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扬没有工作了，一个本就捉襟见肘的四口之家突然之间没有经济来源了，这无异于雪上加霜，曾妙仙看着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薛扬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眼泪禁不住的流出来，这以后的日子怕是要更难过了！

第二天，薛扬起了个大早，还没有完全散去的酒精发挥着最后的威力，这威力让他头疼得如同有几只小苍蝇在脑子里撞来撞去，撞得他头疼欲裂。曾妙仙看他起来了，便递过去一杯温水。他没来由的把曾妙仙手中的水杯推翻在地，吼了一句：“工作都没了，喝什么水？”

曾妙仙愣了一下，坐在炕沿边委屈的流起泪来。

薛扬不管不顾的坐起来找了个盆儿洗了脸，刷了牙，丢下一句：“妙仙，这工作不能没，我得去学校问问情况！”

曾妙仙擦干眼泪，赶紧应了一声：“行，你去吧！”

薛扬一进校门就感觉到有一些不对，那些熟悉的老师见了他眼睛都躲躲闪闪的，之前一个和他关系比较好的老师见了他居然用手里的书挡住了脸慌忙的走开了。薛扬这心里憋屈的很，三步并作一步的来到校长门口，没敲门就冲了进去。

校长正坐在那儿正在和别的老师谈事情，一见他冲进来微微的皱了皱眉头，但马上就换了一张笑脸，赶紧拉着他说：“哎呀，小薛呀，我还正准备找你呢，你看你就来了！来来来，坐坐坐！”

薛扬愣了一下，毕竟还是资历太浅，他甚至为了校长这番热情对自己刚才贸然闯进来的行为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薛扬说：“齐校长，我就是想问问我这个工作被精简的事情，……”

“哦，这个呀，小薛，我也是准备和你说这个事儿的。”齐校长打断我爸笑眯眯的说：“你看，是这样么，小薛，这人员精简啊是国家的政策，前几天咱们开大会的时候也说了，你当时么也在场，应该也知道。”

薛扬点了点头说：“我知道，可是……”

“小薛，我知道把你精简了，你心里不痛快，不过也不能那么冲动么，是不是？符合精简条件的也就是你们几个，你看，这学校的老师么都是代课的，只有你和罗老师他们几个不代课，为了不影响学校的教学，只能委屈委屈你们几个啦！这样，咱们先顺应这个国家的号召，等这个风头过了，我再想办法把你弄回来！”齐校长拍着薛扬的肩膀很诚恳的说道。

听到齐校长说起昨天的事儿，薛扬觉得有些脸红，其实从今天早上一睁眼，他就开始后悔这件事儿，真是太丢人了，他怎么会那么冲动呢，这样想着，他的口气缓和了很多，他说：“哦，罗老师他们也被精简了？”

“对啊，我都和他们谈过了，这是国家的政策么，不只涉及你一个人么，等这暑假一过，我就争取把你们几个弄回来，你看行不行？”齐校长笑着和薛扬说。

“哦，这样啊！”薛扬听完齐校长这番话更是对自己的鲁莽和胡闹感到脸红了。他坐在哪儿搓了搓手，本来准备说些什么，其实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可是他这脑子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那里不对劲呢他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来。

齐校长看他不说话了，接着说：“那小薛，你看我这里还有些事儿，要不你先回去等通知？”齐校长的话仿佛是一道穿透云霄的阳光一样让薛扬感到一丝炫目，他顿时觉得生活还是明亮的，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黑暗，他赶紧向齐校长点了点头，道了谢走出了齐校长办公室。他甚至在路过那两间放着锅炉和碳的小红砖房的时候，露出了愉悦的微笑，心里想着：这工作还是属于我的。全然忘记了自己知识分子的身份当初是多么抵制和排斥这烧锅炉和看大门的营生。

那两间小红砖房也是薛佳敏幼儿时期最初的记忆。曾妙仙回村里秋收的时候，兄妹俩无人照料便随薛扬一并去学校，小孩子玩儿的欢累的快，总会一不小心就睡着了，他就会把睡的像小狗一样的薛佳敏放在用来引火的柴火堆里，温暖的带有麦香味儿的柴火杆儿将薛佳敏包裹在里面，让她睡得很踏实很深沉。

这天夜里大约八九点钟，大门外传来一阵狗叫，随着这狗叫声的逐渐消散，有人拍着薛扬家的大门，低声的喊着：“开门，开门！”

薛扬赶紧踢拉着鞋出去开了门，把门外的人迎进来一看原来是他的好朋友胡文彦抱着他的女儿胡婷婷来串门来了。他笑着和薛扬说：“来你家串个门子，这个孩子和你家佳敏能玩儿在一起！”

“你精简的事儿我听说了，来看看你！”胡文彦一进门就说：“不过这年头文革结束不久，凡是还是小心些好，特别是咱们这些原来带着帽子的人，办事儿更是需要谨慎哪！”

