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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时钟》第3章 沧海痕迹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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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日的醉鬼,我的第一次拥抱竟白赠给这家伙了!”男子被蓉蓉推倒在地,动弹了两下又软了下去。男子倒下后,手中的啤酒瓶也摔落在地,酒瓶完好无损,瓶口翻涌出汩汩的液体,它们一点一点地蔓延,努力浸染着地砖上的尘土。

蓉蓉在离男子十米以外的地方停下来,回头望,她的心莫名地憋闷起来,似乎被什么东西给狠狠揪了一下。霏霏依旧拖着蓉蓉的手不放,任性地将她拉向街道的更远处跑去。

街道两旁的高楼在半空中耀武扬威,写字楼巨大的玻璃反射出压抑的光芒。在这座海滨小城里,无数高楼的海拔足够满足每一个想要跳楼的人的心愿。楼房高,它们压抑着城市的心情,每一棵榕树都被高楼的阴影捣得阴郁至极,以至长出了胡须。而城市小,小到装不进黑夜的无奈,小到逼迫楼房不得不越长越高以满足台商和温州人大力投资此地房产的需求。这些多少有点和世界的平衡不相吻合。

报到之前的那个暑假,蓉蓉每天都住在霏霏家里。

霏霏家是福州有钱人家的典型。只是,霏霏的父亲时常夜不归家,她倒希望爸爸不要回来,他的回家只会为她带来灾难。一惊一乍,心情时好时坏,时而打时而骂,大部分时候打得不是很重,但足以让她的心痛到窒息。

比如有回,钱爸爸一身酒气,跌跌撞撞地上楼开门,霏霏就知道他刚从公司的酒局上回来。“该死的下雨天,搞得一路堵车,早不下晚不下,回来了雨又停了,你说他妈的气人不气人。”霏霏去帮爸爸拿拖鞋,谁知爸爸酒劲大,轻轻地推了一把霏霏,却把霏霏推倒在地上,“谁要你拿鞋子了,老子还没醉!”说着朝倒在地的霏霏啜一口。

真是莫名其妙,好心被当作驴肝肺!霏霏爬起来,采取不理睬措施,任凭父亲在家里絮絮叨叨,自己到房间里上网。上网也就罢了,哪想老爸气势汹汹地破门而入,狠狠地一拍桌子,暴跳如雷,“喂喂喂,老爸一个多星期才回来一次,你也不和老爸说话!”

如此不讲道理,哪有这么对女儿的父亲!

谁知酒劲未散的父亲抓狂地在身上七摸八摸,最终摸出两张票子,喜上醉眉,摇晃起霏霏单薄的肩膀,“啊哈哈,乖女儿,你看老爸给你带了什么?”

霏霏不理。爸爸递到跟前来,是两张《cat》歌剧的票子。

“今天吃酒的时候,计委的一个朋友给的,嘿,你叫上那个藤什么的陪你看去。”说着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地走出女儿的卧室,“砰”地一声甩上门。那“砰”的一声摔得震天响,再好的隔音玻璃多震几次也要被震下来。

门被“砰”地一声关上后,霏霏的耳畔留下好一阵刺疼的耳鸣。

没错,钱爸爸就是这样的喜怒无常,有时所有的不快宣泄完毕,丢给霏霏几十块,运气好的时候有两三百。因此,霏霏又希望爸爸回来。

蓉蓉的到来令这个刚遭初恋失败的单亲家庭女孩快乐了好一阵子,起码爸爸还不会在客人面前原形毕露。蓉蓉比霏霏小了整整一岁,但海拔一米七二外加体态丰腴,看起来倒像是霏霏的姐姐,霏霏也对蓉蓉有着浅浅的依赖。

蓉蓉的早熟引得霏霏的父亲,也就是blues的老板对她特别关照。那时蓉蓉对冯琦漫不甚了解,她以为霏霏会是她永远的好朋友。但很多你意想不到的事也便那样开始了。

这天夜里,两个女孩玩到筋疲力竭,回到家后便没闹。霏霏在浴室里泡澡,一泡就是两个小时,这没什么,她有过通宵泡澡的记录,边泡澡边用爸爸的vcd看片,边看边发出哼哼呀呀的奇怪声音,叫人毛骨悚然。

这些怪癖的内容只有蓉蓉知晓,但蓉蓉对此早已司空见惯了。

蓉蓉在卧室里抱着枕头发呆,心里默数着这家伙还真是土老冒。她看色情小说的时候脑海里演现的画面可比霏霏看到的录像内容艺术多了。甚至蓉蓉的脑海里会呈现几个广角镜头,再拉成长焦镜头,再叠化成中近景、近景、特写。

蓉蓉长叹了一下,随手拈起一份《闽台都市报》,一眼就看到施婧学姐的专访。边上附了一张气质姣好的醒目大照。

这时电话响了,“是蓉蓉吗?我乔越,你的乔哥哥。”

