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黑暗降临

第01章、仇恨深种离家园

在开始讲这个需要一百四十多万字来承载，地域跨越了富饶美丽的中国东北至神秘荒凉的西部，延续了十数年漫长的血与火的岁月，涉及到三个国家数十位人物的故事之前，需要用很小的篇幅，交代一下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交代一下最主要的主人公的来龙去脉。

要想交代清楚，需要从1901年说起。那之前山东直隶一带教案闹得纷纷扬扬，社会动荡不安。说教案，大多数人可能不太明白，其实就是极其有名的义和团运动。义和团打着除洋扶清的旗号，专杀外国传教士，对一切与洋教有关的人和东西都恨之入骨，进而与八国联军成了对手。在很短的时间里义和团便如冲天大火，可是烧了一阵子后，很快就被扑灭了。这次运动时间虽然只有一年多，影响却极为深远。运动被平息之后，老百姓的生活更是水深火热，美丽富饶的中原饿殍遍地，民不聊生。

那时在天津卫北郊，有一家很小的武馆，馆主叫赵全勇，副馆主叫沈明飞。赵全勇和沈明飞是师兄弟，那时他们的师父早已去世多年，一直是兄弟两个一起过日子。师兄弟俩自幼学的是洪拳，在天津卫没有太大的名声，也没有人把他们当回事。馆中弟子只有十几个人，大都武功平平。教案兴起时，赵全勇和沈明飞也带着弟子们参加了义和团。到1901年，两个人的弟子大都在与八国联军和清军的战斗中阵亡了。赵全勇和沈明飞在战场上相互照顾，十分幸运地保住了生命。最后一次战斗的战场摆在天津卫北郊的一片旷野，义和团团众穿得五颜六色花里忽哨，举着大刀长矛啊啊大叫着冲向八国联军，洋鬼子们却排着整齐的队伍在那里等候，看上去好整以暇，十分惬意。等到义和团冲到洋鬼子们火枪的射程之内时，洋鬼子们开枪射击，义和团团众便一排一排地倒了下去……

赵全勇和沈明飞都受了伤，醒过来时发现四周都是死人，向远处看，看出洋鬼子已经撤走了。二人相互搀扶着爬起来，漫无目标地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终于看到几户人家……

一段时间后，赵全勇和沈明飞养好了伤，商量下一步怎么办。这时义和团运动已经彻底失败，八国联军和清军却仍然在四处搜查义和团成员。为避免遭遇杀身之祸，赵全勇和沈明飞决定背井离乡，出山海关远走满洲。

二人走了一段时间后来到锦州，休息两日后，两人一起出城。走出不远，赵全勇停了下来。沈明飞见赵全勇若有所思，返回到赵全勇旁边，说师兄，怎么啦？赵全勇沉思片刻，说师弟，我这段时间一边走一边想，终于做出一个决定。沈明飞说什么决定？赵全勇说我不打算去奉天了。沈明飞说为什么不去奉天了？赵全勇说我已经心灰意冷，想退出武林，找个清静的地方过平平淡淡的日子了。

赵明飞听后一愣，急切地说师兄，那可不行，我们习武之人，生在乱世，怎么能退出武林过清静日子呢？赵全勇说师弟，我已经三十了，实在不想再四处奔波了，也不想再用武功了。沈明飞说绝对不行，我们得为死去的兄弟报仇，得为国家出力啊。赵全勇说你不用再劝我了，我真的已经决定了。我想从这里向北，寻一个僻静的地方安安定定地过日子。你如果想法跟我一样，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不一样，就只能分手了。

沈明飞想了一会儿，终于叹了一口气，说既然师兄已经决定了，那我就不再劝你了。可是我担心你根本没办法离开武林。而且我敢保证，有一天你一定会后悔。赵全勇说我既然已经决定离开武林，肯定就能离开。以后也不会后悔。一旦在什么地方安顿下来，我就不再显露武功，一心一意地耕田种地，娶妻生子，做一个普通百姓。沈明飞说这样一来，你的一身武功不就没有任何价值了吗？赵全勇呆了片刻，说这一身武功到底有啥价值，我现在已经弄不明白了，这个就不说了。师弟怎么打算？沈明飞说我继续去奉天，凭着我的一身武功，一定干一些名堂出来。

