望去。他们正在穿过“北疆第一山脉”,两岸群峰拔地而起,直冲云霄,而他们一叶小舟在群峰之间的峡谷里缓缓滑过,水面如镜,映着天上天下,身处其中,不禁壮怀激烈。姜贺敷不禁想到烈平疆和烈牙疆两人为了避人耳目选择走陆路,硬是翻过了这一道有着白皑皑雪顶的重峦叠嶂,心里就由衷地感到佩服。虎族人的强悍,果然堪比百兽之王。

船只驶出了峡谷,重回宽阔沸腾的水面。两岸景色大变,草甸和怪石嶙峋的雪山构成一幅幅典型的北疆图画。木先生说:“这就是北疆了,姜师傅!”

姜贺敷紧紧望着窗外,这样的风景他是从来没有见过。乐正姑娘似看非看地瞄着他,好像在等待他说什么,但他始终什么都没有说。天黑下来了,不能再冒然航行。船主人将船靠岸,把缆绳系在河边的一棵小树苗上。随即他点燃了提灯,就这还没熄灭的半根火柴把自己的烟管点好,就在船板上坐下来,深深吸了一口,在吐出的烟雾中用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自己的三个客人。

“我先睡啦,你们聊吧,不用管我,大吵大闹也无所谓。”乐正姑娘说着就从自己的行李里扯出一条毯子,裹着就在客舱座位上睡了。三个男人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没有即刻开始说话。待姑娘终于响起均匀的呼吸声,三人才清清嗓子,开始谈话。

船主人缺席了白天的聊天内容,自然想要复习一下今天的情报:“姜师傅,你说你是去孔雀城见老朋友的?”

姜贺敷觉得这话说的并无不妥,点点头。没料木先生在旁边补充:“是老情人!”害的他脸上又烫了起来。船主人眯着眼睛笑了,说:“白天我跟他谈话时还觉得多好一个老实小伙,没想到这么念旧情啊!”

木先生笑着,目光凝聚在姜贺敷身上:“小师傅,说真的,既然那么喜欢那个姑娘,最初为什么不跟她说清楚呢?”

姜贺敷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想着要怎么解释才好。一不小心抬起头,又看见船主人热切的目光,更觉得自己非得把事情讲一讲不可了。

“那个姑娘有一个兄弟。”他想了半天,终于决定用这句话来开头。

“哦哦,是因为兄长不同意你们吗?”船主人马上给出自己的猜测。

“不,那倒不是,兄长压根不知道我喜欢他妹妹……只是,那姑娘和她哥哥关系很好,基本上就是能一起行动就绝对会黏在一起。我们那会儿还在读书,我和她有一门课在一起上,就常常一起走。结果把哥哥惹怒了。”

木先生叹一口气:“这个哥哥太心急!要是他这样做的话,今后就没人愿意跟他妹妹一起玩了!”

船主人吐一口烟,面部的阴影在提灯在一闪一闪:“的确有这个可能性。但是,哥哥袒护妹妹这种事情稀松平常,我上学那会儿也碰到过。关键是要让哥哥认可你,他就不会把你和妹妹隔开了。”

“其实,我觉得他们的情况比较特殊……就是说,妹妹其实是希望哥哥把自己同别的男生隔开的。之前她和我关系好起来,并没有其他的成分,只是纯粹的同窗情谊,但是哥哥的暴怒让她意识到了我可能有这种心思之后,她首先做到不是跟我商量,而是找她哥哥道歉,说她以后不会再和别的男生一起玩了,只和她哥哥呆在一起。”

船主人说:“那这就是妹妹的问题了。”

木先生却好像知道船主人要说什么似的抢过话头:“对,确实,妹妹懵懵懂懂,不知道怎么处理男生对她的感情,就随意拿亲人当挡箭牌,是有她的不对。但是,就算妹妹情窦初开,知道了小师傅的心思却故意不理他而转向兄弟的话,这就是小师傅自己的问题了。”

船主人拿烟斗在船沿上狠狠敲两下:“怎么是小师傅的问题呢?这个姑娘太矫情!”

木先生很耐心地解释道:“你看,既然姑娘已经在哥哥的提醒下了解到了小师傅的心思,那小师傅完全可以乘胜追击,直接向她表白诚意,这样就算她不懂男女之情,也会懂小师傅的诚心!小师傅,在我看来,你错失良机啦!”

姜贺敷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但是,当时的自己也和烈牙疆一样,并不懂得男女之情,甚至连自己对烈牙疆的感情都不明白,只知道她是会成为战神的女人,是上一个姜贺敷梦寐以求的女人,就在体内“贺敷”的刺激下懵懵懂懂地产生了类似于恋爱的感觉。于是他转移话题,问:“那该以什么为标准来界定自己对一个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那个姑娘也许是喜欢我的,也许是因为她不知道何为感情而错以为不喜欢我,而我也一样,说不定并不喜欢她,只是在哥哥的过度反应下配合情境暗示自己喜欢她。”

船主人深深吸一口烟,说:“你这是个很有深度的问题啊,小师傅。其实,我也有类似的困惑。当初我结婚,完全是父母安排的,婚礼之前都不知道新娘长啥样。可是,婚礼上,我一看到她,就知道我得好好爱她,觉得她是天底下最适合我的媳妇,觉得我唯一喜欢的女人就是她了。这很有可能就是你说的那样,在特定情境——婚礼——下,我下意识配合氛围对自己暗示了以上内容,然后我就真的和老伴和和美美地过了这么多年。就算有吵架,我也不会想到当初这个媳妇完全就是父母硬塞给我的,并不是我真心喜欢并挑选的女人。”

木先生笑了,说:“我是跟女人做生意的人,那些女顾客来的时候,多多少少总要抱怨几句。说什么老公好吃懒做的也有,不干正事就净喝酒抽烟的也有,还说老公吝啬,抠门,不让她们买新布料,说她们明明有衣服穿,为什么还要做新的。可是抱怨完了,她们还是会高高兴兴地买了好看的布料,兴冲冲的规划着,要给老公做一件新袍子。女人也是一样啊!嫁给一个未曾谋面的丈夫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情,我们奔族人向来这样安排婚姻。全凭那无形的红线,女人轻而易举地相信了自己感情的归宿,满心欢喜、信心十足地步入了婚姻家庭,从此过上了风平浪静的生活。我本以为只有女人是这样,现在反过来想想,恐怕男人也是一样的吧!”

