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寂静草屋皆欢笑

这天下午，当安平和小宁有气无力地走出一片山林时，看到不远处有一座小小的草房。

安平和小宁本来已经又累又饿头昏眼花，这时看到小草房，却立刻有了精神，飞快地朝那边跑去。很快到了小草房跟前，安平也没敲门也没说什么，推开门便走了进去，小宁则紧紧跟在安平后面。小草房窗户特别小，很低很矮，里面特别暗。屋里分成两间，外面一间有锅台和破烂东西，里面一间有两张床。安平和小宁看到两张床上各坐着一个人，一个是满头白发满脸白胡子的老头，一个是脸虽然很黑而且有些脏，却长了一双很大很明亮的眼睛的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老头和小女孩儿见安平和小宁闯入，都不说什么，只是瞪着眼睛盯着他们。

安平说老爷爷，我和我妹妹好长时间没吃东西了，你要是有吃的，给我们一些好不好？老头把安平和小宁上下打量一番，用特别苍老特别缓慢的语调说你们是从哪来的？安平本来不想说实话，可是他很少说谎，这时急切之间编不出什么，只得说我们是从房申沟来的。老头说房申沟离这儿三十多里，你们两个小孩子，为什么不在家待着，到山里乱跑？安平正要说什么，小宁说老爷爷，我和哥哥到山里玩儿，迷路了，就走到这儿来了。老爷爷，我们快要饿死了，你要是有吃的，给我们一些吧。老头又认真打量安平和小宁一番，转向一直瞪大了眼坐在另一张床上的小女孩儿说馨儿，去给他们拿点儿吃的。小女孩儿馨儿不说什么，快步走到外间，很快端来几个玉米饼子。安平和小宁再顾不了别的，还没等馨儿把饼子放下，便同时从她手里拿一个，几辈子没吃过东西一般吃起来。安平只两三口就消灭一个饼子，噎得满脸通红。馨儿连忙又到外屋，很快端来一碗水递给安平，安平喝了好几口水，才把那口气喘匀了。安平把碗还给馨儿，又拿一个饼子大口大口地啃。

不到十分钟，安平就吃了四个饼子，小宁也吃了两个。馨儿一直都在盯着安平和小宁看，见他们不再吃了，细声细气儿地说你们吃饱了吗？安平说吃饱了，谢谢。馨儿摇了摇头，仍然瞪着大眼睛看着安平，说不用谢。安平不再理馨儿，转向老头，说老爷爷，你们就住在这里？老头点了点头。安平说这里还有别的人家吗？老头摇了两下头，说没有。安平说老爷爷，你们为啥住在这里？老头说你这孩子，刚吃饱就啥都问。为啥住在这里？就是喜欢住在这里呗。安平见老头有些不高兴，不敢再问，一时间屋里便沉寂下来。

过了片刻，小宁说老爷爷，我和我哥不想回家了，我们就在这里和你们一起住，好不好？老头似乎愣了一下，说你和你哥为啥不想回家了？你们不是出来玩儿的吗？小宁说我们……我们是出来玩儿的，可是……可是我们不想回去了。老头说那可不行，你们不回去，你们的父母会着急的，这里离房申沟很远，你们还是赶紧回去吧，现在不走，天黑前就赶不到了。

小宁摇两下头，又叫一声老爷爷，然后哭起来。馨儿上前拉了小宁的手，让她在床上坐下，说你怎么哭了？你叫啥名字？小宁说我叫赵小宁，我哥哥叫赵安平。馨儿说你不愿意回家？小宁说我不是不愿意回家，我们没有家了。馨儿说你们怎么没家了呢？你们的爹爹妈妈也不要你们了？小宁说不是，我们的爹爹妈妈都死了。馨儿说原来你们的爹爹妈妈都死了，你几岁？小宁说我十岁了，你呢？馨儿说我十一岁。

安平对老头说老爷爷，我和我妹妹确实没地方去了，你就让我们在这里住一段吧。老头略想了想，说行，你们愿意在这儿住，就在这儿住。安平和小宁都特别高兴，小宁把泪擦掉，脸上现出灿烂的笑容。馨儿也特别高兴，拉着小宁的手说了好几个太好了。