相依为命的兄弟分手在即，赵全勇和沈明飞拥抱片刻，都流下了眼泪。赵全勇说师弟，今日分开，我们很可能此生再也见不到了。愚兄有一句话想对你说。沈明飞说师兄请说。赵全勇说师弟武功虽高，可是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不论是外国鬼子还是清军，都已经用上火枪，面对火枪，武功再高也是无济于事。我觉得师弟应该好好练习用火枪。沈明飞说师兄说得对，等到了奉天安顿下来，我一定好好练习使用火枪。赵全勇说这我就放心了。沈明飞说师兄，以后遇到什么事，请到奉天找我。赵全勇说我已经决定退出江湖，就不会再去找你了。沈明飞说也好，那我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

兄弟俩互道珍重，之后分道扬镳，沈明飞向东，赵全勇转而向北。

赵全勇走了数天数夜，最后来到满洲西南部，在距离龙山城一百多里的地方停下了脚步。那里的大山中间有一个小村庄叫房申沟，只有二十几户人家。房申沟的位置很有特点，在山间，却只走数里就能到山外。向东南是龙山，向西南是红山，从红山再向西，就是举世闻名的热河。奉天通往热河的铁路，离房申沟只有不到十里。房申沟虽然四周都是山，山脚下却有一些农田，能够让百十口人自给自足。赵全勇先是在小地主钱志荣家当了两年长工，渐渐跟村里人熟了，就用之前在天津卫开武馆时余下的钱买了一处房子和几亩地，过上了不问世事，远离江湖的田园生活。数年后，赵全勇娶村里一个姑娘为妻，有了一个安定的家。

公元1911年，他们的儿子诞生，三年后的1914年，又生了一个女儿。赵全勇给儿子取名赵安平，给女儿取名赵小宁。非常不幸的是，赵安平的母亲生下赵小宁不久就去世了。之后，赵全勇便一个人带着一儿一女过着不穷不富，平静安宁的日子。

赵全勇自从住进房申沟，从来没练过一招一式武功。村里人也不知道赵全勇会武功。赵全勇没教一儿一女一招武功，却在闲暇之时，教他们学了一些文化。

1905年日俄战争爆发，日本鬼子和俄国鬼子在中国的土地上经过一年多血腥厮杀，日本鬼子取得胜利，俄国鬼子不得不把在满洲的大部分利益转交给日本，满洲的大好河山成了日本的势力范围。很快，日本就推行了所谓的生命线政策，开始向满洲移民。再之后清政府垮台，张作霖崛起，各种力量错综复杂，各种混乱连绵不断。

龙山一带向北靠近内蒙古草原，多山，自古民风剽悍。局势动荡，自然对龙山产生了非常明显的影响。龙山四周的大山里渐渐有了土匪，有的占山为王，有的四处流窜，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同时日本移民的势力也开始向这一带渗透，建立了好多垦荒团。一些日本人以垦荒为名，做的却是劫掠财富的勾当。特别是有很多所谓的武士和浪人，更是丧尽天良，无所不为。

房申沟受外界影响，也在很短的时间里发生了巨大变化。小地主钱志荣家财越来越多，为了保证安全，不但建起了深宅大院，还跟不远处大黑山的土匪勾结在一起了。钱志荣跟土匪勾结的方式是按时给土匪送粮送钱，土匪则答应他保证他的家人和财产的安全。事实上钱志荣对这样与土匪合作忧心忡忡，他知道，土匪是不讲信义的，他们的胃口会越来越大，自己一旦拂了他们的意，他们不但不能保护自己，还会带给自己巨大的灾难。钱志荣觉得自己必须把力量壮大，而要壮大力量，就必须有足够的经济基础。有了足够的经济基础，就可以有人，有枪，有了足够的人和枪，最终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如此一来，钱志荣就变得贪得无厌，仅仅数年，就或巧取或豪夺，把村里很多人家的地弄到了自己手中，村里大部分人家也就都成了钱志荣家的佃户。

这天赵全勇正在田间劳作，赵安平正带着赵小宁在一边玩儿，钱志荣的大儿子钱东义走了过来。赵家三人都没跟钱东义打招呼，钱东义却先说话了。钱东义说赵全勇，跟你商量一件事。赵全勇停下手里的活计，说什么事？钱东义说我钱家想买你这五亩地。赵全勇说不行，我不卖。钱东义说别人家的地都是一块大洋一亩，我爹觉得你这几亩地好，说要给你两块大洋一亩。赵全勇说别说两块大洋一亩，就是十块大洋一亩，我也不能卖。我这一家三口，还指望这几亩地过日子呢。钱东义说你把地卖了，可以给我家做长工啊，我们不会让你一家三口饿死的。赵全勇说不行，我肯定不卖。钱东义语气变得非常阴冷，说你真不卖？赵全勇说真不卖。钱东义阴阴地笑一下，说那好，咱们走着瞧。