三人陷入沉思,一时没有人再说话。姜贺敷抬头向茫茫草甸望去,深蓝的天幕下草甸被墨汁一样漆黑的夜色染得深不可测,远处群山的白雪冠顶微微地闪着光。就像蜡烛倒在墨盘中一样,一点野火在不远处的草甸里稍微晃了晃,眨眼间就不见了。姜贺敷倏地站起身,两脚激动的蹬住船板,小舟不可避免地晃动起来。船主人稳住身子,高高举着右手里的烟管,左手扶着提灯,木先生抓住船沿,说:“怎么了?看到什么了?”

姜贺敷没有回答,从船上跳到岸上,拔腿朝刚刚野火出现的方向追去。还没等船主人和木先生反应过来,乐正姑娘也将裹在身上的毯子向后一甩,轻盈地跳出船舱,追到岸上去了。

姜贺敷紧盯着那个方向,身体内的“贺敷”将所有铁屑集中到他的右手,瞬间就在他右手里重铸了那柄古刀。姜贺敷知道这个信号是什么意思,他抛下所有犹豫,在自己和先辈贺敷的血脉鼓动下,以超越自己体能极限的速度奔跑起来。很快,野火再次出现,他看见两个背影,所穿衣袍相似至极,长发柔软,都在脑后束成高高的发辫。处于职业习惯,他下意识看了看那两人所带佩刀。稍高的那个人刀挂在右边,稍矮的、体型纤细的那人则挂在左边。他脑内充血,现在那两人毫无意识,自己完全可以趁此机会发动突击,一切在此一举!

虎族人对带着凌厉杀气而来的敌人格外敏感。长发突然一甩,左边的佩刀当的一声出鞘,那纤细躯体朝他迎面而来。血腥味沿着面孔向两侧向脑后发散,气味刺鼻,像利刃一样割开他的额头。他心中一沉,没想到自己与烈牙疆的实力差距竟然有这么大,但是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收手!就在这时,另一个身影从他身后飞出,时间禁锢经文被强行压缩至半秒,瞬间爆发出来的术式威力使姜贺敷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微微颤抖。接下来的一切就像一阵幻影,他刚一眨眼,就看见烈牙疆高举着乐正卜呼的后衣领,傲然立在天地之间,冷漠的神情仿佛在说:就这样结束了吗?

“真不愧是战神殿下……看来,凭我一己之力想要制裁您的擅离驻守之罪,果然是不可能了。”乐正卜呼勉强笑着,头发凌乱,两手无力下垂,但眼睛已经在对姜贺敷暗示。姜贺敷瞬间明白了,现在无论乐正姑娘接近他是否出于好心,他都想好好感谢她。姜贺敷大喊:“牙疆,是我!”

烈牙疆还处于战斗的狂热状态中,缓缓转头看了他一眼,瞬间就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吃惊地眨眨眼睛,有点惊喜地问:“老姜,你怎么在这里?”

这时候烈平疆也走过来,看见姜贺敷,惊讶地说了一句:“姜贺敷?!”随即就没有再说话,只是用一种戒备的眼神看着他,同时慢慢接近烈牙疆。姜贺敷眼看着就要错过机会了,赶紧走到烈牙疆面前,对她说:“这姑娘是我同行人,和我关系比较好,刚才是误会了,牙牙你放下她吧。她也不过是个乐师而已,不必你这么认真应战。”

牙牙答应着就把乐正卜呼放下了,还没等她开心地正式和姜贺敷打招呼,乐正姑娘就往她脖子上一拍,她愣了一下就昏了过去。姜贺敷揽过她就跑。烈平疆大喊:“老姜,你干什么?”

烈平疆的速度非常快,眼见就要追上姜贺敷了,乐正姑娘拉上他,再次使用时间禁锢。这一次她的吟诵和刚刚那种爆发式不同,虽然词句咬的非常清楚,但是那腔调像是歌唱。乐正一族特有的奇妙歌喉震颤着空气,旋律和经文交织融合,气流一般顺着小腿慢慢环绕上升,将人裹在一个隔绝时间的狭缝里。一瞬间姜贺敷只觉得天旋地转,慌乱之中,乐正姑娘的手紧紧地抓在他的衣袖上,而他用手肘紧紧将烈牙疆箍在怀里,不敢有一丝放松。陈氏术式经由这种方式吟诵,竟然显露出了无与伦比的强大威力,还没等姜贺敷反应过来,他们就已经回到了船上。

“快开船!”乐正姑娘用紧张而尖利的声音冲船主人喝令道。船主人向他们返回的方向望了一眼,看见那个黑夜里鬼魅一样闪动追赶的身影,急忙解开缆绳把船划到河流中部。木先生借着光看了看姜贺敷怀里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是战神!我见过她!她在她哥哥成年礼上的比武我也看了,”木先生一边说一边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姜贺敷,“那么……小师傅,那天的比武,你好像也很活跃?”

姜贺敷把烈牙疆放到乐正卜呼的毯子上,直起身回答:“是啊。木先生您也看了比武吗?原来您是个大人物啊。区区一介商人,是不可能进入武殿直接观摩比武的。”

乐正卜呼用平淡无奇的口吻说道:“木嘉先生是奔族木氏宗室将军,当然在现场了。刚刚追上来的那个人就是烈将军本人,想必木将军是认出来了。”

木将军不说话了,眼睛瞟着船主人,似乎是希望他说点什么圆场。可船主人装聋作哑,就一个劲儿划船。他只好叹口气,答道:“是是是,小姑娘,全被你猜到了。我就知道,上了这条船,千方百计跟姜师傅搭话的人一定和我一样别有目的。”

姜贺敷在昏睡过去的烈牙疆身边坐下,说:“你们都有什么打算?知道我和烈将军、战神的关系,就尾随我,想要抓住他们吗?不,就算现在我们手里有了战神本人,我也不可能把她作为战利品交给你们。乐正姑娘,我很感谢你的帮助,但是接下来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了。”

“不,姜师傅您好像误解了,”木将军连忙解释,“我并不是想要……我只是,嗨!不是夏雨澍和夏宫天父子俩担心吗,前两天夏宫天小将军得到消息,说在孔雀河附近发现了烈将军和战神的身影,就拜托我留意一下。没想到,我这一留意,还真留意到了。”

乐正姑娘毫不留情地说:“那你谎称自己是做布料贩卖生意的,还道具口吻样样都有,难道不是一个经过精心设计的假身份吗?”

