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墨不知道自己选择去参加顾逊白的大婚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

因为顾逊白的婚礼必定会有许多人参加，比如——顾家所有人。

比如——顾墨淮。

结果阿雾告诉了她沐辰带回来的消息：“打听过了，放心去吧，淮公子——他不去参加栖公子的大婚。”

其实这对顾倾墨来说，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在那里见到顾墨淮，还是不想见到顾墨淮。

她还是有些犹豫不定，只是——她已经答应了顾逊白，而且——现下她没有足够的精力让她去想个借口在这么紧张的时间里去回绝顾逊白的邀请。

毕竟——自己不在盛京的这些年，顾逊白也帮了她不少。

最后顾倾墨决定还是跟着王孤一起去。

王孤领着还有些神志不清、迷迷糊糊的顾倾墨，去参加顾逊白婚宴的时候，在门口撞上了苏介。

瞧！顾倾墨就说了会有许多人参加，就连平日里“极少出门走动”的宁王殿下都大驾光临了，虽说是代表了他苏家所有人。

可令顾倾墨感到疑惑的，还是不知道什么情况，苏介和王孤来回客套了几句话，王孤就用一句“阿离总闷在家里，也该多和年轻人走动走动”，的话，把自己“扔给了”苏介。

嗯！？

好吧，算了。

反正顾倾墨也没什么心思跟在王孤后头与别人周旋。

王孜今日有要紧事，没有跟来监视顾倾墨，若是只有顾倾墨一个人跟在王孤身后，那些闲来无事，喜欢问候别人家属的人势必会抓着顾倾墨不放，到时候不论是一通阿谀奉承，或是刨根问底，总归是会冒犯到些什么人。

顾倾墨这么一想，那还是和苏介这种“不显山不露水，一点儿都不被盛京里的人重视”的异性小王爷坐在一起好了。

不闹腾。

周围都闹哄哄的，一群群的人围在一起，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高谈阔论的高谈阔论，叙旧的叙旧，互相恭维的互相恭维，这还没开宴呢，一群人早已聊的不可开交，仿佛结婚的是自家孩子一般。

顾倾墨脑子里乱糟糟的，顾墨淮的事，苏介的事，阿雾的事，凌尘阁的事……事事都要她细细去想，还要分出点儿心思来吐槽这周围喧闹的气氛，她甚至连自己是怎么进的顾逊白府里都不知道，连自己看见了哪些人，和哪些人打了招呼都不清楚，就知道现在自己被王孤“托付”给苏介了，就连看见苏介的时候，她都没来得及排上先思考关于自己能闻得见苏介身上味道的事。

但是顾倾墨也把苏介想得太透明了，其实苏介在世家公子间，风评还是很好的，也有许多人愿意和他在一处。

一个不知道是谁家的少爷，凑到了苏介面前，与他寒暄起来。

大概也是位许久不在盛京住的，最近刚好回京，又恰好赶上了顾逊白的婚事，又恰巧在这儿遇上了许久不曾相见的苏介，想来他应该是蛮喜欢苏介的，一见能在这儿遇上苏介，都有些激动。

顾倾墨正想着事儿呢，忽然那人就问了一句什么，还没来及的回想这位兄台问了什么，便听苏介顺口就笑着回道：“他叫王离，字青青，‘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青青，是本王的人。”

“找打！”顾倾墨下意识地便一掌打在了苏介手臂上，一点儿面子都没给他留。

苏介忙求饶道：“是本王的朋友！朋友还不成嘛~”

“谁是你朋友！”顾倾墨脑子里还想着事儿呢，被苏介这么一打岔，好容易将凌尘阁的事理清了，其他的又是一团浆糊。

“难道咱俩这么久的情分，连朋友都算不上啊？”苏介有些生气。

“我们之间有什么情分？我们之间那就单纯是您缠着我的情分。”

“哎！虽然是本王喜欢缠着你，但是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光今天！就不是本王缠着你吧。”

“那也不是我——”