“嗯。”蓉蓉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报纸。她打量着施婧学姐的照片,似乎感觉到照片上的学姐也在安静地打量着她。若是哪天也能像施婧学姐那样成为福建的形象代言人,蓉蓉这辈子也别无所求了。

“喂,说话,蓉蓉!”乔越不耐烦的声音刺激着蓉蓉的耳膜,蓉蓉半天才反应过来,整了一句:“霏霏在洗澡。”

“我找你的,你干什么心不在焉的?我就想和你聊聊,今夜有点寂寞。”乔越的声音软得像哝哝的呓语,显然刚喝了酒,蓉蓉被乔越的声音搞得全身不舒服,但还是舒缓一下口吻说到:“你说吧。”

浴室的门唰啦被拉开了,霏霏围块毛巾毯从浴室里湿漉漉地出来,她的脸颊绯红得透明,眼眶里却溢满了泪水,唇上有殷红的血印。

她夺过蓉蓉手中的电话,怒不可遏地冲着乔越喊:“你究竟想怎样,我不允许你动我的蓉蓉!像你这样的男人就该天诛地灭,八辈子找不到老婆!”说完啪的一声挂掉了电话。

蓉蓉愣愣地望着反常的霏霏,随即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只有在蓉蓉的怀里,霏霏才会像个温柔的小孩那样撒娇。

“你怎么了?”

“蓉蓉,答应我,别理他,他不是好人。”霏霏噙着泪,苦苦哀求着蓉蓉。蓉蓉静静地望着眼前的霏霏,她的瞳孔里隐藏着无助和迷惘,蓉蓉心中的疑问瞬间被压了去。她答应了霏霏。

霏霏在蓉蓉的怀里睡得香沉,她搂着蓉蓉的腰,像抱着自家硕大的酷狗玩具。霏霏的泪水浸湿了蓉蓉的睡裙,冰冷地贴在蓉蓉的胸膛上。

蓉蓉轻轻移去霏霏的手,将室温调到26度。她掀开阳台的帘子,对楼白色的路灯光芒将蓉蓉的脸映出几分惆怅。蓉蓉透过落地玻璃窗看到对楼的阶梯上有晚归的男人走动,那个男人已不知是第多少回出现在夜半的楼梯上了,每次上楼时他的指间都有一个橘红的亮点,是烟。

蓉蓉想到了乔越在迪吧送她的那颗小药丸。她把药丸放在手里打量着,上面竟然印着美丽的图案,是玫瑰。她把药丸放在鼻子上闻了闻,无味。蓉蓉将药丸用白色纸巾包好,无处存放。

军训那日,天空灰了一半,大片的乌云将蓝天遮盖,老天则毫无顾虑地下起雨来。弯过几条小路,雨渐渐小了。左右两旁的同学挽着琦漫的手,她们不是希儿,也不是蓉蓉,更不是霏霏——她们三人果真没来。

进入教导大队之后,还得听部队的上司啰哩啰嗦的唠叨。那天有帅哥一路亢奋意犹未尽,破天荒地在一旁小声哼哼说,“人生一场梦又何必太计较,青春正年少我应该大声笑”,帅哥很不幸被听觉器官忒好的教官逮了个正着。

接下来那教官瞬间怒发冲冠,原先一头钢针般的平顶短发瞬时立得比鲁迅还直。下一个动作便是瞪着核桃般的眼珠子气势汹汹道:“你,站到一边去!”

四百多个目光一下集中到那家伙身上,下面一阵唏嘘,那厮立马成了主角。他本来还有英勇顶撞的架势,但见势不妙,只好灰溜溜地站到一边,再也不敢大声笑了。

大家趁乱骚动一番,一女生急不可待想成为女主角,指着远处大叫:“快看,那教官好帅,一定是我们班的!”声音从其丹田发出,铿锵有力,非同凡响,想是出名要趁早的架势。“你也想站?好,成全你,到一边站着去!”

这会儿,学生们都跟修女一般肃穆。那教官瞧见纪律尚好,长篇大论得更起劲了,加上肢体动作,差点手舞足蹈。好容易洋工磨到尾声,学生们以为可以草草了事,各个精神大增,容光焕发,谁料教官声音突然扬起:“最后……”

这个“最后”把大伙好容易膨胀起来的神经中枢都给缩了水,恨得无不咬牙切齿。只听那教官太军一般疯狂地咆哮到:“影视班两位女生打的来军训,你们不要以为这里是娱乐场所!这里是军营!身在军营,你就要有军人的样子!”琦漫侧过脸去,余光恰好落在后面被罚站的两个黑衣女子身上。

这两女子正是蓉蓉、霏霏。琦漫接着洗耳恭听,听得心灰意冷。加之全年级的唏嘘声,琦漫埋下头去做沉思状。不一会儿琦漫有点蹲不稳了,她微转三十五度去看蓉蓉她们,反倒羡慕起人家来,站着可比蹲着轻松很多。琦漫莫名其妙地看着蓉蓉,她看到蓉蓉莫名其妙地看着唱“青春正年少应该大声笑”的男生。

夜晚的户外伸手不见五指,在澡堂路上行走的学生打着手电筒照明,光影交织。光晕的周围隐约可见一些来历不明的影子在晃动,令人毛骨悚然。琦漫和蓉蓉在回宿舍的路上谈笑风生,白日被罚站的男生朝她们微笑地走来,而后与她们擦肩而过,留下一阵洗发水的清香。

“你认识他?”琦漫问。

“似曾相识。”

“哦,那就是还不认识。那人真是莫名其妙!”