木将军很耐心地解释道:“其实我一直在做布料生意。我们木家原本就是卖布的,我除了练武之外也会亲自经营家里的布行。船主人本来就和我是同族的老朋友,我每次西境进了好货都搭他的船回孔雀城。夏雨澍将军和我素来熟悉,我要走这条路回孔雀城,他自然是知道的。他说:既然要走水路,说不定就能在孔雀河上遇见烈将军和战神殿下了。不管怎样,无非喊我是多个心眼罢了,又不会少块肉。”

姜贺敷眼睛瞅着烈牙疆,问:“夏将军是怎么知道他俩在孔雀河附近的?”

木将军说:“这还不简单!禁卫军的行动队遍布全国,一旦发现可能是擅自离守的军户,他们就会依法逮捕。烈将军和战神殿下就是在孔雀河附近被一个行动队发现的。”

乐正姑娘说:“那么,根据目前的所有情报,我们可以猜测是烈将军和战神烧掉了自家祖宅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心照不宣地低下头,沉默了。烈氏祖宅起火,宗室全灭,除了逃走的烈将军和战神……如果不是另有打算,烈将军完全可以将事情禀报禁卫军,暂住总营,而战神也大可以离开祖宅前往京城武殿,在那里她将受到供奉,完全强于固守祖宅。所以说,烈氏祖宅的大火很可能不是天灾,而是烈将军和战神的预谋。

姜贺敷完全可以接受这种思路。在牙牙的婚礼当夜烧掉祖宅,带上牙牙逃走,他觉得烈平疆的确做得出来。他记得烈平疆和烈氏家神恶劣至极的关系。那场比武上烈平疆不顾一切紧紧护在明显比他强大的烈牙疆身前,这种行为看似荒唐,但是姜贺敷看到他那野兽般的暴怒姿态,听到他向前来索命的家神释放出自己最原始的野性,瞳孔紧缩,獠牙毕露,疯狂一般喊着“不要拦我,我要走,我和牙牙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那时候他就猛然意识到,要引起这样激烈的情绪爆发不可能只是一天两天的恩怨。后来,有一天夜里他睡不着,正躺在床上想着烈牙疆的事情,突然体会到了这样一种生活状态:一个人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大发脾气,他的突然大爆发只能说明他已经抑制住无数次小爆炸。这大概就是烈平疆的生活常态。他一次次抑制自己心中几乎喷涌而出的叛逆和恨意。看见和烈安东走在一起的烈牙疆并没有显得太高兴,忍不住想去问问,却担心触到她的伤口,忍着。看见烈牙疆和姜贺敷走在一起,亲密无间,既愤怒又害怕,即便烈牙疆作了解释,但总放不下对姜贺敷这个人的怀疑。看见烈牙疆被家神觊觎,自己身为宗主却不能强行阻止家神的行动,只能一次次击退家神,一次次消耗体力和心力,疲惫不堪但是不敢放松,在高强度紧张下度过一天又一天,忍着,就好像单手悬在高崖外。这样的情绪积蓄会不会引起那场火灾呢?

他待不下去了。他和牙牙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他们要尽可能逃离这个在别人的而非他的规则统治下的、对他的牙牙不怀好意的环境,他要躲开那乌云一样的群山,他拼上性命逃出外人的温柔乡,追求适合他和牙牙的荒野,自由的、没有事先受人规范的荒野……

姜贺敷把手放在昏睡过去的牙牙肩膀上,说:“是,你可以这么猜测。但仅仅是猜测罢了。”

乐正姑娘叹一口气,在船舱出口处坐下来,大大咧咧地往后一靠,虽然仰着头抬着下巴,却还是把眼珠转下来盯着姜贺敷不放:“看来你知道内情。也是呢!和战神、烈将军同学四年,起居上课都在一起,想来和烈将军也是情同手足,跟战神更是情投意合了!那么,我就把我目前的分析给姜师傅说一下好了:烈将军不希望战神嫁给那个烈安东,但是他也不愿意把战神嫁给你,姜师傅。他想干什么呢?他不希望战神出嫁。但是,整个烈氏宗族都强烈希望战神嫁给烈安东,并且在烈将军不同意的情况将整个事情办得差不多了。这样就激怒了烈将军,他身为烈氏虎族宗主,借由家神的力量贯彻了自己的决策……当然,这个决策的内容肯定包括‘阻止婚礼’这一项,但是,是否包括‘杀光族人’就不一定了。然后,在根本不会留下作案痕迹的情况下,他依旧选择逃走,和战神两人一直北上,来到这里,前往孔雀城,这就包括两个疑点:一,为什么逃走?把火灾当做天灾上报,他和战神都会得到很好的安置,也不会分开,战神也就会一直留在武殿里,也就绝无出嫁的可能了,这不是和他的意愿相一致吗?他拼尽全力地朝北方不断前进,到底是为了什么?二,他为什么要来北疆,为什么要来孔雀城?目前可以知道的是,北疆是烈氏虎族的发源地,他莫非是想要追溯祖先的足迹?这种做法在当前的情况下来看,太不合情理。那一定是有什么别的理由了。姜师傅,你怎么看?”

姜贺敷心里有数,但是经过一番斟酌,决定不要说出为好,便回答她说:“我只知道一件事情:我对战神的确怀有爱慕之情,但是她并没有对我怀有类似情感。烈将军根本不会在我和烈安东之间选择妹夫,战神的婚事早就被他决定好了,只是没有人同意罢了。”

乐正姑娘低下头来,平视他:“你知道他的决定吗?”