“反正至少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那位上前搭话的少爷忽然不那么想念苏介了。

这还是他认识的苏子衿吗？要么这是苏子衿的孪生兄弟，要么就是面前这个长得异常俊美的王离，其实是顾墨淮假扮的！

那少爷忙道：“子衿啊，我爹叫我了，我先过去了啊。”

苏介点了点头：“嗯好。”

苏介目送他走开。

那少爷一路小跑到传说中在叫他的爹身边，然后只见他爹：“你怎么过来了？你过来干什么？快自个儿滚一边儿玩去，别来打扰你爹啊！”

“爹，我……”

……

苏介看着不远处这尴尬的一幕，有些想笑。

顾倾墨却早已又投入进了自己的烦恼之中。

苏介安稳了一会儿，看向顾倾墨。

“王孤大人要你来的？”苏介小声在顾倾墨耳边问道。

想是憋了许久，苏介说出这句话之后，像是吐出了一口憋了很久的气似的。

顾倾墨盯着面前的茶盏出神，一听有人问自己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这是顾逊白的婚礼，王孤大人不会觉得你来了会很——”

苏介又问了一句，顾倾墨这才惊醒一般，忙摇了摇头，打断苏介的话：“不是不是，不是大舅公让我来的，是我自己要跟来的。”

“……哦，”苏介轻轻应了一声。

顾倾墨又沉默了，手抓着桌上的茶盏，慢慢地转着，脑子里想东想西。

苏介也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之后，问道：“为什么？”

“嗯？”顾倾墨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苏介看着她，微微蹙着眉：“是因为——墨淮吗？”

顾倾墨转着茶盏的手猛地停下，那双藏着很多心事，见过许多罪孽的眼睛，盯着手中那只茶盏。

她没有回话。

苏介看了她一会儿，没等来顾倾墨的一个回答，便涩涩的笑了起来，将顾倾墨手中的茶盏拿过去，倒上了茶。

“哎，口有些渴了，喝杯水。”苏介一边说着，一边将那盏茶一饮而尽。

“我喝过了，”顾倾墨转过头看着身侧的苏介，认真地道。

苏介脸上尴尬的笑有些僵硬地挂在那里。

顾倾墨又补充了一句：“这个杯子，我喝过了。”

苏介将嘴巴里的水咽了下去。

“哎，没事儿，咱俩谁跟谁呀，不都亲——”苏介流氓还没耍完，啊呸！话都还没说完，就接收到了顾倾墨死寂的眼神，仿佛在说——

你再不闭嘴，你把这杯子都给我吃下去！

嗯……

苏介忙将那茶盏放回了桌子上，冲顾倾墨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顾倾墨冷漠地瞪了他一眼，转回了头。

苏介又枯坐了一会儿，心里却愁死了，弯弯绕绕的许多事情缠在那里，让他有些烦闷，顾倾墨这阴晴不定的态度，也让他苦恼。

正当他绞尽脑汁，想要发起什么话题的时候，顾倾墨开口了。

“是三哥叫我来的，”顾倾墨轻声说着，看着前面闹哄哄的一群人，仿佛根本没有在和人说话一般，“和阿淮没有关系。”

苏介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消化顾倾墨这句话，顾倾墨就继续说了下去：

“我那天——听说了阿淮要定亲的消息，那些人说——阿淮要定亲了，大家都很看好这门婚事，你知道吗？”

“我——我不知道。”苏介也有些震惊。

墨淮，要定亲了吗？那么快，自己都不知道，墨淮他自己知道了吗？

苏介又说了一句：“八字还没一撇吧，不然墨淮肯定会先告诉我的，我——我和他——关系很好，要是他自己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先告诉我的，一定！”

