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岩本以为自己应该再也见不到顾南了。可谁知刚开学一个月，她就再次见到了他。

说起来十分尴尬。

当时的情况是，她、张萌萌、叶秋婷，还有几个隔壁班的女孩在高一大办公室里面壁罚站。

王岩一向在学校都很低调，从来不主动惹事，加之成绩好，所以很受老师喜欢。没想到高一才开学一个月，她人生中第一次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就这么轰轰烈烈。

而且情形还很恶劣，罪名是群殴滋事。

王岩面对着白花花的墙壁，背脊挺得很直，丝毫没有作为犯罪分子的觉悟。外面上课铃声已经响起，办公室外看热闹的同学们才嬉笑着作鸟兽散去。王岩在心底微微叹气，哎，高冷学霸形象毁于一旦。

身边张萌萌悄悄拉扯了她一下，摸着自己的肚子，问她：“岩岩，你饿吗？”

王岩瞪了她一眼，“这才第二节课你就饿了？”

“少废话，有吃的没？”

王岩摊手，那边叶秋婷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我有一个包子，不过刚才打架的时候掉地上被碾碎了。你要不？”

张萌萌先是一脸嫌弃，随后实在是架不住肚子咕噜噜的叫，只好恨恨的说，“也行。”

叶秋婷在裤兜里摸啊摸，正要掏出来，却听见班主任马老师喊了一声：“王岩，过来。”

张萌萌龇牙咧嘴的笑，一脸幸灾乐祸，“你完了……”

王岩转过身去，却看见马老师身边还站了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黑色的西服套装，熨烫整齐，不见一丝褶皱。初秋的阳光落在他的头顶，他的侧脸轮廓分明，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深邃宁静，轻轻落在了她的身上。

不知为何，王岩一下子就慌了。

像是做了坏事当场被抓住的感觉，羞耻而慌乱。

为什么他会来这里？

马老师冲她招了招手，又用余光悄悄看了看顾南。眼前的男士不过二十四五，很是年轻，光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就有一种无法忽视的气势。无论如何，跟眼前这个瘦弱苍白的王岩，始终不像是有什么关系。

马老师疑惑的看了看顾南，又望向王岩：“王岩，这是你……”

王岩急中生智赶忙接口，“马老师，这是我大表哥。我父母不在这个城市，所以资料上填的紧急联系人就是他。”

马老师笑了笑，对着王岩道：“好，我知道了，你先去上课吧。”

王岩看了一眼顾南毫无情绪的脸，脚下却迈不动步子，她真的好想在这里听听马老师要说什么。她像是没听到马老师的话一般，呆呆的站在那儿，顾南却开口了，语气不容置疑，“你去外面等我。”

王岩咬了咬唇，这才不甘心的离开了办公室。

走出办公室之后，沿着走廊一直走到尽头。王岩趴在栏杆上望着远方操场，那里有班级正在上体育课。年轻朝气的身影不断从她面前飞速而过，消失在跑道尽头。女孩们总是不认真上体育课，三五成群的呆在树荫下，说说笑笑着什么。

王岩忍不住扬起嘴角，多好，这才是她的生活。

她回头，看着办公室的门口，顾南还没有出来。又抬了抬手腕，一看时间竟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

马老师到底在和顾南说些什么。

顾南又会怎么反应？不会骂她吧？可是顾先生人那般温和，她想象不出他大发脾气是什么样子。

没来由的，王岩竟有些心虚。

王岩握紧了拳头，暗暗安慰自己。其实也没什么，不就是隔壁班的那几个叶秋婷的老同学，老是叫叶秋婷写作业跑腿之类的。她以前看到过好几次，不过当事人叶秋婷都没说什么，她一个外人更不好插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天第一节下课时候，她陪张萌萌去上厕所，就看见那几个女的一直围着叶秋婷不让她走。王岩大概认得那几个女孩，开学第一天就因为染头发被拎到升旗台下狠狠教训了一番。加之她是数学课代表，每次去办公室都能看见教导主任指着她们鼻子破口大骂。

张萌萌总是称呼她们，那一帮小太妹。

叶秋婷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她不开口，王岩也没打算管这事。可偏偏那小太妹里有一人竟然动手了，直接拿手机敲叶秋婷的头。

王岩洗手的时候，透过镜子看过去，瞧见叶秋婷被围在中央，一张脸涨得通红，不知是被气的还是急的。看叶秋婷的口型，王岩摇了摇头，心想这回事情闹大了。

叶秋婷很明显骂了一句“我x你妈……”

之后的事情就是叶秋婷被一群人堵在厕所里暴打，她明明是要去拉开两拨人，却不知为何被认做了叶秋婷的喽啰。那帮小太妹根本不听她解释，直接上来又是拉头发又是扇耳光。一片混乱之中，蹲完厕所的张萌萌出来，一看这阵仗直接蒙了，手都没洗就直接加入了战斗。

张萌萌人高马大，人强力壮，一个顶两，很快就掰回了战局。

等教导主任闻讯赶来的时候，情况已经变成了张萌萌一人按住两个，叶秋婷按住一个，而王岩正一脸苦口婆心劝这些人回头是岸。

这情景怎么看都是，他们才是挑事者。

教导主任气得发疯，当下就把所有人都叫到了办公室。随后，便是各个班的班主任灰溜溜的赶过来。

后果自然不必多说，跑操场，罚扫地，请家长。

王岩忍不住苦笑，真好，她的高中生活一开篇就这么浓墨重彩。

而办公室里，马老师对着顾南那张精致俊美的脸显然有些微微失神。她不过二十几岁，脸上稚气未推，面对着顾南的时候，有些不自然的推了推眼镜。

“王岩表哥，这件事情我已经了解过了。确实不是王岩的责任，今天叫你来呢，主要是所有犯错学生家长都来了，要是不叫你，实在是说不过去。你回去好好跟王岩说说，让她不要太过担心，更不要有心理负担。”