归寝后,霏霏说有个男生来找过蓉蓉。“我们见过他的,你不觉得他很面善么?”霏霏说。“难道是,都市猎人?”蓉蓉猛地觉悟到什么,她的脑海里浮现那夜“都市猎人”门口的情形:一醉酒的男子被蓉蓉推倒在地上,动弹了两下又软了下去。男子倒下后,手中的啤酒瓶口便翻涌出汩汩的液体,它们一点一点地蔓延,努力浸染着地砖上的尘土。

夜色笼罩着宿舍楼,黑黢黢的窗外丝丝柔雨安抚着沉睡的草丛,四周阒静无声。琦漫打着手电在下铺写日记,日记写到一半,突然有怪叫声响起,是霏霏。

霏霏她们的性格越来越开朗,到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哪儿有突如其来的怪叫声,哪儿就有霏霏、希儿、蓉蓉的影子。

她们近来总喜欢穿成漆黑一片,教官说她们是三只黑乌鸦,这形容得恰倒好处。黑色队伍发展得很快,立马又有几个同学打着黑色的招牌混入其中,和她们和睦相处。

充斥着尼古丁的云雾开始缭绕在“黑乌鸦”的唇间,琦漫往往成为受害最深的人。而后再有穿黑色t恤的一律被霏霏视同“敌党”,那就意味着和霏霏那伙人走在一起的时候要惨遭排斥,或者挖苦,或者白眼。

窗外吹来一阵凉风,依稀能看到树梢晃动的影子,四下里了无声响。霏霏叨骂着脏话在走廊上不知正追杀哪个男生,声音从廊道的这一头延续到那一头。这种脏话一天内不知要听到多少次,还有一些无法用文字音译的福州方言,叫琦漫的耳朵起茧子。

那男生“啊”了三声,负伤不浅,逃之夭夭。

琦漫需要一颗手榴弹,用一声轰响换来彻底的安静,很不幸在这偌大一军事基地,火药库不知去向。那男生骂的是闽南话,尤其是在和霏霏单挑的时候,但他终究斗不过霏霏,这就好比阿猫和阿狗打斗,阿猫得胜的几率总是大于阿狗。这里听得懂福州话的人终究比听得懂闽南话的人多几成,入乡随俗者为胜。

这天训练解散后,琦漫走到宿舍楼,见一群学生将内务评比栏挤个水泄不通。乍一看热血沸腾,再一看心灰意冷,她看到自己的寝室得了个第二,不过是倒数的,洗厕所少不了她的份了。琦漫正准备打道回舍,却又一时卡在人群中央。楼梯口外的狗狗耷拉着舌头朝内张望,看得心旷神怡,随即姗姗离去。

午间,琦漫、蓉蓉和希儿在厕所里打扫卫生,这里的厕所是她们平生见过最大且最脏的厕所,其档次仅亚于粪坑。冲刷了一中午,熏都熏晕了,但里边的内容却似乎没有半点变化。

这时霏霏进来,幸灾乐祸地说,真是辛苦各位了,为人民服务嘛,辛苦一点值得。希儿推了霏霏一下:“他妈的你还好意思讲,你怎么就不来服务!”希儿的出手狠了点,霏霏火气上来还希儿一耳刮子,既而俩人开始撕扯对方的头发。

琦漫上前劝架不顶事,只得和蓉蓉努力拉住两人。“有种你就别呆在寝室里,你这个死女人!”霏霏被希儿这么一叫“女人”,立马挣脱琦漫大喊:“妈的谁女人了,你才是女人!你是没有贞操的破妖精!”随即冲着希儿就是一脚。好在希儿闪得及时,但身体晃了晃,险些掉进便槽里。

“住手!”那夜找蓉蓉的男生三步两步地进了女厕所,发丝随着步子的节奏飘逸,在霏霏看来他比乔越俊俏多了。但霏霏着实没料到他会冲着自己来:“你叫钱霏霏是吧,你以为你是谁?不要丈着你老子有几个臭钱就可以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他妈的每天晚上闹到那么迟,我忍你多久了你知道不?”

霏霏愣了一下:“你是谁啊?”

李翔操着一口漂亮的普通话做了自我介绍:“我是谁,商贸班李翔,想报复是吧?有种你就来,我不会改名字的!”随即把手一指,“滚!”

霏霏怵怵地看着李翔,转而泪水盈盈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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