老头不再说什么，起身慢慢走到外面，三个孩子也跟了出去。这时是下午三点多钟，山间阳光明媚，所有的花草树木都反射着亮亮的阳光，即生机勃勃又特别清爽。小草屋是建在一条山谷里，背靠一座无比高大的山，前面是一条小溪，清亮亮的溪水在石头和绿草间跳荡，声音特别悦耳。安平和小宁有了安身之处，便把所有的烦恼都抛在一边了，两个人和馨儿来到溪边，看着溪水，情绪好得不得了。

溪边有一把很破旧的木椅，老头在椅子上坐下，不再理睬三个孩子。安平痛痛快快地洗了脸又和小宁馨儿玩了片刻，来到老头旁边挨着他在草地上坐下。安平说老爷爷，你和馨儿怎么住在这里？老头不吱声，眼睛只是望着对面的山。安平说老爷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你放心，我会帮你的。老头仍然不看安平，慢吞吞地说小孩子尽说大话，你有什么本事帮我？安平说我是没什么本事，可是我能帮你想办法啊。老头说你根本不知道我有什么事，怎么帮我想办法？再说了，你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还能帮我想办法？安平说老爷爷，你告诉我你和馨儿遇到了什么事，我就能帮你想办法了。老头摇了摇头，说玩儿你的去吧，我什么事也没有，别在这儿烦我了。

安平无奈，只得又走到小宁和馨儿旁边。小宁和馨儿正在小溪中捉鱼，安平便帮他们，很快，三个人便捉到好几条小小的白鱼。

当天晚上，安平和小宁便在那间小小的草屋里住了下来，小宁和馨儿挤在一张床上，安平找来一些树枝柴草又简单地搭了一张床。安平和小宁实在累了，这天晚上睡得特别香。第二天早晨安平醒来时，发现小宁和馨儿仍然睡得死死的，老头却不在床上了。安平很快爬起来，慢慢走出草房。刚一出门，安平便在小溪旁边的一块草地上看到了老头。山谷里还没有阳光，但也很亮了，天空中的云彩呈现出各种各样的色彩，像是开了一大片色彩斑斓的花。老头正在草地上打拳，动作特别慢，却平心静气，一招一式看上去特别有力量。安平从来没练过武，却对练武非常感兴趣。这时见老头练得入神，觉得特别新奇，站在旁边很快看呆了。老头没理睬安平，仍然一招一式地练。

练了很长时间老头才终于停下来，看了看安平没说什么，慢慢朝小草屋走去。安平说老爷爷，你是在练武吗？老头仍然不吱声，步子加快，很快进了草屋。安平追进草屋，说老爷爷，你刚才是不是在练武？老头哼一声，说小孩子别乱问。一边说一边拿起一个小盆，从一条口袋里弄出一些米，又走出小屋。

安平随老头来到溪水边，在老头淘米时又问了一遍他是不是在练武。老头说你这小东西，让你别问，你怎么老问个没完没了？安平说我就是想知道吗，老爷爷，你快告诉我吧。老头脸上现出很多无奈，点了点头，说是，我是在练武。安平特别高兴，说太好了，老爷爷，你教我好不好？老头转过头看了看安平，说你为啥要练武？安平说我练了武，就没人敢欺负我了，我就能保护我妹妹了。老头说你是说有人欺负你？安平说是啊，没人欺负，我和小宁也不会连家都没有了。老头不问安平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摇了摇头说不行，我不能教你练武。

安平说老爷爷，你为啥不能教我练武？老头说你还小，啥都不明白，跟你说了也没用。安平说我不小了，我都十三了。老头说十三就不小了？安平说当然了，十三了还小吗？老头说难道十三算很大吗？安平说反正我觉得不小了。老头说不管怎么说，反正我不能教你练武。再说了，我刚才打的那套太极拳是强身健体的，根本算不上武术。

安平见老头不留余地地回绝了自己，很是沮丧，看着溪水呆呆地不说什么。老头不理安平，很快淘完米，慢慢朝小草房走去。安平又在溪水旁边呆了片刻，也回了小草房。老头正在烧火煮饭，小宁和馨儿也醒了。馨儿带着小宁走出小草屋，到溪水边洗脸。

安平在老头旁边蹲下，说老爷爷，我们一直住在这里吗？老头说不，夏天住在这里，冬天就不行了，冬天要是住在这里，非冻死不可。安平说那冬天我们去什么地方？老头说冬天的事冬天再说。安平说老爷爷，馨儿是你的孙女吧，她爹爹妈妈也死了吗？老头说你这小东西胡说八道，馨儿的爹爹妈妈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死呢？安平说那馨儿为啥不跟她爹爹妈妈在一起？老头说你就别问那么多，你要是想在这儿待着，就老老实实的，不想待了，就赶紧走。安平还想说什么，老头转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安平觉得老头目光里有一种难以言状的狠意，心头一颤，到嘴边的话不得不憋了回去。

