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行至客栈，一阵浓烟从客栈方向滚滚而来直冲天际，伴随着烟雾无数灰烬也跟着飘落，一瞬间银瓶乍破般的，火光冲天照红了深夜方圆数里地的范围，火势很快蔓延翻滚着席卷而来，整个客栈连同马厩被大火吞噬，让人靠近不得。顷刻瞬间，天崩地裂。

我呆在原地，耳边除了“噼啪”作响的声音只剩嗡鸣，全身竟然感觉不到丝毫热度，像掉进寒冬腊月般全身冰凉几近忘了思考。我紧紧抓住开始抑制不住颤抖的手臂，顶着热浪向前走了几步，身体却抖动的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剧烈，硬生生的停下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

脑子里回荡着那日莲儿在长安客栈说的话，身体因为时常吃不饱饭而骨瘦如材，细细小小的胳膊伏在地上嗑着头，泪眼潸潸：“莲儿自幼无父无母，时常和路边的野狗抢食吃，和其他流落在外的叫花子抢地方睡觉，几次差点断了这口气去了阴曹地府......”

最后终究是我害了她。

猛地回过神来，握住剑柄一阵杀意涌上心头，起身回头望去，周围分明如青天白日般光亮，身后却空无一人，死里逃生的身影均已不见，好似从未出现过一样。东风呼啸而过，天地间，一派死寂。

全身在熊熊火光的包围下变得滚烫，与之相悖的是心底逐渐升起的凉意。被大火弥漫的房子里没有传出任何哭喊声，沉默的随着炽热火焰一并垮下。看着眼前的景象，想起那幽深地窖里的女尸，不知是否也随之化为灰烬，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将这客栈里的罪孽也一并烧的干干净净。而我，竟成了仅有的生还者。

睡梦里，再次来到客栈柴火房前，天上挂着一弯赤红似血的月亮，我摇摇晃晃的拖着步子自顾朝地窖口走去，眼前的场景被月光照的通红，视线所及处随着一起颠颠倒倒，天地万物都在旋转着。明明只有几步之遥，弯弯绕绕却走了很远，视线模糊朦胧不清的摸索着前进。终于，一方血红色的门半开着，脚下的步伐越来越沉重。

脑子里回荡着一个声音：“不能过去！莲儿还在客栈里！不能过去！快跑！快离开这里！”

手却不受控制的推开半掩住的门，四四方方的地窖里，一个赤着上身的壮汉背对着我，手里握着把锋利的匕首，周围的人围成一个圈，均屏息观望注视着壮汉的动作。只见壮汉手起刀落，女子嘶声惨叫跌落在地，嘴裂开着舌头已经被割去，全身的鲜血沁湿了她身上的衣裙，分辨不出原有的颜色。

猛然间，众人回头，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直勾勾的望着我，他们分明是我所救下的那群人。

心跳催命如擂鼓，震的耳膜嗡鸣，下意识的扶住门框，手忙脚乱朝腰间摸去，空空的手上只有一块冰冷的玉佩。

眼前的场景突变，莲儿在火海中无助的敲打着烧的通红紧闭的门，手上还紧紧抱着她随身带着的包裹。火舌像猛兽瞬间将她绕成个火人，朝我所在的方向飞奔而来，满眼痛苦的流出血泪。我想要去救她出来，无奈手脚如千斤重，怎么也动不了，眼睁睁看着她葬身在火中。

一盆冷水从头上淋遍全身，穆地睁开眼，漫天火势的场景已经消失。感觉到别样的杀气，本能的起身，一个箭步冲上前将离的最近的人擒住，银光一闪，手里的剑刃已经在脖子的要害处停顿，若是对方再多一个动作便破喉见血。

“大胆，你想对大人作什么？”

兵刃作响下，映入眼中全是身穿同样着色的侍卫，正手握武器将我围成一圈。被我擒住的人戴着官帽脸上早已吓的变了色，双目圆睁，喉咙滚动着大气不曾出一下。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昨夜的火势已经让整个客栈只剩一片黑色残骸，因少了遮挡物视野变得尤为开阔。很明显，昨晚无一人逃出。

无力的收起剑，疲惫的问道：“大人可是认定此处是我而为。”

“哼。纵火杀人，挟持官员，你可知罪！”那官员脱离了危险，不见刚才的惧色，用袖子拭着额头上的汗水，居高临下看着已经被压制住的我愤然说道。

我没有挣扎，抬头看着头顶略带威严的脸，颤声问道：“可曾找到一具约不足十岁女童……的尸身……”

“眼下你没看到吗，别说女童，连只耗子也被烧了个干净。”有人走出来不冷不热的说着，又凑到那官员前谄笑“太守大人我看这小子狡猾的很，不如将他压入府衙好好拷问一番。”

