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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时钟》第4章 沧海痕迹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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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翔是北京人,父亲先是在北京当了一年制片人,后又成了福州某电视台当台长,母亲在福建的高校里教音乐,这样的家庭产生的儿女有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是理所当然的。

那日李翔竟留下来帮几个女生打扫厕所,叫琦漫好生感动。其实李翔是个懒汉,但确实存在着洁癖,他的卧室往往是家中最整洁的,但都是母亲的功劳。这天他的举动也的确有些反常,也许是为了在女生心目中树立英雄形象什么的。

连日,黑乌鸦的团结精神令周边邻属班级的小混混惶惑不安,她们出头露面总是六个人一起,一副莫敢谁何的架势。而霏霏似乎也并没有和希儿结下不共戴天的大仇,原因就在于她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那个叫做李翔的俊少年身上。

几年前孩子们都看过流行《美少女战士》,乌鸦们便把自己当成代表月亮消除祸害的美少女,整天打着替月行道的幌子在军营里晃来晃去,盼望祸害的到来。其实学生中本没有祸害,正是有了她们便有了祸害。

那些日子,李翔见到霏霏就赠送白眼,而见到蓉蓉则赠送微笑,这导致霏霏对蓉蓉有了莫可名状的忌恨。霏霏对蓉蓉的感觉似乎又谈不上恨,委屈的时候一样会钻进蓉蓉的怀里撒娇抑或哭泣。

后来乌鸦群中冒出个会耍双截棍的女孩,自诩乌鸦首领,这令霏霏很是恼火。随着军训的告终,加之乌鸦的内部矛盾愈加激烈,那种团结才被逐渐驱离分散,周边邻属班级的小混混趁势开始投靠霏霏抑或双截棍女孩,又有了分化做两派的趋势。

黑乌鸦的鼎盛如同昙花一现,而解散又似一场幻觉。

正式上课后,班上来了个新同学,名叫沈惜雨。话说这名新同学长得貌不出众,一米五多的个头儿,落后到高中了还穿着初中生的校服,不太像是自班学表演的。这个沈惜雨,时常低着头默不作声,见人就露出一张极不自然的笑脸,三分腼腆、三分土气、三分矜持、一分呆滞,好不讨人喜欢。

惜雨来的时候脚踝处扎着厚厚的绷带,看起来好像要变成二级伤残。她之所以拖到军训之后才来报到,也正是因为小腿至脚踝处受伤的缘故。

琦漫不禁想起报到那天亲眼目睹的那场车祸,有个女孩坐在马路中间,痛不欲生地抱着血淋淋的腿挣扎着。

惜雨告诉琦漫:“那天我也太倒霉了,从乡下好不容易找对了路线坐车上来,一下车就直奔公交站,还没走到站就晕倒了,一个好心的大叔把我带去打点滴,后来他有事先走了。我还以为出来就没事了,谁知道运气那么差呢,过马路的时候居然又出事了。”惜雨说着,把手捂在头上,仿佛烈日就在头顶上。

琦漫非常惊奇,“你从终点站下车后,长途汽车站的附近就有20路的公交终点站,为什么不从那里坐车呀?再说那里是终点站,人要少得多啊!”

“正如你说,我是打算从终点站走,站了一路,也想坐一坐。但那个陌生叔叔带我去的却是在屏东附近的诊所,已经把我带到离终点站很远的地方了。”

实在是名副其实的祸不单行。惜雨过马路的时候,并不是巴士轧过她的脚,如果那样早被碾成粉碎性骨折了。而偏偏是一大块碎裂的玻璃从车上砸落下来,玻璃的碎片插入惜雨的小腿,溅出一地鲜血,差点儿切断了脚踝上的筋。

“不法制造商居然把豆腐渣工程建造在公共交通工具上了,真不知这些唯利是图的家伙把民众的安危当成什么!”琦漫义愤填膺地握紧了拳头,恨得牙痒痒,仿佛要把汽车的制造商抓过来揍一顿。

“不是的不是的!”惜雨把头晃得像个拨浪鼓,她继续把真相说出来,“后来查出来,那是一场蓄意的恶作剧,玻璃是有人带上去的!”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疯鸟都有,那个凶手抓出来了吗?”