“我知道。这很明显:破坏了战神的婚礼,带着她逃走到千里迢迢之外,并且战神本人也全盘接受,积极配合,你说,这份姻缘之间还有容许其他人介入的空间吗?”姜贺敷苦笑着看向烈牙疆。方才乐正姑娘把毒针拍进了她脖子里,那针溶化在血液中后就会释放毒液,足以使人昏睡一整天。考虑到烈牙疆异乎寻常的身体机能,姜贺敷估计她会在他们到达孔雀城之后不久醒来,在她醒来之前,他必须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能容自己和她好好谈话,寻求事情的解决方案。

姜贺敷凝目望着烈牙疆,乐正姑娘安静地看着他。良久,乐正姑娘说话了:“我想,这种情况无论是在帝国法律还是在烈氏家族律法里都是不能容许的。”

“这恰恰构成了烈平疆叛逆的另一个理由啊。”姜贺敷冷笑一声。

15、

在夏宫天看来,这一切不过是一场蹊跷的悲剧罢了。说是悲剧,是站在受害的数十名虎族宗室成员的角度上来说的;但是“蹊跷”二字可不是随时可以用的,它们似乎恰是为这种事件而准备。

初闻虎族祖宅大火时,他确实非常慌张,为平疆和牙疆担心的不得了,甚至惊动了即将出嫁的妹妹。两人一商量,觉得这件事情马虎不得,夏宫天便急急忙忙亲自奔赴现场了。到了现场,亲眼目睹了那种大火过后寸草不生的惨状,看见焦化的发黑而且莫名其妙地像海绵一样发涨起来的木梁像某种宗教启示柱一样孤零零指着天空,看见一具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被抬出来,整整齐齐摆放在原本是绿草如茵、桃花盛开但如今只是用一片焦土的后院地面上,夏宫天自己都有点受不了,更不用提妹妹宫云,他根本不敢向她谈及这里的惨状。他在那里遇见了姜贺敷,他倒是看起来比较冷静,对他们说:“没有找到平疆和牙疆的尸体,说不定他们两个已经逃出去了。他们那么强,被天火烧死未免太不合理。”

夏宫天发自内心地想要这么认为,但是就从现场来看,他觉得事实可能并不是这样。那天一大早姜贺敷就告辞了,夏宫天一个人剩了下来,在这个原本是美丽芬芳的西部城市里逗留,每天都去烈氏祖宅遗址上看看。禁卫军的临时部队已经出动清理灾后现场,夏宫天凭借自己禁卫军将军的身份在遗址上四处看看,有时候就会发现一些很有趣的现象。比如说,按照邻居们的说法,祖宅是被闪电击中而起火的,那么首先着火的部位应该是屋顶。火灾之后的屋顶因为立柱的毁坏而坍塌下来,夏宫天蹲在瓦片堆上仔细查看顶梁,并不觉得那里的烧焦程度比立柱高。随后是正堂内的牌位。由于牌位的特殊性,家族人通常会把它设立在一个不会被坠落的横梁击中、也不会火灾轻易波及的地方,并且整个牌位和神龛都是用黑面大理石制作,这样就算遇到火灾,也能保全镌刻于上的祖先名字。夏宫天特意来找牌位,他觉得牌位可能能够说明很多问题,能解答他心中的疑问。果然,他找到了掉在地上的牌位。大理石质地的牌位并没有那么容易碎裂,但是当他找到它时,却发现它摔得粉碎。捡起碎块仔细查看,他凭借自己多年的用刀经验判断牌位的碎裂是人为。

那么事情就变得很有意思了……谁在火灾前,或者火灾中,用刀砍碎了这块凝聚着烈氏虎族家族自豪感的牌位?大火一直持续到白天,所以不可能是有人在火灾之后溜进去作案;火灾之中砍碎牌位的人,想必自身不保,而且牌位坠地附近并没有发现尸体。那天是烈牙疆的婚礼,在祖宅里的只有宗族成员和长期服侍宗室的几个保姆、厨子。他们之中,谁会有这样一个深入骨髓的理由,怀着强烈的恨意将牌位捣得粉碎呢?

不用多想,他知道是谁做的。而且他知道这个人完全可以在漫天火海里从容地砍碎牌位再悠然离开。一个像烈平疆一样能将陈氏术式中的时间禁锢经文运用的炉火纯青的人,都有这样的本事。

之后没几天他就回祖宅了,为了庆祝妹妹的婚礼。因为烈氏的事情,原本可以很欢乐的婚礼显得有点凝重。好在妹妹并没有很在意,反而一直在积极地调查平疆和牙疆的去向。妹夫是禁卫军赵氏将军的弟弟,也是禁卫军内的高官,也拜托了他的哥哥留意这件事。因为宫云这种大张旗鼓的关心行为,夏宫天不禁有点怀疑宫云的动机了。他注意到妹妹一直在强调自己很担心牙疆,绝口不提平疆,但是一有线索就先问“是平疆吗?”,完全把牙疆抛到脑后。夏宫天不知道妹夫有没有注意到宫云的异常,自己也不好说破,万一宫云真的对平疆恋恋不忘呢?那样,多少多余的事情都会跑出来了!

他在妹妹婚礼之后就一直待在京城的禁卫军总营里,每天忙于事务,几乎来不及考虑这件关乎友人安危的大事了。没想到很快就传来消息,说是在北疆边境上发现了两个疑似擅自离守的军籍人员,一男一女,行动队指挥官亲自汇报时提到那个男的把两刀挂在右边,是个左撇子无疑,但是女的虽然把刀挂在左边,却也用左手拔刀。听到这里的时候夏宫天心里就稍稍跳动一下,有点雀跃,也有些隐隐的担忧。他觉得这一切事情并不适合发生在那两个人身上。他们,一个是享誉帝国的单兵作战最强家族、烈氏虎族的年轻宗主和禁卫军最有前途的将军之一,另一个是身披墨蓝色八千流云和五百赤金暴瞳长袍的帝国的军力象征、高高立在武殿之上的拔刀挥斥方遒的战神,他们为什么要躲躲闪闪,不顾一切地朝远方奔逃?