在接下来的十多天，安平和小宁一直跟老头和馨儿一起住在那间小草房里。每日三餐都是老头做，每顿饭都吃得特别简单，无非是玉米饼子小米粥之类，基本上没有菜，有时从溪水里捞到几条小鱼，便算开晕了。老头每天早晨都早早起来打太极拳，安平又求了他好几次，他却说什么也不答应教安平练武。实在没什么事做，安平便和小宁馨儿一起玩儿。

小宁没觉察到什么，每时每刻都和馨儿玩儿得特别开心。安平却越来越觉得那个老头特别奇怪，觉得很多事都不符合常理。安平虽然对很多事还不明白，却也知道那片大山里不应该有那样一间草房，草房里更不应该有一个老头和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儿。安平渐渐产生一种想法，就是一定要弄清老头和馨儿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住在那里什么事也不做。安平还觉得老头特别古怪，心里肯定藏着很多事。安平知道不论什么事，直接问那个老头肯定是不行的，而馨儿看起来应该什么也不知道。安平觉得有必要使用特别的方法，让老头把真相说出来。

虽然一直没弄明白馨儿和老头和到底什么关系，安平却发现老头对馨儿特别关心，馨儿跟老头也特别亲。安平经过认真思考，决定拿馨儿做一篇文章。

这天下午五点多钟吃完晚饭，安平领着小宁和馨儿一起出去玩儿，慢慢走进了不远处一片密林。到了密林深处，安平拉着馨儿，让她在林间草地上坐下，问她老头是不是她的亲爷爷。馨儿摇了摇头，说不是。安平说馨儿，那你的爹爹妈妈在哪里？馨儿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安平说那你没见过你爹爹妈妈？馨儿慢慢流下了眼泪，说我不记得了，听人说，我爹爹妈妈不要我了。小宁说你爹爹妈妈怎么会不要你了呢？馨儿说我也不知道。安平说馨儿，那你是怎么和老爷爷来到这里的？他到底是你什么人？馨儿说我不知道，我跟老爷爷在一起好长时间了，天暖和了，他就带我来这里，天冷了，就带我去别的地方，老爷爷管那个地方叫南方，那里也是在大山里，也是这样的小草房。

安平说馨儿，你想不想知道你爹爹妈妈在什么地方？想不想知道他们为啥不要你？馨儿说想知道。安平说太好了，我能让你知道。馨儿把脸上的泪抹掉，说安平哥，你快说，你怎么让我知道？安平说我觉得老爷爷肯定知道，我们让他告诉你。馨儿摇了摇头，说那是不行的，老爷爷不会说的。安平说你就这样问他，他当然不会说，想一个特别好的办法，他就会说了。馨儿说我想不出啥办法，你给我想一个吧。安平说我给你想一个倒是行，就是怕你不照着做。馨儿说只要能找到爹爹妈妈，我啥都愿意做。安平说那好，我们从老爷爷那里问出你爹爹妈妈在哪里，然后我和小宁带你去找他们。馨儿说太好了，安平哥，你真好。

安平说这样，今天晚上睡觉时，你大声喊爹爹妈妈，老爷爷要是问你怎么了，你就说做了恶梦，有人要杀你爹爹妈妈。然后你就求老爷爷带你去找爹爹妈妈，老爷爷不答应，你明天就不吃饭。馨儿说我不吃饭，老爷爷就会告诉我爹爹妈妈在哪里？安平说是的，你一直说要找爹爹妈妈，他就会把你爹爹妈妈到底在哪里告诉你。馨儿低头想了片刻，点了点头，说安平哥，我就按你说的做。安平说馨儿，你千万不要告诉老爷爷这个主意是我出的，老爷爷知道了，这个办法就不灵了。馨儿说安平哥放心吧，我不让老爷爷知道。