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苏介加重了最后一个一定的音，还点了一下头。

可是，或许之前自己还是墨淮最好的朋友，不！之前或许也不是，一直以来，不都是自己缠着墨淮的吗？墨淮他——从不曾对自己上心，对啊，从不曾。

他们哪儿算朋友呢。

那现在呢？自己抱着顾顾染从墨淮面前跑过，还让他看见了自己喂顾染喝自己的血，他认出来了吧？认出来了吧！

四周都是恭喜的声音，吵吵闹闹，惹人心烦。

苏介的心里也是乱糟糟的，比起顾倾墨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为什么这么久过去了，墨淮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呢？苏介很是苦恼。

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去找过他了。

顾倾墨轻声继续说道：“我不知道阿淮自己知不知道，我只知道——对方是颜家的小姐，很好的身世，是个清清白白，一干二净的女子——配得上他，不对！这简直就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顾倾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轻轻的，就好像微风拂过苏介心头，可留下的，却不是轻微的涟漪这么简单。

苏介不知道该说什么，呆愣在那里。

“我——替他高兴，真的，我替他高兴，我——”顾倾墨有些说不下去了。

“青青……”苏介有些难受，心里堵得慌。

顾倾墨的手紧紧抓住了桌案上的茶盏，还略微有些发抖。

“出去走走吧，这里面太吵了，还有些闷。”苏介看着顾倾墨，很是心疼，于是建议道。

顾倾墨点了点头，顺从地跟着苏介到院子里去了。

苏介在顾倾墨身边走着，想着顾墨淮、顾倾墨的事。

顾倾墨自顾自随意走着，想着顾墨淮、苏介、阿雾……许多事。

“苏介，你说——这么多年了，”顾倾墨低着头，走在苏介身后，轻声细语，“我是不是该放下了。”

苏介没有回话，他不知道顾倾墨究竟是在说什么，他也有些怕，怕顾倾墨窥视到他的内心，他的心底。

顾倾墨却忙又说了一句：“不对，我不该问你的，不该。”

顾倾墨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只是这样在院子里随意的走着。

“苏介——”“青青——”两人忽然都停下了步子，转向对方。

“……”

“你先说！”“你先说！”两人又一起对对方说道。

“……”

顾倾墨决定问问苏介，关于苏介身上味道的事，便直接开口问道：“苏介，其实我——从芍山之乱后，我就再也闻不到任何味道了，但是——为什么我能闻到你——”

顾倾墨还没说完，前面便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顾倾墨！你还有脸回来！”

顾倾墨和苏介闻声皆是浑身一颤，惊慌失措地转过头去看。

是顾白露。

顾倾墨在看到来人是谁的那一瞬间，眼里的惊慌便一下子褪尽，转而覆上厚重的冷漠。

苏介倒是仍旧在顾白露那一声“顾倾墨”的惊吓里，久久不能逃出来。

这女子是谁，竟然认出了顾倾墨，还敢这么没脑子地大声喊出来，而且态度极端恶劣！

苏介的眉跳了一下。

顾倾墨却只是瞥了顾白露一眼，便对苏介道：“走吧。”然后便像是没看见顾白露一般，径直往前走去。

苏介反应过来，连忙跟上。

顾倾墨要与顾白露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顾白露猛地转身朝着顾倾墨就是一通吼：“顾倾墨！你怎么敢无视我！”

顾倾墨顿住了脚步，抬了一下眼，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却像是覆满了冰霜。

苏介看着她这样的眼神，暗暗为这没脑子的女人捏了把汗。

只见顾倾墨缓缓侧身，那双如墨深渊般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感情，就像是一潭死水，却皆是高贵的轻蔑。

她缓缓靠近顾白露，在她肩膀上方开口，冷冷地道：“你要是不想死，就乖乖闭上你那张臭嘴，本小姐的名字，岂是你这种东西能玷污的。”

声音不大，却足够顾白露和苏介听个清清楚楚的了。

苏介有些好奇，这女人竟然能有本事让顾倾墨一瞬变脸，还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你！”顾白露气急败坏瞪着顾倾墨，就在顾倾墨冷冷地回视她之时，顾白露扬起了手！