“你说得对着呢，这有些人的思想余孽还没有彻底清除，随时等待着要重新革命起来呢！”我爸点了点头和胡文彦说道。

“那你办事儿还是那么的鲁莽！”胡文彦责怪的看了薛扬一眼，把胡婷婷的鞋脱掉，把她抱上了炕。胡婷婷和薛佳敏年龄相仿，差不了几个月，皮肤白白的，眼睛笑起来像一道弯弯的月亮，是标准的桃花眼，虽然只有四岁，却一眼就能看出她日后一定是个漂亮的女子。文静的胡婷婷坐在炕上也不说话，眼睛滴溜溜的向四处张望着，薛佳敏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好往正在写作业的哥哥身边靠了靠，似乎要和胡婷婷划清界限。

薛扬把上午找校长的事儿和胡文彦一五一十的复述了一遍。在我他复述的整个过程中，胡文彦一言不发，神色凝重，直至薛扬说完话，胡文彦还是沉默不语，若有所思的坐在那里。隔了好久他才慢慢的说：“其实这次精简，不只是你和罗老师，还有郝老师和小张，就是那个新来的代体育课的那个小张。你和罗老师情况一样，都是戴了帽子落实政策的，郝老师和小张都是临时老师。我觉得郝老师和小张吧，本来就没有编制，精简也就精简了，对学校和个人都没有影响，但是你和罗老师就不一样了，你们俩是有编制的，这学校的编制怎么能说减就减说增就增呢？如果真的像齐校长说的那么简单，国家何必这样大费周章呢？”

胡文彦的一番话瞬间让薛扬茅塞顿开，他从校长屋子里出来就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却又说不出来，经过这胡文彦这么一说，他立马就明白了，他拍了一下脑袋，说：“我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你不说我还真是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呢！”

“对啊，为什么精简你俩？就因为你俩不代课？我觉得也不是，你看我也不代课，为啥不精简我？那个精简的文件我详细的看过了，其实这次精简主要是针对你们工勤来说的，国家计划将工勤和行政工作人员分开，这文件啊你们也看不着，我特意抄写了一部分重要的拿给你看！”胡文彦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红格信纸来，上面工整的写了几行字，他把信纸平铺在炕上念给薛扬听：“其工勤人员按机关行政编制百分之十左右，干部按‘三定’后的编制人数，从行政编制中划出，列为行政附属编制，由国家拨给行政服务经费，其工资、住房、公费医疗、退休等待遇不变。用于为机关服务的设施、设备等固定资产仍由机关提供。后勤服务单位要实行不同形式的承包经营责任制。

对于没有收入的全额拨款单位，实行服务费用承包，节余奖励；也可以在定编定员基础上，实行服务费用和工资总额承包，增人不增钱，减人不减钱，节余留用；还可以实行单项承包或其它能够调动职工积极性，提高工作效率和服务质量的经济管理办法。”

胡文彦念完这一段，咽了咽口水说：“看到重点没？全文的重点就是这两段！我特意抄下来的。”

薛扬拿起信纸看了一遍，重复的念了两句：“增人不增钱，减人不减钱，增人不增钱，减人不减钱，这是什么意思？”念完这两遍，薛扬感觉自己的血压骤然升高，他不敢肯定的看了胡文彦一眼，胡文彦肯定的点了点头，说：“就是这样的，和你想的一样，精简人员不应该精简到你的头上，说得更直白一点，其实就是要缩减临时聘用人员，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薛扬脸憋得通红，他咬住了嘴唇，低沉的说：“我和齐校长素无冤仇啊！他怎么能这样？”

胡文彦看了薛扬一眼，喝了一口水，说：“也不全是无冤无仇吧！你之前一直在乡里面待着，有许多事你并不知情。据我所知，这齐校长有一个儿子大裁军被裁掉了，因为当年他的户口是和他母亲在一起的，所以就按着农村兵源走的，没有安置卡！本来齐校长想把他的这个儿子安排在咱们学校，可是你和罗老师偏偏落实政策被分配到这儿，这是国家的硬任务，齐校长也不好违抗！如今这精简的政策一下来，齐校长就找到了安排他儿子的途径了。”

薛扬一听这些话，立马感觉自己着着实实的被阴谋论了一把，他的脸一下变得通红而扭曲，脏话呼之欲出，却又不方便对着自己的好朋友发火，他压抑着心里的怒火说：“亏我还觉得自己胡闹对不起齐校长！没想到他算计我！不过他为什么要精简我和罗老师，如果想要安排他儿子，精简一个人不就行了！”

胡文彦瞪了他一眼，继续说：“你那喝酒胡闹确实不对，我听说了都吓了一跳，觉得你不是那种没脑子的人。至于为啥精简罗老师，我也搞不清楚了，要么是他有其他想法，要么就是做个陪衬，但是毕竟我不了解实情，这些也都是我的猜测，当务之急你先去找罗老师打探打探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