顾南瞧了一眼正站在墙角一排排的女孩子，她们个个头发如鸡窝，衣服凌乱，墙边一个格外高大的女孩正小心翼翼的啃着什么。

“王岩家庭比较特殊，所以请马老师平常多费费心。以后要是还有什么事，请直接打我的私人电话。”

顾南伸手从旁边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又拿了一张白纸，刷刷刷的写下了一串数字。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几个数字在他笔下飘逸有神。

马老师忍不住看了顾南一眼，阳光之下，那人五官俊秀，深情专注，好像是从画报之中走出来的神仙人物。

顾南抬起头，话锋一转，“王岩是个从来不会惹事的孩子，但是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她老老实实呆在学校，却被人殴打致伤，这件事，学校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合理的交代？”

马老师一怔，脸色微微一变，却是结结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不讲情面的家长。更何况，顾南的神色明显不像是在开玩笑。

“马老师，我不为难你。但是这几个挑事的学生，我希望学校能够给一个服众的处罚结果。我不希望再有校园暴力事件发生在王岩身上。”

马老师有些愧疚的低下了头，“你放心，我一定让领导对这件事引起重视。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顾南点点头，随即他的笑容宛如春风过境，好似刚才语气强硬的人不是他一样。

“那就先麻烦马老师了。”

而王岩趴在栏杆那里，实在是太无聊了。于是站在最近的班后面，认真听老师讲课起来。那老师有很浓的口音，却要操一口普通话，而且hf不分，她听了一会儿觉得头大。

刚要撤走，余光就瞥见了一个黑色人影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王岩的心一下子扑通扑通跳了起来，糟了糟了，秋后问罪来了。

她一个闪身，立刻藏到了墙角转弯的地方。

随即她又暗自恼怒，自己什么亏心事都没干，为嘛这么心虚。

沉稳的脚步声逐渐靠近，王岩那种视死如归的情绪更加强烈。脚上却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传来，她慢慢睁眼，却见一根拖把正在自己脚边。

保洁大妈中气十足的冲她喊，“学生让让，没看见拖地嘛。”

王岩连声抱歉，“对不起阿姨，我刚才没看到。”

王岩转身，一下子撞到了来人的身上。顾南眼疾手快一下子扶住了王岩，王岩摸了摸被撞疼的鼻子，抬眼就撞进了一双深邃沉静的眸子里。

王岩笑得勉强，张口就说：“大表哥你怎么亲自来了？”

说完这话，王岩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刚才为了避免解释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她只好跟马老师撒谎顾南是她的大表哥。顾南比她大了□□岁，说是表哥应该也不会有人怀疑。

顾南抿唇不语，视线落在王岩又红又肿的脸颊上，那里有一道小小的指甲拉开的口子，细长的血线，鲜红明艳。

王岩见顾南冷冷看着自己，明显脸色不太好，她立刻就怂了。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动手的。”

顾南脸色沉沉，只是问：“是他们赢了，还是你赢了？”

哈？

王岩呆了呆，半天反应不过来。不是应该责骂她才对，怎么一上来就问战况如何。这套路太深，她只得“啊”了一声以示困惑。

“这个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如果你打赢了，也许我会不那么生气。”

王岩低下头去，有些局促不安，“那你还是生气吧。”

顾南眉头皱得更深，“别人打你为什么不还手？”

王岩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顾南，语气却带着笑，“如果打伤了人，我要出钱赔医药费。一时是爽快了，可是我也许后面的每个月都吃不饱了。得不偿失。”

顾南一怔，心底某个地方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锤。

他很多时候不能理解王岩。

比如说火锅店的第一次见面，她对着所有人那么卑躬屈膝的道歉。比如说她总像是被什么逼迫着接受他的帮助。比如她总是一脸戒备和小心翼翼，好像生怕自己给别人添了麻烦。

他完全不能理解，做人怎么会这般委屈。

可是现在，他像是突然间明白了王岩身上那股自相矛盾自我逼迫的矛盾来自于哪里。

万恶的根源来自于贫穷。

而王岩，显然已经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如果是这样，你以后不用担心这些事情。”顾南盯着王岩，一字一句继续说，“如果再有人对你动手，你一定要打到他头破血流站不起来。只要给他留一口气，我都能保证他不敢再来找你麻烦。”

王岩脸上挂着笑意，眼底却有一丝嘲讽，“大表哥，我不崇尚暴力。更何况，没有人喜欢看一个领助学金的人还那么嚣张。我必须过得唯唯诺诺，才符合人们心目中对贫困生的定义。”

顾南这才发现，王岩是一个比他想象中还要固执许多的人。

她这样的诚实，倒是叫人难堪。

“那你总要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吧？既然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如果下次她们再为难你，你要怎么办？”顾南终于松了口，态度却很坚决，“一退再退，可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王岩低下头，不再说话。

“这周六下午放学，我来学校接你。”

“去哪儿。”

“你去了就知道了。”

王岩心里是不想去的。可是顾南态度坚决，她并不想跟他正面冲突。于是心里盘算着，这才周二，离周末还早着呢。说不定到时候顾南早就忘记了。

王岩笑，“好，周末见。”

顾南点点头，冷峻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去上课吧。”

王岩冲他挥了挥手，“顾先生再见。”

顾南眉头微皱，“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王岩笑意更深，“好的，顾先生。”

顾南有些无可奈何的看着那人在他的视线中远去。秋风漾漾，晨光和煦，操场之上，少年少女们追逐嬉笑，那欢笑声由远及近传来，恍惚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