钱东义说完走开，身影很快就消失了。赵全勇看着钱东义的背影，一时间忧心忡忡。

就在赵全勇拒绝钱东义的要求之前不久，在离房申沟三十多里的大黑山，发生了一场土匪与土匪的混战。一方是已经盘踞大黑山多年的土匪，头目是韩老三。一方是一直在赤峰一带活动的一伙人，带头的叫贺老黑。贺老黑带着他的人冲上山寨，韩老三和他手下的寨兵全部做了枪下之鬼。贺老黑在韩老三的尸体上踢两脚，大声说弟兄们，这个王八犊子就是这大黑山原来的寨主韩老三，我给他传过好几次信，让他归我的绺子，这个王八犊子就是不听。看到了吧？不听我的，就是这样的下场。众土匪大声欢呼起来。贺老黑摆手让众人停了喊叫，说弟兄们，从现在起，这大黑山就是我们的了。

事实上贺老黑打败韩老三，无意中竟帮了赵全勇一个忙，使赵全勇带着一儿一女又过了几年平安的日子。

这天钱东义从赵全勇的地里回到家，把赵全勇不答应卖那几亩地的事告诉给钱志荣，钱世荣非常气愤，说这个姓赵的真不识抬举，敢跟我钱家对着干。钱东义说爹，你看是不是把他们一家赶出房申沟，或者，干脆……一边说，一边做了一个杀人的手势。钱志荣正想说什么时，一个家丁跑进来，说老爷，大少爷，大黑山出事了。

钱志荣愣了一下，说出什么事了？家丁说韩老三让一个叫贺老黑的给灭了。韩老三的几十号人全都死了，韩老三也死了，山寨被贺老黑占了。家丁说完，和钱东义一起看着钱志荣。

钱志荣低着头想了片刻，说这可真是件麻烦事，以前韩老三在那里占山为王，我跟他交情不错，他从来不来找我们钱家的麻烦，现在那里是贺老黑的天下了，事情就不好办了。贺老黑之前是在赤峰那边，肯定也是听说大黑山这边有金矿，近处油水又多，就转到这边了。钱东义说我们是不是跟贺老黑联系一下？钱志荣说当然得联系，可是我们也不能跟他靠得太近。他人比韩老三多，手比韩老三黑，联系多了，他会盯着我们钱家不放，要钱要粮的，我们给不起啊。现在最好的办法是不得罪他，也不上赶子顺着他，同时我们也得招人买枪，壮大我们自己的力量。

钱东义说爹说得对，我们搞他几十人几十条枪，把院墙修得高高的厚厚的，让他不敢小看我钱家。对了爹，赵全勇那五亩地……

钱志荣说等一段再说吧，听说贺老黑打的是除暴安良的旗号，我们不能把事做绝，让他抓了把柄。钱东义说真是便宜姓赵的王八犊子了。钱志荣说暂时便宜他吧，总有一天，我会收拾了他。世道这么乱，我们得看清形势。我们一方面不能太软，同时又不能让人们说我们恶。我们太软了，没人怕我们。我们太恶了，人们都仇我们恨我们，我们也没有好日子过。

钱东义说爹说得对。对了爹，现在很多地方日本人的势力越来越大，日本人个个武艺高强，中国人根本对付不了。你看，我们是不是找个机会，跟日本人联系一下？钱志荣说当然要联系，活在乱世，就得谁势力大，就靠着谁。

钱家父子想靠日本人，没过多久还真就靠上了。大约过了一年，两个不速之客来到了房申沟。那两个人非常古怪，很明显是男人，头发却很长，一个披散着，一个在头上扎成一个高高的鬏。两个人身材都很矮小，却穿了黑色长衣，似长袍却又不是长袍，宽袖，长摆很肥很大。最为惹人注目的，是两个人腰间都有一个长长的略带一些弯的刀鞘，里面有一把刀。当时赵全勇正在田间劳作，安平则背着小宁在田里奔跑。安平见那两个人很奇怪，停下脚步，放下小宁，看那两个人。赵全勇也停下干活，把目光向那两个人投去。那两个人朝赵家三人这边看了看，之后进村。安平看得很清楚，两个人中有一个脸上有一道明显的刀痕。