而且,作为最亲近的朋友,这件事烈平疆完全没有向夏宫天提起过,连妹妹也没有从烈牙疆那里听到什么风声,两个姑娘明明在婚期临近的时候还小聚过。按照那天遇见姜贺敷的情况来看,老姜倒像是知道点什么一样,但是他也摆出一副缄口不言的派头来,让夏宫天无论如何都问不出口。夏宫天知道这件事多半和烈氏家神有关,但是一番思索之后他也找不出什么特别的理由来。

那天晚上,他独自一人睡在总营里,窗户开着。他格外喜爱深秋的霜露,以及夜晚的凉爽微风,更不用提秋夜独有的澄澈夜空了。他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黛蓝的夜空下武殿的琉璃色穹顶格外孤寂的闪着微光。他父亲一直是一个非常风雅的人,从小就喜欢抱着他们兄妹俩坐在夜色覆盖的庭院里一言不发地望着夜空。刚开始,夏宫天和夏宫云被父亲异常的举止吓得一声不吭,两双眼睛挤在父亲的胸膛前,惊惧地对望着,直到他们稍稍平复忐忑的心情,顺着父亲的目光望向天空,从那一刻起,他们开始习得“风雅”的涵义。自那以后,他对四季的变化格外敏感,也慢慢养成了夜观星空的习惯。他常常躺在床上,开着窗户,看着竹影在月影中婆娑,听晚风的萧萧声音,徐徐想着心事。现在他远离家乡,依旧保持着这样的习惯。他的心情很平稳,像深潭微波,徐缓均匀,慢慢想到自从烈铜生死后,武殿就多年空闲,直到烈牙疆登上那里的台阶……那一天,他真的以为武殿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徒有其名而无其实地空下去了。没想到,那之后,战神却还是……

他不禁想起术式学院里的旧事来,想着想着就笑了。有天夜里他、烈平疆和姜贺敷背着两个姑娘跑到公寓楼顶天台喝酒,平疆问他:“你觉得我和牙牙谁像长者?”

这个问题简单至极。他和老姜都肯定地给出了答复:“当然是你像哥哥啊。”听到这个明确的答案之后,平疆似乎特别高兴,随即向他们谈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平疆说到自己小时候和牙牙打扮的一模一样,连大人都分不清他们是男是女。

“那样真好,完全一样,”他怀念般地说,“没有一点不同。因为,产生分歧的首要因素就是差异。”

“那么后来你和牙疆有过分歧?”老姜问道。

“那肯定有啊!只要我们出现了差异,就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对方与自己不一样的地方。相似性是产生感情的前提。你不会无缘无故爱上一个与你毫无关联的人,就算有一天你对某人怦然心动,那也多半是因为你在他身上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影子。”平疆声音舒缓地叙说着,眼睛稍微眯着,像是非常享受这一段话给他带来的感觉。老姜听完就笑了:“可是完全相同也会产生矛盾吧?因为太过相像,所以在用自己的道德心察觉对方的不足时,就仿佛看见了自己的丑陋一般,难免会不可遏制地大发雷霆吧?”

平疆听完点点头,说:“这个也很有道理啊!你看,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我们的生长,我和牙牙的差异越来越大,但是我们并没有因此疏远对方,而是越来越亲密。这就是差异带来的好处!我们欣赏彼此的差异,在彼此身上找到了自己潜在的特征,这些特征在不知不觉中与我们的某种臆想相重合,于是爱情就发生了。”

“……爱情?”夏宫天确认自己听到了这个词,稍微顿了一会儿才发问。老姜似乎也有同样的问题,但没开口,听见夏宫天问了,才附和着坐直身子。正当两人看着平疆,希望他做出解释的时候,平疆却忽然睁大了眼睛,好像酒醒了一样,嘴唇颤抖着,两手不自然地支撑在身后,问:“怎么了?我刚刚说了什么吗?”

“……啊,没有。对了,你有看上的姑娘吗,平疆?”老姜反应很快,马上就猜到平疆恐怕是酒后吐真言了。夏宫天暗暗朝老姜竖起大拇指,助攻道:“是啊,平疆好像挺受女生喜欢的。总有一两个看得上的女生吧?”

平疆弯了弯嘴角,像是有些勉强地回答:“没有啊……真没有。”

正当夏宫天左思右想该怎样套出他的话来,平疆却一个人趔趔趄趄朝天台的门走去。“他是不是不太舒服啊?”老姜悄声问夏宫天。夏宫天摇摇头,正要追上去看看,没料平疆忽然抬起一手,制止了夏宫天。宫天有点慌张了,他早就觉得今天晚上的平疆有点不太对劲,连忙跑上去,问:“你怎么了,平疆?没事吧?”

平疆说:“没事……”低下头,吐了。随即大笑:“怎么,把你吓着了?”又低下头吐。老姜看懂了这一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夏宫天这才反思自己方才的慌张,反而是自己变得可笑了,只好笑出来。

这件事,之后想起来,夏宫天总觉得有些隐约不对的地方。比如,那句“于是爱情就发生了”,到底是针对谁而言的?今天晚上,夏宫天望着窗外傲然凛立的武殿,心想,如果自己和宫云之间也发生了平疆和牙疆那样的事情的话,说不定自己也会不知不觉道出这样的心事吧。憧憬平疆的女生很多,各有姿色,各有才华,各有各的灵秀,但是平疆从来没有提过自己未来的宗主夫人会是什么样的。夏宫天偶尔会幻想自己未来的夫人是什么模样:秀秀气气,大眼睛,弯弯的柳叶眉,爱笑,用清亮的嗓子叽叽喳喳地说话……突然反应过来,觉得那个形象很像宫云。他不禁有点恐惧,但是一想到平疆和牙疆的事情,这点担忧就荡然无存了。他觉得最大的问题存在于平疆心中。

烈平疆不是没有心仪的女生,也不是因为心仪的女生没有朝他投来眼神,而是因为有一个实际存在的对象已经占满了他现实生活的全部空间。夏宫天想起牙疆和老姜一起回到公寓的时候,平疆那种仿佛要把老姜生吞活剥了的表情。想到牙疆和他大打出手,随后相拥,互相原谅。从那时候起,他就觉得平疆和牙疆的相处模式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太出来。后来有一天,他在学校里看见一对情侣吵架。男的满面怒容,女的泪眼婆娑。两人各执一词,争执不下,直到女生忽然脸色一柔,扑进男生的怀里,事情才圆满解决。

然后,他的思绪不禁飘到了妹妹身上。妹妹看向平疆的眼神,确实不同寻常……她有追求过平疆吗?如果有,她一定会告诉自己。更何况夏将军的妹妹嫁给烈将军,会是多么美满的姻缘啊。对啊,这才是正常的情况啊……宫云应该嫁给平疆,自己或许会娶了牙疆,将战神供奉起来,同时借由她和妹妹的亲密关系和烈氏那边保持密切联系。老姜会继承整个家庭作坊,给他们打制最优秀的刀具,或许,他会……

他会怎么样呢?宫天有点困了,想来想去,却总觉得老姜的脸上蒙了一层纱。他躺在秋夜的高风白露下,努力抬手却抹不去故人窗上的一层水雾。他闭上了眼睛,任凭自己慢慢沉入梦乡。

在梦里,他看见自己坐在妹妹的婚宴上,举着酒杯,向宫云和她的丈夫表达祝福。突然,宫云手中的酒杯掉在桌面上,清澈的酒液在木面桌子上流溢。宫云的眼泪像酒水一样丰沛,沿着她妆容精致的面庞和下巴一滴滴落在那一滩酒水上,两种液体混为一体,宫天伸出手指蘸了蘸,伸到嘴里舔了舔。这时宫云带着哭腔说话了,那毫无忌惮的哭脸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哥哥,我不要结婚,我不想离开家,我要和你在一起!”宫天哈哈笑了,逗弄般地对她说:“怎么,还没长大呀?既然都是大姑娘了,那就好好地结婚!”