“当即被抓,赔偿了医药费。”

当即被抓?怎么会呢,当时没有人下车呀!琦漫早忘了那天她一路心不在焉,除了看美女,就是看惜雨这个倒霉的女生,哪里还有心思去注意恶作剧的作俑者。

说到惜雨,真是个命运多舛的孩子。

这年暑假,惜雨老家遭大旱,庄稼缺水,全部枯死,家里亏了空。这对于任何一个务农家庭来说都是件悲哀的事,惜雨也差点因此而辍学。到现在,她的学费还没缴齐。

惜雨之所以叫惜雨,兴许多数人会认为此名缘于她出生在雨季里,事实恰好与此相反。列举惜雨家所在的村子里的人们,名字中带“水”的可以从日暮西山到天光大亮。惜雨的七个姐妹中就有珍雨、思雨、招雨、念雨、求雨、梦雨,凡是有关“雨”字辈出的全是女儿,剩下一个十岁不到的弟弟叫做沈淙汶,还是惜雨的爷爷翻遍七十年代出版的《现代汉语词典》,认为这几个字眼堆在一起叫着顺口便取了下来,这险些侵犯了沈从文的专利。惜雨家为了小弟弟的问世死命地下“雨”,下了十几年,下得倾家荡产。而在惜雨的家乡,也住着许多户这样的人家,里边也有成群的姐妹和视如珍宝的弟弟。

惜雨的大姐珍雨和二姐思雨移居荷兰,说是移居,其实是通过偷渡集团的关系漂洋过海到欧洲打工的,然后就找个在荷兰有房子的男人嫁了,那样的日子绝对不好过。至于怎么会嫁,以及怎么嫁,惜雨没有对琦漫多说,但其程序可想而知。

惜雨剩下的几个姐姐亦无一个撑得过高中的,有的初中一毕业就到外地打工,其收入入不敷出,更谈不上养家糊口。在惜雨住的地方,贫困户是挨村挨落地连在一块的,不像城市里生活质量好,并且家家有防盗网,院院有治安岗。在那穷地方,治安没保障,穷人偷穷人家的东西,除了偷钱还偷物,跟抢劫没什么区别。

琦漫动了恻隐之心,从帐户上支出几百元,又七借八凑,替惜雨补齐了学费。

琦漫和惜雨相处得还不错,到底人以类聚,有追求的总会玩在一起。何况,在这学校,十个学生当中至少有六个好吃、七个懒做、八个贪玩、九个一心想变明星又不肯努力的,剩下一个就是属于琦漫或惜雨这种能静得下心来读书的孩子。一个班级能有多少个“十分之一”在艰苦卓绝地追求梦想?如此这般,同类者怎能不更加团结更加友爱?

开学初,黑乌鸦原成员藤蓉蓉被安排为琦漫的同桌,而霏霏和她们则是前后邻里关系。由于霏霏军训时的“杰出”表现,被单独安置在一张课桌上课。但自从这个土里土气的沈惜雨来了之后,就被安排在了霏霏的座位边,共享一桌。

霏霏是按捺不住寂寞的丫头,一到上课屁股就在空间有限的板凳上挥斥方遒。惜雨老实巴交,上课时发奋听讲,动辄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师的粉笔,不做小动作、不说小话,这令霏霏很是寂寞。更无奈的是,惜雨被安排到了霏霏她们的寝室里住。霏霏看惜雨不顺眼,但对这个人,她也懒得捉弄,惜雨是纯种的弱势群体,她最多也就是逆来顺受,要是不小心被整死了,那霏霏可吃罪不起。

蓉蓉上课的时候动辄很安静地看言情,一旦把书看完,就会找霏霏聊天,然后琦漫从书包里抽出一本书,一切又恢复安静。

霏霏只得跨越组界和遥远的男生书信交流情感,书信飞来飞去,扰乱琦漫的视线。这导致邻里也是有些不和谐的邻里。

蓉蓉说琦漫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这缘于一次蓉蓉随琦漫在校园里遇到几个身穿黑衣、戴黑色墨镜的家伙从她们身边走过,琦漫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义愤填膺的模样。其实不是琦漫的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否则她就不会把蓉蓉当成自己的好朋友。蓉蓉后来把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一眼看去倒像是橱窗里模特戴的假发,琦漫也没有觉得厌烦什么的。琦漫喜欢从一粒沙去看一个世界,认真地看,毫无偏见地看。

琦漫喜欢蓉蓉,但那种喜欢是没有头绪的喜欢,蓉蓉是琦漫的好朋友当中唯一会去蹦迪的女孩,她有着迪厅女孩疯狂的野性,琦漫能和她有共同语言也是出于一种莫名的默契。出于狮子座自我而不叛逆的个性。

因此每当琦漫在卫生间里兴高采烈地边唱歌边洗澡时,蓉蓉辄会兴高采烈地在外头听琦漫唱歌,然后蓉蓉把语训课上学来的余光中的《乡愁》改了词深情款款地朗诵道:“乡愁是一串美妙的音符,琦漫在‘打不溜细’里头,我在‘打不溜细’外头。”

