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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时钟》第6章 沧海痕迹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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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他还会说好听的话来哄我,我想我已经感受不到当初那份缱绻的温暖。每一个落单的夜,我都在回忆里挣扎,像是在逃脱一场美丽而残酷的劫难,又像是在为无法预测的未来一遍又一遍扎着打不完的预防针。我的心被那些针头刺得千疮百孔,我想我心灵的防御能力已经很强了。我应该能够高枕无忧地在每个夜里微笑。但我始终无法从一粒沙去看一个世界,无法从一朵鲜花去看一个天堂。也许我真就像他说的那样无法理解他的内心深处。突然发觉面对爱情我真的无能为力。其实爱情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冯诺依曼

刷新:

爱情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你能这么想却未必能这么做。人类本来就是一种偏激的动物,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不公平的事情发生,包括爱情。有些事情是说不清楚的,倒不如不说;有些事情是想不明白的,倒不如不想。何谓真?何谓假?哪段爱情都渴望海枯石烂,每对恋人都渴望天长地久!可谁又能得到真正的共婵娟?珍惜眼前的一切,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得到并不代表完美,失去并不代表遗憾。然而不懂得珍惜眼前还算美好的事物和人,那才是一种遗憾、一种残缺!该爱就爱,不应该想太多。我知道要一个人不说不想,是不可能的,除非他是傻子。其实不论女人还是女孩都是傻瓜,不可能有男人的理性。

——城

琦漫看到城的最后一句,莫名地烦躁起来。其实她知道女人是真正感性的动物,却不同意他说女人是爱情傻瓜,她认为至少自己不是。琦漫觉得自己看了那么多言情小说,也算上是吸取了很多笨女人的经验了。其实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没真正尝试过一件事,就觉得它看起来简单,但实际做起来就难说了。琦漫想了一会儿,回道:

请不要以偏盖全,我只是在假设,我的故事也不全都是写自己。还有,请别说我是傻瓜。

——冯诺依曼

接下来城的话显得有意和琦漫过不去似的,处处围绕“女人是傻瓜”展开去。琦漫有些厌烦这种无聊的争执,便说了句:我下了。琦漫说的是气话,但的确是该下了。

城却留言道:“你呀要是生气就来找我算账,我就坐在你的后座。琦漫点开城的资料,上面着实显示着所在的位置是福州。”

她转过身,看到一个络腮胡子,李逵一样的气势,琦漫生平最厌烦这种形象的人,便上去说了句:“我的事你别管!”别看那李逵人长得抽象,气势也磅礴,竟是个老实人,他瞪圆了眸子,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儿,周遭大学生的目光也都聚焦在琦漫身上,琦漫霍然醒悟自己被耍,但覆水难收,又不好意思道歉,只好红着脸回到电脑前。这时旁边一个家伙捂着嘴嘿嘿嘿地笑个没完,琦漫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但怕再次出洋相,便只是刷新。这一刷新竟看到了夏寻的留言,琦漫心想这个名字在哪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便没想,直接看了留言:

当我面对你的时候,忽然发现很多事情犹如梦境。这是另外一番世界,与我的距离足够让我长途跋涉上一辈子。因为心里牵挂的总是另外的地方,我害怕她的眼神,即便在梦里,时常惊醒。然后那一刻残留的回忆告诉我,她是幽灵,早已渗透在我的生命里。我的整个身体整个灵魂已经融合着她的东西。叫我如何彻底忘记?叫我如何别样开始?爱情,像盛会上的烟花,华丽而奢侈,转瞬即逝。而我是一个蹲在乡野草地上的放牛娃,我的烟花下注定只有我一个人。还有我的牛以及无边寂寞的旷野。爱在下半夜开始迷失方向,我拼命逃离。

——夏寻

夏寻的留言保留着他的风格,与琦漫的文字有些对立。琦漫的伤感是硬伤感,有了这一番便不复重蹈的,毕竟她没谈过恋爱,抒写的都是经历以外的东西;而夏寻的伤感是软伤感,上演的似乎是同一个故事,却有不同的表达,那正是自传体的言情,写的的确是真情实感。

温习夏寻的口吻,琦漫有些依稀记忆起来,莫名地滋生出几许感动,甚至有种落泪的冲动,却什么也没回复。她把留言往下拉,看到了城的更新贴,贴中道:“姐姐留情,其实,我在你的左边,难道你没看到我灿烂可爱的笑靥么?”琦漫左转身体,觉得这人挺没意思的,方才看城努力的留言时产生的所有的感动瞬间化为乌有。琦漫乜斜了城一眼,扬长而去。后面剩下城在做自我介绍:“我叫安城,男,大一……”

