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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以隅》第一章异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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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z市最大的中央公园里,有一处涂满颜料的木板,很普通,很平凡。许多人路过这里都视而不见,而一位年轻的女子却在这里观望了许久。

禾子观察她了很久,发现她还是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块木板,眼里透露着些许沧桑,疲倦,但更多的还是怀念。

她看上去有二十五六,戴着黑乌沙帽,肩上披着一条丝巾,身上穿着的是在几年前流行的破洞牛仔裤和牛仔衣,脚上穿着沾了很多尘土泥垢的球鞋,看得出来,她是一个旅行者,或许是从外地而来的异乡人,又似是久别而归的本地人。

她站了多久,禾子就看了她多久,“真是个奇怪的人啊。”禾子托着下巴,看着那女子离去的背影。

禾子也看过那个木板,上面全是一些调皮小孩子乱画的涂鸦,毫无美感而言。秉着好奇,她还是走到那位女子站到的地方。

在那被彩色涂鸦遮住的木板上,写着一行小字,“南城有一隅,唤为冬隅。

鹅毛般白雪从天上纷纷飘落,遮盖了刚刚刷好油漆的大路,隐约还能闻到那股刺鼻的味道。

雨落后的稀泥水坑都已被冰雪覆盖冻结成了冰,稍不注意踩上去就会摔一个狗啃泥。冬隅小心翼翼地避过那些泥泞,冷冷的寒风刮过,停在树上的白雪纷纷被吹落下来,绿色在一片雾白的雪地里格外刺眼,而那吹落的雪,落在了我脸上。

我叫冬隅,冬天的冬,城隅的隅。

原本我是叫冬鱼的,意思是冬天的鱼儿,简单又明了。但是在我一岁的时候,一位高僧莫名其妙就来到了我们家门口,就是那种电视剧里看到的和尚,手拿佛珠,光着头,嘴里念念叨叨的。

我一直深度怀疑那些我们听不懂的根本就不是佛经,而是他们随便胡编乱造的一个小把戏,专门骗我外婆这些深度迷信之人。

在我舅舅提起这件事时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原来那个年代就有这种骗人的把戏了,据舅舅所言,那个和尚还有一个啤酒肚,穿着大红色袈裟,我脑袋里浮现出的就是现在电视上房地产的经理,不是秃着头就是头发油腻腻的,还用皮带勒紧了啤酒肚。

我不信,不过我妈妈和我外婆她们都很迷信。

我外婆曾经因为一个算命先生说了家里风水不好,在众人的非议之下,从我妈上大学的费用里扣,把家里里外外的家具全都换了个新。

那高僧说名字太简单不好,会有凶兆,要取一个繁琐点的名,这样就会避开灾难。

于是,我就改名为冬隅。

我特别喜欢冬天,喜欢那种被冰雪覆盖的感觉,喜欢脚踏着雪发出沙沙的声响,这感觉很舒服。更重要是,我是在雪天出生,所以对于冬天总是有那么一种偏爱感,远胜过于其他三季。

不同的地方却有不一样的雪,过了几年,我都要忘记这雪的触感了。

西藏的雪很粗糙,带着喜马拉雅的沙粒,而这里的雪,很柔和。

我穿过大街小巷,来到了一所旧的居民楼里。

里面已经没有几个人在住,大家都搬到市中心以及更繁华的地带居住,留在这里的都是一些不愿离去的怀旧之人,也可以称作钉子户。我费力地拉开铁门,从旅行包最底下掏出一把铜色钥匙,把钥匙插进孔里,一转,陈旧的大门就打开了。

随着大门打开而滑落的,是一张老旧的黄照片。

那是我妈妈的照片,去世几个月之前的照片。

我妈妈是癌症晚期。

在我妈妈患上那个病的时候我才六岁,刚好上一年级。在上一堂语文课的中途,班主任突然把我叫出教室,我的手攥紧衣袖,手心上全是汗,浸湿了灰白的袖子。我以为等待我的是李老师的训斥,毕竟在我的印象里,只有不乖的小孩子才会被老师叫出教室。

可是老师却用一种很凝重和可惜的眼神望着我,她说:“冬隅,你舅舅来了。”我不懂,舅舅来难道不是好事情么?为什么会用这种不好的神情望着我?

后来,我才知道,我妈妈收到死亡诊断书了。

我就一路低着头跟在舅舅后面,异常地沉默。我们班上有一个女孩子的妈妈是白衣天使,她前不久才给我们讲了死亡诊断书是什么。

她讲得我听不懂,我又问了一遍,“这个什么诊判书是什么呢?”