苏介刚反应过来要上前拉住顾白露的手，顾倾墨便已经抓住了顾白露那只扬起来，欲给顾倾墨一巴掌的手，而另一只手飞快的扬起来，手起刀落，狠狠地赏了顾白露一个响彻当堂的巴掌。

脆生生的一掌，吓得苏介伸出去的手都愣在了半空中，显得有些尴尬。

顾白露的脸都被打歪了，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顾倾墨高昂起头，俯视着她，像是回到了她刚来盛京那时候的样子，浑身是倒刺，你不去硬撞，她立在那里也不过是面无表情，可你若胆敢去招惹，便要你伤筋动骨！

“顾白露，”顾倾墨缓缓开口，脸上甚至连一丝轻蔑都没有，“你怎么还是这么没脑子啊？”

顾白露根本就还沉浸在方才那脆生生、下死手的一巴掌里。

“你知不知道现在害我，就是在害整个顾家啊？知不知道我要是被你拉下水，整个顾家会怎么样啊？”顾倾墨冰冷的声音，就那样轻缓地从她嘴里吐出来，就好像是春日里冰川融化后的清水，在苏介耳朵里清清凉凉，很是悦耳。

但在顾白露听来就不是这么个味道了。

顾白露转回头，狠命瞪着面前这个她从小就讨厌的妹妹，压低声音吼道：“我哥马上就是公主驸马了！到时候就算别人家都因为你死光了，我家也会被圣上赦免！因为我们是皇亲国戚，我们家和他们谁家都不同！他们不但救了你，他们还一直念着你，他们还敢让你回来！那他们就都该死！”

顾白露咬着牙，冲顾倾墨一通乱吠的样子，像极了垂死挣扎的野狗。

顾倾墨有些感叹，无奈地笑着，看着顾白露摇了摇头：“顾白露，你还真是不像大伯一脉的人啊，甚至——一点儿也不像我们顾家人。”

顾倾墨说顾家人的时候，就是轻轻的，略带过唇语，但是刚好处于能激怒顾白露的那个点。

不过也是，想必像顾白露这种人，不论平日里装的再怎么聪慧冷静，到了顾倾墨面前，也是轻轻一点，就会炸开花的蠢德行。

“顾倾墨！”顾白露从嗓子眼逼出了这三个字，咬牙切齿，透着狠劲儿。

顾倾墨却没再说什么，拉着苏介的衣袖就径直往前走了。

“我不会放过你的！”顾白露朝着顾倾墨的后背大吼了一声。

我不会放过你的，我决不会让你好过！顾白露咬牙切齿地站在那里瞪着顾倾墨渐渐远去的背影，视野里这才钻进了一直跟在顾倾墨身边的那个人的身影。

宁王苏介。

顾白露的嘴角微微扬起，忙跟了上去。

还没走出顾白露的视野，苏介便忍不住了：“那是顾逊白的妹妹？”

顾倾墨的反应就好像苏介说的是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人一般，只是略点了点头：“嗯。”

苏介心里猛地滋生了许多新的情绪，本不该在这个时候问出的话，也在这个不太适合的场合开了口，既已经问出来了，便也没有打住不问的道理，他继续问道：“她怎么对你——”

“这么仇视？”顾倾墨接上苏介的话。

苏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顾倾墨笑了一下，道：“女人的嫉妒心，可是能杀死任何东西的。”

苏介听顾倾墨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有些尴尬，也有些惊讶。

“不信啊？”顾倾墨笑问道。

苏介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顾倾墨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有我阿姐在上面压着她的风头，后来我阿姐年纪渐长，也不能随便出门了，好容易有她被重视的机会，结果我又出生了，不论到哪儿大家都是围着我转，她自然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其实苏介心里还有一件方才才想起来该和顾倾墨说的事堵着，他有些发慌，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和顾倾墨说。

顾倾墨还自顾自地在说着：“顾白露她其实——喜欢和阿淮一处玩闹，但是——阿淮总同我在一处。”