宫云抽着鼻子,稍稍收回下颌,眼神有点幽怨地望着他,嘴里喃喃地说:“牙牙都可以和平平在一起……为什么我就不能……”

宫天稍微吃了一惊,意识到她这句话并不简单。宫天从来不知道她会像牙疆一样称呼平疆为“平平”,然后就是那个“为什么我就不能”。为什么我就不能和哥哥在一起?还是说……为什么我就不能和平疆在一起?

“不。”宫天下意识喊出声。婚礼现场消失了,他们面对面跪坐在儿时共住的大房间里。虽说是大房间,那也是依据孩提记忆得出的结论;事实上,现在的他们已经长大到光是坐在这间屋子里都觉得逼仄的地步了。宫云脸上的泪水和哭花的妆容都消失了,她一脸素净,身上是结婚礼服最里面的那层白色长袍。

“哥,我不想嫁给这个男人。”她用冷硬的语气说,眼神专注。

“那怎么行呢?都跟别人约好了,现在悔婚也太晚了!”宫天说着这话,心里明白时间已经回到了婚礼前夜。他一想到这个特殊的时间点,心里就好像有了主意。

宫云噘着嘴,压低声音说:“我要嫁给烈平疆。烈平疆才是最合适的那个人。如果我嫁给他的话,哥你不就可以顺利地娶到牙牙了吗?战神就是我们家的人了。哥,求你了,我们悔婚吧。我要嫁给烈平疆,他一定会同意的。”

宫天陷入漆黑的思绪中。烈平疆?要他来做自己的妹夫?烈平疆那个人已经全身心扑在烈牙疆身上,把妹妹嫁过去无疑时教妹妹独守空闺!但是,除了烈牙疆,他似乎是想不到更好的选择了。再说,虽然他对烈牙疆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感,但是能够娶到战神的确是一件无上光荣的事情。终于,像是从黑暗的天地之卵中破茧而出,他一下子把自己拉回宫云面前,厉声吼道:“不行!”

宫云吓了一大跳,身子往后一缩。宫天缓和语气,说道:“你愿意和我走吧?”

宫云愣住了,像是没有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宫天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粗鲁地摸到她的前襟,随后左手扯松她的腰带。袍带脱落的时候,宫天下意识移开眼睛,但是很快就把眼睛转回来,以一种坚决的姿态直视宫云的身体。宫云像是吓坏了,过了半晌才慢慢抬起手挡在身前,但是从她的眼神来看,她已经明白宫天的用意了。她说:“我跟你走。”

宫天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为了扫清一切阻止他和宫云在一起的障碍,他首先就要灭掉宗族。不知为何,梦中的他思路敏捷流畅,他马上就想到,自己作为夏氏宗主,想要做到这一点是有捷径可走的。他记得宗族律法的每一个条款,知道什么样的罪行可以灭绝所有族人。利用律法来达成目标,这个想法他之前是想都没想过的。

他夜深惊梦,醒来时浑身大汗淋漓。原来是这样吗……他从床上坐起来,窗户没关,隐隐约约飘进一丝寒风。他心想还是关上窗户比较妥当,手已经放在窗沿上,却忍不住再度看向武殿上清辉四射的琉璃瓦。在那有如十五月色的光辉中,他好像看见了烈牙疆的影子。她站在月亮的宫殿里,远远的身影好像只有一个小点,然后她渐渐靠近了,夏宫天可以看见她的长发没有像平时那样高高束起,而是散在脑后,像一条漆黑的缎子被剪碎成千万条,飘飘的迎风而扬。长发覆盖下隐隐有什么金光闪闪的东西,在暗色调的长发和外袍底色上显得有点突兀,让人不禁觉得那东西就是重点了,不得不仔细看看。于是他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她外袍上的千万只眼睛,粗朴的、直瞪着的赤金眼睛,直勾勾的像是要吞噬每一个看向她的人的魂魄,恨不得咬碎一切,仿佛下一秒那眼睛里就会长出锋利暴虐的獠牙,像战神可以轻易撕裂咬碎一国边疆一样,他们无需动手,就已经将对手的灵魂咬成碎屑。烈牙疆……牙疆,牙!牙,咬也!夏宫天从没有这么害怕烈牙疆过,虽然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后缩着。他突然抬手,狠狠关上窗户。没有了。那个噬咬人灵魂的怪物,看不见了。

16、

姜贺敷说:“别害怕,是我。”

烈牙疆没有买账,但是也没打算使出全力挣扎。她躺在床上,两手两脚被绢绸绑缚,这点束缚纯粹是形式,而且可以看出绑匪为了让她少受些罪颇有心思。这点人情她是看得出来的。她现在只想问:“老姜,为什么啊?”

“牙疆,我们在孔雀城。想吃烤鱼吗?”姜贺敷想不出好的回答,只好转移话题。烈牙疆想了一下,干脆地说:“好啊。”她知道没有人能伤害她,她对自己的武力有足够的自信。

“吃烤鱼吗?走啊,我带你们去我前男友家开的餐馆!”这时候,旅店房间阳台上传来一个爽朗的女声。烈牙疆抬起脖子,看清那人的相貌后怒气上涨,她猛然发力,绑住手脚的绢绸尽行碎裂。她站起来,左手放在刀鞘上,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个用阴招使她陷入昏迷的坏女人,一个没有武德的卑劣的胜者。

乐正卜呼不慌不忙地从阳台间走进来,懒洋洋地举着双手,说:“要知道,我可是禁卫军派来的专人,要不是看在姜师傅的面子上,我哪管你是不是战神,早就把你绑回京城了。”

烈牙疆仿佛是第一次遇见能以如此强硬的态度面对自己的人,还颇愣了一会儿,才缓和下来:“若不是老姜在场,你以为你能毫发无伤地站在这里?”