半个学期下来,霏霏与递纸条的几位同学一回生二回熟,逐渐打得火热起来。课堂调位现象屡见不鲜,并且屡禁不止。加之说话现象严重,纪律难管,令任课老师无能为力。礼仪课尤其典型,教礼仪的老师是位温柔的女子,一眼便能认出是教礼仪的,面对台下纪律散乱,她温柔地尖起微弱的声音道:“请安静,同学们,请安静听课。”然后用优雅的兰花指在空中不知所措地挥点着,台下一仍其旧地喧乱和骚动。

毕竟为人师表,教礼仪的老师不能太凶,不然起不到表率作用。其实在这样的地方,老师不应有怨言,学生亦不应有怨言,两者关系是在相互妥协的条件下建立的。

后来的日子,藤蓉蓉、钱霏霏和上官希儿在寝室里时常聊到乔越。琦漫不喜欢追问朋友的私事,但听的次数多了,大抵也知道了霏霏和乔越的事。不过琦漫没说什么,只是单纯地怜悯。

从霏霏她们的谈话中可以听出,霏霏和乔越从分手后到现在已经冷战很久了,并且有位传说中的美国男朋友回来看她,这令霏霏在乔越面前神气不少。

那些日子濒临半期考,晚自习室太喧闹,令人无法静心学习,而在寝室里又是乌鸦们嬉闹的声音,琦漫接连好几日心情都是灰色的。

琦漫找班主任谈过一次心,说霏霏对琦漫说话的不尊重,说上课纪律混乱令她听不进课,但琦漫不是直指某人的,也不是打小报告的,而是听起来有这么一回事的,班主任也理解琦漫,琦漫越说越伤心,最后话里都有哭腔了,班主任听着也心疼,就允许琦漫自习时间可以自由找地方学习,这令琦漫好生感动。

但是班主任交给琦漫一项很得罪人的工作,就是让琦漫私底下把上课说话的同学的名字记录下来。这样的事无论是谁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但班主任对琦漫此般信任,琦漫又不好推辞,只好勉为其难接受。

一天琦漫吃过晚饭到班上拿课本,看到希儿坐在位子上神情呆滞,眼白泛红。一开始琦漫只是置若罔闻匆匆走掉,但才走出门口便听见希儿的哭声。

琦漫有点招架不住这突如其来的脆弱,她刚回到教室,希儿就拉着琦漫恳求道:“琦漫你帮帮我!”希儿泪眼婆娑道,“霏霏找我单挑,她们现在还在区委大院等我,你说我该怎么办?”

琦漫问:“怎么说?”

希儿道:“上次洗厕所的时候你也看到了,李翔帮我训跑了霏霏,霏霏现在找我算帐来了。”琦漫平日最烦这等事,觉得小题大做是霏霏这号人陶冶情操的独特方式。但她知道这回不去是绝对不可能的,若是让霏霏白等过今天,那么明天希儿会被整得很惨,甚至连单挑的机会都没有。

琦漫二话没说就随希儿去了区委大院。虽说此地是区政府,但霏霏她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破旧的停车间,里边停着一辆废旧的吉普,吉普面上已经落落大满。这儿俨然几百年无人管理了。

霏霏见希儿来了,身边还跟着个琦漫,便挖苦笑道:“唷,希儿你什么时候和冯琦漫好上了,琦漫你是不是帮她打架来着?打架了可不是好学生,你可要掂量掂量美好的前程哦!”

霏霏的语气带着有意讽刺的意思,希儿没有说话,蓉蓉劝住霏霏,又对琦漫说:“琦漫你先回去吧,这是我们和希儿的事,我们私了就可以了。”

“不,蓉蓉,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们为什么还不能放过希儿呢。”琦漫说着,霏霏放肆地大笑起来,笑得琦漫一脸尴尬。

“琦漫,你说你是来做什么的?”霏霏道。

琦漫也觉得自己来这里最多只能为希儿壮胆,什么忙也帮不上,一时骨鲠在喉,无语凝噎。因为琦漫在,整顿希儿的事霏霏没能得逞,这令霏霏对琦漫怀恨在心。霏霏提议:“琦漫你先回去,我们不想打希儿,只是有话找希儿商量。”随即蓉蓉把琦漫送出了区委大院。

天黑之后,黑乌鸦们和希儿谈的协定是,要希儿加入她们,然后她们成立“sui家族”,反正希儿和霏霏对琦漫都有成见,霏霏提议一起整琦漫。希儿态度中立,蓉蓉却凶了霏霏一下,坚持不准霏霏伤害琦漫。霏霏这天不太高兴,但还是依了蓉蓉。霏霏只是暂时不提整顿琦漫的事,因为她们目前面对的敌人不是琦漫,而是双截棍女孩。至于琦漫,那只是霏霏对她的私人恩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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