杨推皱了皱眉眉头,对着我大叫:“冬隅,你是不是傻?我都说了两遍你都还没听清楚,是诊断书,不是诊判书!”

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她,一天就装着一个小大人一样,一会儿就挑我的错。我知道傻是一个骂人的词,马着脸回击道:“你才傻。”

“小傻子,你还敢来骂我!”

“你才是小傻子!”

当我们为了纠结谁是小傻子的问题而吵起来的时候,其实我还是不明白究竟是诊断书还是诊判书。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花瓶上还有一朵腊梅,妈妈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头上方有个小瓶子,通过一根透明的管子传输到手上,手上扎着一个绿色的东西,类似于美术课上用到的胶带。

在医生拿着笔记本问家属抽不抽腹水时,舅舅埋着头,问还趴在病床上的我,“你希望妈妈快乐点么?”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还不懂腹水是什么,只看到妈妈的肚子涨得很大,一脸痛苦之色。

“抽!”

然后,我就看见妈妈被推进了手术室,红灯一直闪个不停,舅舅拿着报纸的手抖着,哀泣的声音从报后传来,舅妈则是掩面哭泣。抽完之后妈妈脸色更是白了几分,枯瘦的柴手无力地耷拉在床边。

在那一个星期之后,我妈妈在一个宁静的午后走了,走的很安详。

后来,赋予我生命的那个人就成为了回忆。

回忆之所以叫回忆,是因为它只能是回忆,只能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播放,永远也回不来。

我在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知道,原来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是那么得脆弱,那么得弱小。

简直不堪一击。

我妈妈下葬那一天,下着太阳雨。

我穿着不大合身的小黑裙,站在众多亲戚身后,看着他们悲恸地大哭,眼底干涩无比。直到看见我妈妈的骨灰盒被埋葬在地底下,上面立着一块大墓碑时,我才艰难地挤出几滴眼泪。眼神没有焦距,手无意识地抓着裙摆,像是一个僵尸娃娃,我呆呆地伫立在那儿。

爸爸以前说过,墓碑是所有人死后要住的地方,我问:“死是什么?”爸爸一边摸着我的头,一边说:“死就是你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不要见不到妈妈。

所有的亲戚都走光了,舅舅在与他人商讨一些我听不懂的事,我缓慢地走到坟前,从兜里揣出一朵枯萎的花——妈妈说她最喜欢腊梅了。

我把那张照片揣进兜里,没有想要进去的心情了。

我顺着来时的路,缓缓走着。前面是一个大药房,比以前在镇子里的药房要大一些,望着店员从货车上搬运药物流畅的动作,那些在记忆里很遥远的东西突然就清晰起来。

那是二年级的事了,那个时候在街边流行一种五颜六色的小零食,类似于用几个方纸布包着的几块小的牛轧糖。很多人在放学后都在路边摊上买几包零食,拆开包装就当着我的面吃起来,我当时眼馋,但自己身上没有一分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吃,回到家去找我妈妈要零花钱。我妈妈管得很严,不准我吃那些街边卖的垃圾小零食,我听了这话很委屈,别人家的爸妈都给吃,自己的妈妈就不让,想着想着眼泪哗哗哗就掉下来,放学后就跑到外婆家诉苦。

我在外婆家一直从放学待到了晚上,刚要睡觉时,就被妈妈给抱住了,妈妈喘着粗气,汗不停地从脸上滑落,我愣愣地被妈妈拥在怀里,可以听到她急促得心跳声还能闻到她身上的汗臭味。

我皱了皱眉头,那股汗臭味不好闻,不过我看得出来妈妈是真的着急了,也把手环在了她的腰间,像电视剧里人安慰别人一样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我一直都比较听话,一般都是在放学后半小时内回家,这次到了饭点都还没有回来,我妈妈这才觉得不对劲,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满镇子地找。

而第二早,我就在桌上发现了一串糖葫芦。

我急呼呼地撕开了包装袋,狠狠咬下一口,酸甜酸甜的,像个傻子一样地笑着。在我小时候,糖葫芦算是很珍贵的东西,我每天都拿出来舔一口,舍不得一下吃完,夏天容易生虫,在我还没有把它给吃完就坏了,当时还不想丢,直到发出一股馊味,才不得不扔到了垃圾桶。

想到这些,我嘴角就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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