馨儿果然按着安平的安排实施了，当天夜里，四个人刚睡下不久，馨儿便哭起来，哭了几声后大叫爹爹妈妈。老头急忙来到小宁和馨儿床边，把馨儿抱起来，问她怎么了。馨儿说爷爷，我梦到爹爹妈妈了。老头说什么？梦到爹爹妈妈了？梦到他们怎么样了？馨儿说我梦到他们被人打死了。老头似乎啊了一声，把馨儿紧紧抱住，呆了片刻后说不会，你爹爹不会被人打死，他不可能被人打死。馨儿说爷爷，我要找爹爹妈妈，爷爷带我去找爹爹妈妈吧。老头把馨儿抱得更紧了，一边抚摸着她的头，一边说好馨儿，别哭，以后爷爷会带你去找爹爹妈妈的，现在还不行，我们还得等一段时间。听话啊，再等一段时间。馨儿说不，我要找爹爹妈妈，我们明天就去找爹爹妈妈。

事实上馨儿刚开始是按着安平的安排假装的，到后来却是真的要找爹爹妈妈了。她已经和爹爹妈妈分开好长时间，一直都很想爹爹妈妈，但因为住的地方与世隔绝，身边只有一个几乎什么话都不说的老头，没人提起，那种思念也就越来越淡了。这时安平提起来，安排了这样一出戏，馨儿内心深处对爹爹妈妈的想念之情便爆发出来了。

这天夜里，小草房里四个人几乎一直没睡，馨儿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梦里却在不停地喊着爹爹妈妈，老头一直把馨儿抱在怀里，时而拍拍她的背，时而在她的脸上抚摸两下，对她特别爱怜。小宁见馨儿哭，想到爹爹妈妈都死了，自己和哥哥连家都没有了，伤心难过，也是不停地哭泣。安平这时当然不会对妹妹再吓唬呵斥，便把小宁抱到老头的床上，一直也把她抱在怀里。

第二天早晨老头照例做了饭，三个孩子却谁也不吃，馨儿一直念叨着要找爹爹妈妈，小宁哭累了，一声不响地靠在安平身上，呆呆的只是看着墙出神。老头劝了好半天，却什么效果也没有。

安平说老爷爷，都是我不好，我和小宁不来，馨儿也就想不起来要找她的爹爹妈妈。老头瞪了安平一眼，不说话。安平说老爷爷，我觉得你肯定知道馨儿爹爹妈妈的事，就告诉她吧，要是能去找，我们就一起带她去找，要是不能找，我们就劝馨儿再等一段时间。我们一起劝她，她肯定会听的。老头仍然低着头坐着不说话。安平说老爷爷，我知道你和馨儿住在这样的地方肯定有啥事，你就跟我们说了吧，我们虽然还小，却也能帮你出一些主意，总比你一个人憋在心里强。老头又想了片刻，长长出了一口气，说好吧，我就跟你们说一些事，但好多事你们现在还不能知道，知道了对你们也没好处，我就先说一些你们可以知道的。安平说太好了老爷爷，你说吧。

老头带着三个孩子走出小草屋，到溪边找一片草地坐下，让三个孩子坐在他身边。老头说赵安平，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现在告诉你，我是从奉天来的。安平说原来你是从奉天来的，太好了。老头说我从奉天来的，有什么好？安平说我爹爹死之前，让我带着小宁去奉天。老头说让你们去奉天？去奉天干什么？安平心想去奉天找沈师叔的事，现在还不能跟老爷爷说，虽然老爷爷看上去不是坏人，但爹爹说过，对任何人都不能轻易相信。安平很快编了一些话，说我爹说奉天是大城市，我们去那里，可以给人家干活。老头哼一声，说就你们这样的，能干什么活？安平说老爷爷，奉天离这里很远吧？老头说是很远，有六百多里呢。小宁说我们去奉天，得多长时间能走到？老头脸上现出不易觉察的笑，说多少天能走到？靠你那两条小腿儿，估计一个月也走不到。安平说小宁，你要是再打断老爷爷的话，我就打你。小宁说那我不说了，老爷爷你接着说吧。

老头说你们就是猜一辈子，肯定也猜不出我是什么人。我姓孙，叫孙明武，几年前我还是一个警察。安平说警察？警察是干啥的？孙明武说你连警察是干啥的都不知道？也难怪，这里根本没有警察。警察是专门儿对付坏人的。安平说原来你是专门儿对付坏人的，那后来呢？孙明武说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就不当警察了。安平说发生了什么事？小宁说哥，你说让我不要打断老爷爷的话，你怎么老是插嘴。安平瞪小宁一眼，哼一声，不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