苏介忽然停下了脚步。

顾倾墨一感觉到苏介停下了脚步，便也停下了脚步，侧过身子问他：“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苏介咽了口口水，看着顾倾墨的眼睛有点躲闪。

“我——”苏介刚说了个开头，便有些难以继续说下去。

顾倾墨看着苏介，没有说话。

“青青，我——”苏介又想说下去，“其实刚刚那个顾白露她是——”

“宁王殿下！”顾白露不知想到了什么坏主意，又跟了上来，只是这次，她叫的是苏介。

对于她的出现，苏介似乎有些慌乱。

顾倾墨冷冷地看着顾白露，没有说话，似乎很是不屑。

顾白露却没有看顾倾墨一眼，仿佛方才同顾倾墨吵架的并不是自己，也仿佛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面前顾倾墨一般。

“宁王殿下，”顾白露跑到了苏介面前之后，冲他露出了一个很羞涩的微笑，含蓄内敛，很是少女，低眉顺目，看着自己的脚尖。

这女人要搞什么幺蛾子，顾倾墨冷冷地想着，苏介欠她钱了？

苏介有些紧张，不安地瞟了顾倾墨一眼，刚好被来回打量的顾倾墨看到，他迅速地转移目光，正色问顾白露道：“顾小姐是有什么事吗？若是没什么事，本王要和本王的朋友回去赴宴了。”

顾倾墨来回打量着面前这两个人，脑子里好像堵着一件事，是一件很早之前就知道的事，但是这会儿就是堵在那里，顾倾墨想又想不出，忘又忘不掉，很是难受。

“宁王殿下——能单独陪露儿走走吗？”顾白露虽在苏介说到朋友两字时没忍住跳了跳眉，但还是装模作样地装出了一副羞涩小女儿样。

顾倾墨和苏介瞬间浑身不舒服起来。

这女人是个戏子吗？方才还冲顾倾墨大吼大叫野狗一般，难道这么快就忘了自己做的事了？还是方才眼瞎，都没看到我们大晋最俊俏的异姓小王爷？故而才敢本性暴露？

苏介没等鸡皮疙瘩掉一地，忙礼貌地回绝道：“本王正陪着本王的朋友呢，顾小姐还是自便吧，更何况——孤单寡女，有违礼数。”

顾白露这是转性了吗？顾倾墨怀疑道，难道是她在阿淮哪儿碰壁次数太多，实在撑不下去了？

顾白露缓缓抬头，含情脉脉的看着苏介道：“宁王殿下难道忘了吗？我们可是有婚约的，就算是现在……”

顾白露的声音在顾倾墨和苏介的耳里都渐渐小了下去。

苏介的脑子里简直就是原地炸开了花。

“顾小姐！”苏介忙喊住了欲继续说下去的顾白露，“虽然这话由本王来说或许太失礼数了，但是这婚约并不是本王自愿的，想来顾小姐也有自己的想法，不说我们一点儿也不了解对方，其实我们从未见过面，本王的想法就是——若是顾小姐愿意，这婚，便由你们顾家来退，也算是保全了你的颜面。”

“……”顾白露大概是一时没有想到苏介会是这么直接的态度，有些接不上来话，好容易回过神来，才继续道，“宁王殿下，你——”

苏介却没等她把话说完，便道：“本王想这也许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怎么？”顾白露无语地笑了一下，“原来外面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喜欢男人？你该不会是喜欢我们家墨淮——”

“顾染，”苏介直接打断了顾白露的话，用那种带着点儿侵略性的嗓音说道，“本王喜欢的人，是顾染！不管她是男是女，本王喜欢的，都是她。”

“呵！”顾白露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了看苏介，微微张着嘴巴，又看了看顾倾墨，讽刺地笑道，“你认识顾倾墨吗？你们见过面吗？”

原本有些震惊于苏介说这种话的顾倾墨，被眼前这个精神仿佛有些不正常的顾白露吸引了关注。

“你凭什么说你喜欢她？你怎么敢说自己喜欢她？”顾白露睁着一双眼睛，仿佛在质疑苏介的话。

苏介有些奇怪顾白露这个反应。

顾倾墨拉了拉苏介的衣袖：“别理她，我们走吧。”