乐正卜呼笑了,似乎有点得意:“战神阁下,您体内还留有我刺入的剧毒呢,现在若是动起手来,谁胜谁负还真不一定。”

烈牙疆反而微微一笑,姜贺敷还没回头看清她那丝难得的美丽微笑,就感到一股强大的逆转时空的力量从烈牙疆周身向外爆发满溢出来。乐正卜呼发动梁氏术式,稍稍移开半米的位置,轻轻巧巧站在地上。烈牙疆在她方才站立的地方出现了,意识到自己判断迟缓,便直接布阵。姜贺敷知道她要用伏龙道了,便自觉地后退一步避开战场。乐正卜呼倒是完全不着急,嘴里的有什么音调响起来,这一回姜贺敷知道了,那是用乐正家特有的唱腔吟诵的经文。乐正唱腔能够使术式经文发挥出卓越的效力,这一点昨天夜里他已经体会过了。

还没等他退到床的另一头,战斗就分出胜负了。烈牙疆单手掐着乐正卜呼的脖子,将她举起离地,脸上洋溢着异样的光辉,仿佛是在战斗中获得了满足,和昨晚她拎起乐正那种失望而冷漠的神情大相径庭。乐正双手扶在脖子上,表情扭曲,似乎想要大声呼喊,但又发不出声音。烈牙疆松手,她砰地一声落在地上。

“幸好我中了毒,”烈牙疆转身坐回床上,往后一躺,冰凉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放在发烫的额头上,面色稍微有些为难,嘴里却依旧不依不饶,“不然……这也会成为一场无聊的手脚。”说罢,竟然真的十分难受一般,默默转个身,面向墙壁歇下了。姜贺敷看见她这个样子,似乎是觉得不大对,默默站了一会儿,才猛然想到自己正站在一种需要贴心关怀烈牙疆的立场上,连忙上前轻声问她是否安好。烈牙疆含含糊糊应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睛不理他了。乐正卜呼这才从地上站起来,虽然吃了意料之外的败仗,却似乎并不感到羞耻,而是十分高兴,轻松愉快地冲老姜打个手势:“姜师傅,我先回家一趟!想吃烤鱼的话尽管跟我说!”随后就背起放在角落里的琵琶,脚步轻盈地离开了,虽然那双厚底尖头的大靴子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敲击木头的“咚咚”声。即便如此,那种声音还是轻盈而美妙的,就像她用乐正唱腔吟诵经文的声音一样。姜贺敷如此想着,在床边坐下来,开始认真考虑自己和牙疆的出路。

他明白自己的立场——现在的局面全是因为他一个人的意志和行为形成的,他必须负起责任来解决。首先,乐正卜呼这个人,虽然自称是禁卫军派来的专人,但是目前来看,她似乎对烈牙疆颇为忌惮,应该一时半会儿不会动手;然后是烈平疆,在姜贺敷理解他的真正用心之前,他注定无法预测这个年轻宗主的行动;最后,当然是无所不在的禁卫军行动队。只要他和烈牙疆走到大街上,就有被行动队发现的可能,所以他们必须仰仗乐正卜呼。乐正卜呼虽然看起来不拘小节,无论衣着还是行为都十分旷荡,但是她那双乐师一样优美细腻的手使姜贺敷确信,她至少是乐正宗室四代以内的族人。正如佩刀显示武士的身份、眼神说明刀匠的水准,一双昂贵保养的手恰恰就是乐师贵族的身份象征。无论怎样,姜贺敷都不想惹乐正卜呼生气,这个姑娘必须成为他的助力。

然后,他慢慢转过头,看向睡在自己身后的烈牙疆。到手了?他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的含义,不知为何竟然品尝出一丝苦涩的歉意。这本来是一件很浪漫的、甚至是柔情满怀的事情,姜贺敷为了上一个姜贺敷和体内的贺敷刀做出的事情,如今竟然成了沉重的道德负担。烈牙疆受着苦痛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被人硬生生同骨肉同胞分开的愤怒和悲伤也是不言而喻,再加上那个可能正在心急火燎地寻找她的兄弟,姜贺敷这个人无疑成为了最让人后悔交友不慎的朋友。

他想要从烈牙疆身上得到什么呢?烈铜生从没有爱过姜贺敷,烈牙疆也没有。然而姜贺敷连同贺敷刀都在强烈地呼唤着:让我拥有她吧,让战神成为我的枕边人!让她的心离开那个和她同姓的男人,到我这里来吧!无疑,除了那个男人,我就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了。

他转过身,看着烈牙疆被毛皮和绢绸包裹的后背,忍不住伸出手摸了她一下。他的手停留在凝聚了全帝国最高力量的身躯的负担着最沉重的战士荣光的秀肩上,然后一不小心,他的指尖碰到了她冰凉的耳郭。这种意料之外的触碰不可抑制地激发了他对烈牙疆的无限怜爱,他双膝跪在床上,俯下身,看见她紧闭双眼皱着眉头睡去的脸庞,嘴里不禁喃喃说出体内贺敷刀千万次重复的话语:“爱我,爱我,战神,你爱我……”

战神爱着贺敷刀,就像母亲爱着儿子一样自然。但是战神不知道,她倾尽所有情感去保养的刀是刀匠血脉的延续,它像是刀匠的儿子,但是由她亲手抚养长大,因此,准确来说,这把刀是她和刀匠两人共同耗费心血培育浇灌出来的孩子。这世上还有比这更美好的男女关系吗?

“……要我爱你吗?为什么?”烈牙疆好像听见了,睫毛颤抖着,但是并没有睁开眼睛,嘴里就这样含糊地反问着。姜贺敷在她身边躺下来,回答她:“没有为什么。你难道不爱我吗?”