出了图书馆大楼,阳光有些弱下去了,但仍旧让人感到它的暖悬在空气里依洄,那种暖也是欲言又止欲说还休的暖,是暖也暖不彻底的。南方十一月的福州是惬意的,也是叫人莫名产生几许伤怀的。玉兰树显得比过去矮小几许,兴许是枝叶更加葳蕤造成了一种压抑感,又兴许是秋穹的高衬出了树阴的低。

琦漫想天是快冷了,心不觉也开始冷起来。南方的叶儿固执地不肯下落,没有小说里的那种苍凉氛围,着实不像是秋天走到深处的样子,这叫琦漫有点失望。这失望或许说成失落更确切些,也是不着边际的失落,琦漫的失落像所有南方冬季里的事物一样,即将不着边际地过冬。有时的遐想可以把人逼到水深火热的边缘。

从师大学生街出来便能见到小路两旁黑暗的木房,木房是旧时的闺阁,偶尔能感到里边有人走动;那便像是暗房,夜里可以看到灯笼的红光,白日一柱阳光下来则看见舞动的尘埃,琦漫觉得此时自己就像那空气里的尘埃,尘埃盲目地舞,自己盲目地走,那心是一般惘然,也是莫名的。

琦漫走到班级,铃声刚好响起。第一节是数学课,那是所学科目当中最有意思的,也是最没意思的。任科老师在讲台上手舞足蹈,像乐团指挥员在挥舞手臂,又像骑士在驰骋,那也会变成琦漫的字。若不是字,便是画。琦漫喜欢绘画,也喜欢看画,尤其喜欢看台湾画家陈淑芬笔下清素可人的人物水彩。

通常在做数学题时,琦漫在草稿纸上演算着演算着辄不知不觉就画起了少女的眼睛。一年前少女的眼睛在琦漫的笔下是天真无邪的,和她的眼睛一样。一年后少女的眼睛常被琦漫用铅笔或者黑色钢笔涂上一层厚厚的眼影,眼珠微微上浮,眼尾挑起,看上去妖冶而颓靡。而琦漫的眼睛却和去年的琦漫并没什么区别,琦漫对此无所知觉。

这节课的最后几十秒里,琦漫在笔记本的扉页上勾勒出一个人,是个男人,男人有英俊的五官,也是似曾相识的。下课铃响后,琦漫把笔记本一合,被蓉蓉挽着手进了表演教室。那个男子便在琦漫的笔记本中睡着了。

冯琦漫和藤蓉蓉在表演教室里谈笑风生地等待上课,霏霏见了便不开心,说不清她是在妒忌琦漫还是什么,她乜了琦漫一眼,一脸的阴霾。教表演的老师是个戴茶色眼镜的老头,人称张导。

你在上面做无实物表演,张导便坐在下面张着嘴巴目不转睛地对着你看,任他指间的香烟在教室上空打圈圈,圈圈升得越高,张导的嘴巴张得越大,台上的同学演完了,圈圈便不见了,张导的嘴巴便合上了。然后张导顿思一会儿,挑着你的细节说这说那的。

张导带师大表演系的同学来教影视班表演是常有的事,因此总有三两个师大的隔三岔五到白沙来,就跟客串似的。这天张导带来一个前几届考到福师大表演系的学长,说是同学有问题可以请教他,他叫安城。

琦漫一见此人便愣住了,埋下头去没有做声。

周围同学掌声四起,气氛活跃,影视班中的活跃分子是有点与正常人格格不入的,他们课上处于兴奋状态,而课下则一片死寂。“sui家族”为了表示她们对外来客的热心,倒像是追星族在为明星捧场。她们似乎在哪都要讨个哗众取宠的,否则就快乐不起来。

安城在琦漫的前排,和张导齐并而坐。起初下面有些乱,这乱在别的课上是屡禁不止的乱,在表演课上则是一发动千钧的乱。

面对这乱,安城霍地从位子上腾起,没好气地说:“你们懂不懂什么叫做尊重,张导是个很不错的老师,你们应该懂得珍惜机会。”

台下顿时鸦雀无声,霏霏乜了安城一眼,心想,这真是个土老冒!

安城似有察觉,继续道:“也许有人会觉得我是土老冒,那么希望他将来过得比我不土老冒。你们知道不知道你们现在是什么?一堆烂泥贴不上墙!全是狗屎!你们要是有机会上镜的话,别忘了看一下自己在镜头前面会是怎样的狼狈!”