“走什么走！”顾白露提高了声音，忽然又放低声音说道，“他说他喜欢顾染！你信吗？”

她问顾倾墨道。

顾倾墨嫌恶地避开了顾白露的靠近，然后用那种怀疑的目光上下扫了她一眼。

苏介忽然有些没来由的紧张。

顾白露看着苏介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手还指起他来。

正当顾倾墨要不耐烦地拉着苏介就走的时候，顾白露忽然止了笑，恶狠狠地冲苏介吼道：“你忘了你父亲苏琦是怎么坐上这个右丞相的位置了吗！苏子衿，宁王殿下，真好听啊，苏右丞相，真好听啊，这一家人。”

顾倾墨原本伸出去去拉苏介的手停在了一半，呆怔在原地。

顾白露看着苏介阴阳怪气地笑：“宁王殿下，你为什么不和你的父亲大人，苏右丞相苏琦大人一起住啊？你为什么要在南川长大啊？你为什么总是不回家，为什么总是和你父亲吵架啊？”

苏介的身体微微发抖，看着面前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根本不敢乱动一下，甚至不敢转身看看顾倾墨的表情。

“因为你不敢，”顾白露笑着说，“因为你知道你父亲是怎么坐上的这个位置，你知道的吧？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因为你亲眼看见过你父亲和顾倾墨他爹的一个亲卫来往，你还撞见过你父亲秘密接见一个北疆来的士兵，你现在还能记得你父亲当说的那些话吧？你还能记住当时的每一个细节吧？你永远都忘不掉！”

苏介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她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顾白露又看向顾倾墨，叫的很是温柔：“小七。”

顾倾墨原本露出震惊的眼睛一瞬蒙上阴翳，冷冰冰地瞪着她。

顾白露像是个姐姐一般，伸手想去拍拍顾倾墨的脸，但是被顾倾墨一脸嫌恶地躲掉了。

顾白露没有罢休，还是拍了拍顾倾墨的肩膀，像是在安慰一个小妹妹一般，轻声说道：“小七啊，你不是很聪明吗？那你为什么看不清啊？还是说——其实你一直都看得清，之所以不愿意承认，是怕自己失望？”

顾倾墨冷冷地瞪着顾白露。

“你家出了那样的事，有谁帮你们家说过一句话吗？”顾白露说道，“没有啊，就连我们顾家人都没有啊，你看不见吗？我们的冷漠，我们的事不关己，我们的逃避你都看不见吗！”

顾倾墨不动声色地略微扬起了头，这才发觉自己的脖子酸得发慌。

一旁的苏介则咽了口口水，这才发现自己早已口干舌燥。

顾白露继续说道：“你以为你身边这个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你的人是为什么喜欢你啊？他不过就是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是怎么坐上的右丞相罢了，你阿爹一出事，怎么谁都没有这么大的好处，就他苏琦接替了你阿爹的位置呢？利高者疑的道理你比谁都懂。”

顾倾墨冷笑了一下：“顾白露，你是在挑拨离间吗？”

顾白露愣怔了。

顾倾墨又冷笑了一下：“你这个年纪，还没有嫁出去，的确是该着急了。”

顾白露的表情渐渐狰狞，盯着顾倾墨的那双眼里仿佛能喷出火来。

顾倾墨蔑视着她：“看来——没了我和我阿姐，你还是在盛京的世家小姐里排不上位次啊，现如今，竟还要当着我的面，被自己的未婚夫婿退婚。”

“顾倾墨你别太——”

“在下王离，”顾倾墨阴冷了表情，“顾小姐——还是不要再叫错了，还是说——顾小姐这么将顾七小姐放在心上呢？但在下奉劝顾小姐还是不要再多花心思在顾七小姐身上了，毕竟是一个已死之人，能不能借尸还魂在下不知，但是——顾小姐还不知道一件事吧？”