烈牙疆想了一会儿,依旧背对着他,说:“我是爱你的,老姜。但是,我好像只能达到称呼你为老姜的程度,假如你要我亲昵地称呼你为贺敷,这可能有些勉强,但不是做不到。”

“你既然爱我,这样一点让步都做不出来吗?”姜贺敷已经在后悔了,但是不论如何撕心裂肺,痛苦的几乎要落下泪来,他还是得坚持下去。

“……贺敷。这样可以吗?”烈牙疆的声音听上去非常诚恳。正是她这种认真而诚恳的态度让姜贺敷心如刀绞。他强做笑颜,用很愉快的声音回答:“可以。我可以称呼你为牙牙吗?”

“怎么不可以?宫云一直这么叫我,你也可以啊!”——没有提到烈平疆。那是因为烈平疆和她有着天生不可分裂的联系,这点程度的亲密根本不值一提。所以,姜贺敷的地位已经降到夏宫云之下了。

姜贺敷大声的叹了一口气,嗓子里有撕裂般的酸痛感,必须要大口吸气才能缓解。为了不让牙疆注意到他的异常,他特意发出有点奇怪的声音来:“诶——你跟宫云那么亲密,我好嫉妒啊。”

“我们都是女生,亲密一点又有什么不对?”烈牙疆虽然很精准地反驳着他,但声音已经虚弱的只剩一丝气息。随即,她大口喘气,仿佛是因为缺少氧气。姜贺敷倏地坐起来,把她的身体翻过来,然后扶着她坐起来,让她顺畅地呼吸。烈牙疆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会儿,很快就平静下来了,脸色也稍稍好转,似乎已无大恙。姜贺敷眼睛盯着她的侧脸,自己却不知不觉地靠了上去,没料她稍微动了动,两人的脸颊轻轻擦过。

姜贺敷有点害羞,但还不至于就此却步。他似乎是认定这次为最佳机会了,转身坐到她面前,两手紧紧扣住她的肩膀,直视她的双眼,然后慢慢凑近。烈牙疆一直往后躲,慌张之下腹部和背部肌肉没能让她维持住坐立的姿态,趔趄之下两手一松,往后倒在床上。姜贺敷把手撑在她的肩膀两侧,俯视她,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私心,这是我和我先辈人共同的愿望。如果没有烈平疆,你愿意和我走吗?”

“如果没有……平平,如果没有他,那么也就没有我了。”烈牙疆稍微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微发着抖,这样回答道。姜贺敷没有明白她的意思,稍微想了一会儿,继续发问:“假设平疆已经不在人世了,你孤身一人,没有亲人,皇帝召你回京,要你在武殿里做一辈子的贞洁战神,你愿意跟我走吗?”

烈牙疆有点慌了,连连发问:“什么意思?你们害了平平吗?平平在哪儿?还有,难道我下一次进入武殿……就再没有出来的时候了吗?”

姜贺敷只好如实告诉她:“平疆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是关于战神的规矩,你可以参考你的先祖烈铜生。皇帝不会轻易放你出去的,因为你是战神,他见过你杀人的样子,他害怕你。”

烈牙疆苦涩地笑了笑:“这种事情,我早就知道了。我早就知道,这世上只有平平一个人是真心为我好。其他人怎样,于我而言都无所谓了。”

“不,牙疆,我爱你啊,我愿意为你做一切平疆为你做的事情。”

“那为何不让平平回到我身边,陪我躺在这里?”

姜贺敷已是语塞,但还是勉强回答:“那……是因为……平疆他……”

“没用的,贺敷。我只想要平平一个人。无论你再有多好,我也不会跟你走。除非平平已经不在人世,除非我身陷囹圄、失去自由而动弹不得,我是不会跟你走的。又或者,你杀了我,”烈牙疆勉强地笑了,说道,“这样我就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了,连时间和空间上的距离也被消除到极致。”

姜贺敷确实想到了这一点。成为战神生前最后一个男人再怀拥她的尸体死去,确是可以达到目标的一种方法。但是由于忌惮她的战力,姜贺敷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动手。

“……你在想,我中了毒,所以或许连你也可以做到?贺敷,你就差在这一点上啊。平平他是永远不会想到这种事情的。如果我在战斗中暂时失利,他也会不顾自己的实力冲上来掩护我。所以我不能离开他。如果他已经被你们害死了,那你就动手吧。另外,你若是想在我死前做些什么,我也是可以接受的。”烈牙疆的笑容逐渐冷却,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姜贺敷一时哑口无言。终于,等烈牙疆喘息停止,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姜贺敷对她说:“平疆是不会有事的。你也一样。”

他万万没有料到,这句话竟然会起到这么大的效果。刹那间烈牙疆眼泪上涌,随即大哭不止。姜贺敷反而有点慌乱,连忙俯下身安慰她。不知不觉的,似乎是在烈牙疆的一厢情愿下两人的肌肤贴在了一起,随即水乳交融。姜贺敷感知到她体内的温度和浑身上下无法止息的颤栗,千锤百炼的沧桑手掌紧紧贴着她柔嫩的后背,抚摸之处都能留下一道红印子。烈牙疆在刀匠的控制下既浑身难受又兴奋不已,躁动不安地动来动去,快意使姜贺敷脸色发红。烈牙疆的毛皮外衣滑落到地上,落地时浓密兽毛之间的空气挤压发出轻轻的声音。似乎是听见了这个来自二人世界之外的声音,她稍稍吸了一口气,恢复了冷静,身体也安静了下来,眼睛望着姜贺敷,似乎是希望他能停下来。姜贺敷如她所愿停了下来,退出她的身体,用那双结实的、满是老茧的手轻轻按了她的肩膀一下,眼神躲闪,好像有点受辱。烈牙疆便伸手扶住他的脖子,稍微吻了吻他的嘴角。他强硬地转过头,直接吻上她的双唇。

“我不仅想做你一时的骈夫,我还想正正当当地陪在你身边,被人称作你的丈夫。”姜贺敷如此心想着,却没有勇气说出口,只是注视着她的眼睛。她反而躲开了,疲惫地叹一口气,抬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是我的错。我欲望深重,”烈牙疆细细地低声说着,“平平很久没有和我亲热过了,我想念那种感觉。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从睁开眼看到你的时候起,就发了疯一样地想和你亲热。我好想……和人一起……和别人一起,挨得很近……”

姜贺敷抱住她,趁火打劫一样:“那就跟我一起,我随时可以陪着你,好吗?”

烈牙疆无心无思地点了头。姜贺敷心里狂喜,抱紧她,久久不肯从她肩头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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