台下几个女生偷偷嘲笑安城,这其中不乏琦漫,只是琦漫是从心里的嘲笑,没有谁听得见的。声音继续扬起:“那时你们不是笑,而是哭了!好,我的话就到此为止,听不听你们自己看着办。”

同学安静后,安城回过头悄声给琦漫打招呼:“你好,琦漫。”

“你好,安城。”琦漫朝学长回以淡淡一笑,下巴还抬了一下,安城的笑便显得有些肃敬起来。琦漫第一次觉得安城的笑是那样安静,带着几许秋阳的柔和,傲然之心也便收回几许。

琦漫又去了福师大,出来的时候已是夜里十点过半。白沙路两旁的玉兰树被路灯映得生黄,树影犹如鬼魅般拢住往来的行人;马路也被路灯映得生黄,路是走灰的柏油路,颗粒飞飏的都是寂寞的独行者的心;呼啸而过的汽车在铺天盖地的昏黄里留下一尾白烟,白烟转而幽灵一般消失在夜色里。

琦漫在白沙路上看到了蓉蓉,蓉蓉没有看到琦漫。

蓉蓉从一个男子的摩托上下来,脱下帽盔的那一刹那,她甩了甩飘逸的长发,长发流水般颤动着,仿佛在空中舞蹈。

那男子是乔越,琦漫在照片上见过这个人,是蓉蓉给她看的。乔越将蓉蓉抱在怀里,想去吻蓉蓉,蓉蓉却调皮地从他怀里滑出来。琦漫收回目光,匆匆进了校门。落清的白沙路上只剩下蓉蓉和乔越在路灯下嬉笑打闹,留连忘返。

回到寝室,霏霏一脸陶醉地出来开门,见是琦漫回来便不太高兴,嘟哝了一句“我还以为是蓉蓉回来了呢”,然后看也不看琦漫一眼,埋头修理她的手指甲。

惜雨坐在床头发呆,眼睛里充满了恐惑和呆滞。琦漫说:“惜雨,我回来了。”

惜雨没有做声。

琦漫看了看惜雨:“惜雨你怎么了?”

惜雨好半天才说:“我做了个梦。”

“是噩梦吧,现实都是与梦相反的。”琦漫说。

“可是琦漫,我真的害怕。”惜雨紧紧地搂住琦漫,声音变得无比微弱,“琦漫我有件事,只想告诉你一人,你千万别说出去,答应我。”

“嗯。”琦漫被惜雨拉去了楼道。

惜雨的手心僵硬而冰凉,令人怀疑拉自己的是人是鬼。楼梯的路灯已熄去,她们就坐在冰冷的台阶上。月光照在惜雨的脸上,像是来自地狱的光。惜雨的眼里噙着泪:“我偷了蓉蓉的项链,但是,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钱了。”琦漫一愣:“你怎么能这样,你没钱了应该告诉我的。”

“不,琦漫,我不能再要你的钱了,上次的钱我想还你,可是……所以,我把它拿去店里兑现了。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外婆告诉我,把蓉蓉的项链赎回来还给她,不然我就会死掉的。可是,等我去赎时,那条项链已经不在了。”惜雨已是泪流满面,“琦漫,你说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琦漫看着惜雨,替惜雨难过起来:“你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你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只是,以后别做这样的傻事了,好不好?”惜雨依在琦漫单薄的肩膀上哭了好一阵才回寝室。

不一会儿找琦漫的电话便来了。霏霏还以为是他那洋男友打来的,喜出望外去接听:“喂,你好,这里是白沙公寓603甲,找霏霏请按1,找蓉蓉请按2,找希儿请按3。”

“我不认识她们啊,对不起啊,请帮我叫一下琦漫行吗?”霏霏听到是个男人的声音说找琦漫,脸色忽地由红变紫。

“拿去,电话!”霏霏面目狰狞地把电话拉到琦漫跟前。

“有啥好神气!”琦漫说了霏霏一句,霏霏火上心来,开始西北风刮蒺藜般说道,“哟,哪个男人夜生活这么丰富啊?深更半夜的打电话来吵我们睡觉休息哦。”

这话搞得琦漫一脸尴尬,其实真正尴尬的人应该是霏霏,霏霏非但脸不红心不跳,还愈言愈起劲:“那个男人有没有钱呀?如果没钱你就别搭理人家。”

找琦漫的男子是安城,琦漫莫名地觉得心变得冷冷的,却很平和地说:“夜深了,以后别打来了。”随即挂了电话。

这夜,琦漫辗转反侧无法入眠,那是她头一回像这样失眠。她盯着天花板看了一夜,什么都没看到,又似乎什么都看到了。没看到的是那片白墙上什么也没有,看到的都是透视过白墙后面的东西,有回忆,也有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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