我心一沉，目光投向那人：“屈打之下必有冤案，倘若真是我所为，又怎会留在此地。”

几句话让他哑口无言，别开了我的目光，转了转眼珠说：“休要找借口，若不是你，那为何这荒郊野岭仅有的客栈被烧，你却毫发无损，你……”

“你刚才说的女童可是你什么人？”太守挥了挥手打断了那人，沉思了一番问道。

“是我……是我的侍童。”

“既是你的侍童，她会在这客栈丧命，你却躲过一劫，你可有何辩解。”

片刻，惨然一笑：“秉大人，我无可辩。”

“带回府衙，压入大牢严加看管！”一字一句落入耳中，我不禁想着死后是否能在阴曹地府见到枉死的莲儿，她还会不会露出笑颜唤我一声。

被人压着，腰间的剑也被夺了去，一块东西随之落在脚边，一个侍卫眼尖的发现拾起来连忙呈了上去。我并未关心到底是何物掉落，低头看着地上仍残留的灰黑，眼底起了迷雾般呆滞，感觉似乎要被这大片的黑核给吞没。

空气安静了许多，抬头只见那太守眉头紧锁面露为难的神色，看着手中的东西似乎在思索什么，又看向我。沉默半响，音调跌下几分命令道：“压入大牢，切记不得用刑……”

入狱后，我被独独安排在一间牢房，过去了两个时日却从未有人传见。耳旁常常伴有因被用极刑而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叫，被送斩前便形如疯癫。或是有因这终日不见天光的环境里，而被逼的爆发出亦哭亦笑的哀嚎。

我透过牢门，看着那些失了心智的人，眼神一片空洞，披头散发的蜷缩在墙角。想着自己大抵也会落的和他们一般，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夜很长，牢房里的夜更是长的盼不到头。

混混沌沌快要睡着时，模糊着听到太守的声音，十分恭顺的正对谁说着话。

“可有用什么酷刑？”一个熟悉而低沉，悠长的可称作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

“公子放心，未曾用刑，见那玉佩我便知他许是公子的人，不敢私自审理。”太守恭恭敬敬的忙说。

“如此甚好，带我去看看。”那声音说完，似乎有脚步朝着牢中走来。

“是是，这便带公子前去。”

感觉那脚步越来越近，但因觉着头昏脑沉没有起来看是否有人过来，闭眼不顾继续睡着。

直到传来牢门“吱呀”开启的声音，意识突然清醒翻身而起，朝着牢门看去。

只见一人眉长入鬓，双眸半垂，如众星捧月般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许多身穿明黄色的侍卫，原本不怒自威的太守正鞠身也跟在其后，白衣如雪浑身散发着一种逼人的威严。我坐在牢中，看向那双并不陌生明润如琥珀般的黑瞳。与那日不同的是，面色不再带着憔悴之色，一张秀丽无俦的脸上眉毛舒展开，眼角轻扬。

“你们出去罢，我与他单独说几句话。”目光始终在我身上，他开口吩咐道。

“这，公子，此人武功极高，下官曾经也被挟持，为公子安危……”太守面露难色，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劝阻。

“他有恩于我，你们不必担心。”声音异常平静的说，带有些许不耐烦。

于是所有人在太守的带领下躬身退出了牢房，唯独只剩他静立原地，在这牢中与我目光两相望。

“是你？”我开口打破了沉寂，才发现因为长时间沉默嗓子带着些许粗哑。

“是我。”他走近我，突然勾了勾唇，不似刚才那般气势凌人。

想到那日正是将眼前这人救出后，才害的莲儿在火中无辜丧命。而火烧客栈的嫌疑人，便是包括他在内的当晚逃出后的人之中。心有戚戚克制着自己满是怒火的心，在一切未弄清楚前不能轻举妄动，牢房外此时一定有许多人看守着。

“那日太过匆忙，多谢你的相救。”我不愿回想，他却兀的提起。空气中凝结着异样的氛围，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我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锁链，淡淡道：“小事而已，不必言谢。”

“你无须担忧，明日你便能出了这牢房。”低沉的嗓音在牢房响起，他会错意的安慰道，又问：“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府上何处。”

他垂下眼，双目清澈如泉，倒映出我此时的影子。身上带着与这地牢的恶臭不一样的味道。这味道让我仿佛回到那日跌入的怀抱，那日的黑暗与现在所置身的环境何其相同。耳边又传来囚犯因身上苦楚而发出的哀嚎，好似梦里莲儿的痛苦哭喊。

“我的名字？府上何处？”我抬眼突然笑道，屈身坐在地面肮脏的稻草上，语调骤冷，一字一句落下：“小僧法号，无心。”

言毕，感觉到他的身子微微一颤，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不再闪耀，慢慢的笑容也跟着沉下俞渐变得冰寒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