安平拉着小宁来到父亲身边，说爹爹，那两个是什么人？赵全勇说是日本人。安平说什么是日本人？赵全勇叹了一口气，说日本是一个国家，在东边的大海里，他们是从那里来的。安平说他们来这里干什么？赵全勇似是自言自语，说是啊，他们来这里干什么呢？

安平说爹爹，这日本人是好人，还是坏人？赵全勇想了想，说日本人跟中国人一样，也是有好人，有坏人。这两个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我却不知道。安平说爹爹，你以前见过日本人吗？赵全勇说见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安平说很久以前是多久以前？赵全勇说是十好几年前。安平说爹爹，那时你见到的日本人，是好人还是坏人？赵全勇说当然是坏人。安平说我觉得这两个日本人也是坏人，有一个脸上像是被刀砍过，看着特别凶。爹爹你说说，以前是怎么见到日本人的。赵全勇呆了片刻，摇了摇头，说你还小，有些事以后再说吧。记住，千万别招惹那两个日本人。

此时在房申沟见到日本人，赵全勇心中产生了一种很不祥的感觉。赵全勇跟日本人打过交道。八国联军里就有很多日本人。赵全勇知道，在八国联军中，日本人是最为凶残无情的。八国联军中的日本军队中有一些人穿和服，称日本武士，赵全勇熟悉他们的装束，熟悉他们的打扮。

两个日本人走进房申沟，最后来到钱志荣家大门前，用力砸门。两个家丁把门打开，看着两个日本人愣住了。两个日本人蛮横地把两个家丁推到旁边，大步进院。四个家丁把两个日本人围住，用步枪指着两个人。两个日本人突然出手，四个家丁几乎同时惨叫着倒在地上。

又有几个家丁举起枪指向两个日本人，此时如果众家丁一起开枪，两个日本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会顷刻之间变成枪下之鬼，可是就在这时，钱志荣大喊一声住手，救了两个日本人的命。

钱志荣和钱东义及他的三儿子钱东强来到日本人和家丁中间，几个家丁和两个日本人都愣愣地看着钱志荣。钱志荣挥了挥手，几个家丁把枪收起。钱志荣朝两个日本人拱了拱手，说两位是日本人吧？一个日本人用生硬的口气说我们是大日本帝国的武士。钱志荣弯腰行礼，说欢迎欢迎，欢迎大日本帝国的武士。

两个日本人有些困惑，一个说你的，欢迎我们？钱志荣说当然，当然欢迎你们。快，里面请。两个日本人稍犹豫一下便即进屋。

进到按待客人的厅堂，钱志荣陪两个日本人坐在桌子旁边说话，钱东义和钱东强恭恭敬敬地站在钱志荣身后。钱志荣说请问两位大日本帝国的武士，来我们房申沟有什么贵干？一个日本人说我们到这里寻找金银财宝的贵干。钱志荣说这里老百姓都很穷，没有什么金银财宝。另一个日本人说不不不，你的，不诚实，我们听说这里有金矿，在一个什么沟里，有好几百年前的宝藏。钱志荣说原来你们是冲着金矿和宝藏来的。

一个日本人立刻来了精神，急切地说你知道金矿在哪里？宝藏在哪里？钱志荣想了想，说我知道一些，但也不全知道。另一个日本人说你得帮我们，不帮我们，死啦死啦的。一边说还一边把手中长刀从刀鞘中拔出数寸。钱志荣说好好好，我帮你们。两个日本人同时朝钱志荣翘起大拇指，一个日本人说你的，大大的好。钱志荣说是是是，我大大的好。

从那以后，两个日本人就经常来到房申沟。他们白天在四周的山上到处乱转，晚上便住在钱志荣家。他们跟钱志荣的关系越来越好，很多时候，钱志荣会在家里摆酒，热情地款待那两个人。

两年后初春的一天，正当赵全勇带着两个孩子吃饭时，钱东强带着两个家丁闯进了赵家。钱东强进屋后大声说赵全勇，那五亩地你已经种十好几年了，现在该卖给我们了吧？赵全勇放下碗筷，下地，说不行啊，那五亩地是我们全家的命根子，不能卖啊。钱东强说今天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钱东强把五块大洋扔在饭桌上，说这是五块大洋，从现在起，那五亩地是我们钱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