顾白露表情里的怨恨丝毫不减，但多了一丝犹疑。

“顾六公子就要定亲了，”顾倾墨微微笑着说道，“是琅琊颜家的小姐，家世门第，皆是极好的，的确是宁王殿下的未婚妻怎么也比不上的。”

苏介的心在顾倾墨说到自己的时候猛地一颤。

顾白露整个人瞬间愣住了。

“顾小姐，好自为之。”顾倾墨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苏介见状愣了一下，还是追了上去，跟在顾倾墨身后一步处，不停偷眼看着顾倾墨反应。

墨淮要定亲了？怎么可能？顾白露愣怔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

“……青青——”

“别这么叫我。”顾倾墨在前面冷冷地回话。

苏介追上她，挡在她面前：“王离！你能不能听我解释？”

顾倾墨站住了脚，冷眼看着他：“有什么好解释的？发生什么了吗宁王殿下？”

“你别这样说话。”

“那在下该怎么说话？”顾倾墨逼视着苏介，“宁王殿下不妨来教教在下该怎么同您说话。”

“我不是那意思。”苏介有些无奈。

“那您是什么意思？”顾倾墨追问道。

苏介有些无奈：“我，我的确是因为我父亲当上右丞相的位置很不高兴，而且虽然我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什么手段，但是我的确看见过那些事情，顾白露说的不假，虽然我不知道那些事情她是怎么知——我知道了，这些事我只和一个人说过，想来也是了，大概是那天被顾白露偷听到了，呵！还真是够行的——”

“说完了吗？”顾倾墨的语气异常冷漠。

“所以我恨他，我不怎么来盛京，我甚至在盛京还有自己的府邸，因为我——”

“所以呢？”顾倾墨冷笑道，“所以宁王殿下觉得亏欠在下了是吗？所以宁王殿下想通过那些不堪入目的方式还在下是吗？”

“什么不堪入目——”

“别了！”顾倾墨冲他吼道，“在下不需要！”

“青青——”

“在下王离！”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一个一脸无奈和愧疚，一个气势汹汹。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信我？”苏介有些无力。

顾倾墨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信我？”苏介又问了一句，问的有些吃力。

顾倾墨还是那么看着他，没有什么动作。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信我！我是真的喜欢你！”苏介低低地吼了出来，却像是在呐喊一个压在心底永远不能说的秘密，像是发泄，可却完全就是在哀求的那种语气，让人心疼。

“苏子衿，”顾倾墨冷漠地道，“你在我这儿，本来就不存在什么我信与不信，你觉得欠我了，所以变着法儿地对我好，我明白了，现在还完了吧？够了吧？我们——以后就当作从来也没遇见过好了。”

苏介皱着眉愣在了原地。

顾倾墨从他身边，擦身而过，没有一丝留恋。

等苏介反应过来要追上去的时候，一个小厮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宁王殿下！宁王殿下，原来你在这儿呢，新娘都到门口了！才发现您不在呢，满府里找您，原来您在这儿啊，快跟小的走吧。”

他生生拉住了苏介，往礼堂狠命拖。

还追吗？

罢了。

苏介回到礼堂的时候，一下映入他眼帘的便是今日大婚的顾逊白。

那样的扎眼，本就俊朗硬挺的眉目显得愈发锋芒毕露，那样光鲜亮丽，一身红装，鲜衣怒马，少年儿郎，英气逼人。

在众人的簇拥与贺喜声中，通过一条牵红牵着他未来的妻子，缓缓走进行大婚之礼的礼堂，然后在喜娘“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呼声之中，确定这一生执子之手的对象。

苏介忽然有些可惜，可惜了顾逊白巴巴请了顾倾墨来，却始终是没能让顾倾墨看到如此光鲜亮丽的自己。

可是，苏介怎么还是在那样耀眼的顾逊白的眼睛里，看出了他眼底或是藏在心底的一丝落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