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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慢》第五章 雪泥鸿爪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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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若白这边方踏出承庆殿,扶遥就迎了上来,“若白,你找我父王商议何事?”

她微微一怔,似是认为这样的称呼有失妥当,但转念又想,名家弟子何须在意这些俗世的名号,况且“凉若白”这三字也只是她学成之后,按照名家旧例自取的罢了,扶遥喜欢如何称呼,不如随他去。

“我和王上谈了一些旧事,一些你可能会感兴趣的旧事。”

她再次细细地打量他,扶遥的长相和燕王实在过于相似,相似到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关于他母亲容貌的痕迹。

谦谦君子呵。

温润如玉。

是夜,凉若白带着扶遥悄无声息地翻入禁苑。

玉雕周围整齐地摆放着一圈色质上等、大小分毫不差的夜明珠。白日里它们散落在草丛中,到了夜里便散发出莹莹光华,将玉雕笼罩在柔和的荧光之中。

构思之巧,情思之深,可见一斑。

扶遥怔怔地望着这尊玉像,不由得由衷感叹匠人工艺的精巧,连女子的眉眼之间都似乎有神韵流转。凉若白则暗暗猜度着扶遥听到真相后的反应,愤怒?哀伤?或恨之如狂?经过这些天的接触,她愈发觉得扶遥身上有与众不同之处,身上没有半点皇子应有的气势,对待身边人事都是如古井无波,从不见他有半分激动的情绪。是不动声色厚积薄发或是真的天真无邪心肠良善,她现在还不得而知。不过很快就会知晓了。

她等待着,等待着人心最真实的一面暴露出来。

“扶遥,这个故事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燕国曾经有位颇为叛逆的大公子,年少轻狂,仗着自己是皇家独子愈发骄纵,甚至从月蟾宫中偷了前代燕王视若珍宝的螭焰玲珑甲,种种不端行为每每为朝臣指摘。不过公子太傅却始终坚持认为公子是文韬武略、经天纬地之人,只是始终没有人同意他的看法。”

扶遥是知道月蟾宫的,燕国历代王的珍稀宝器都存放在那里,其中不少都是旷世难寻之物,想来那位大公子也真是恣肆的很。

“然而世人不知道的是,大公子故意做出种种不端之事,只是为了让燕王废去他的储君之位。他虽是王室唯一的子嗣,但父王仍有一位异母兄弟,和父王年纪相差不少,和他年龄倒是相近,那人自小聪颖,对于国事也颇有一番看法,大公子想,若是这人能替他担了这储君之位,便是再好不过了。而他之所以如此费尽心机想抛开这储君之名的束缚,却是为了一人。

燕国历任将军中最为年轻的一位,开国大将沈复之女沈之离,年纪轻轻已坐上副将之位,立过的战功更是不计其数。然而她和大公子均是厌恶名利之人,当时燕国河清海晏太平无事,他们便相约双双归隐从此不问世事,做一对平凡的夫妻浪迹天涯。

呵,多美好的幻想。

不过皇家是容不得秘密的,当时的燕王得知此事之后愤怒不已,认为沈之离蛊惑了大公子的心智,罚她驻守北疆,无王召永世不得回白微城,大公子则被禁足一年,时时刻刻都处于监管戒备之下。大公子试了多次,逃脱无果,便也只能默默等待,想着一年期满就逃到北疆,和沈之离双宿双飞。可一年之后随着禁足解除的手谕一并到来的,还有北疆叛逆趁大雪偷袭军营,沈之离镇压叛乱被重重围困的消息。他忧心不已,不顾严寒连夜赶往北疆,过了数月,又是接连几道王诏,才将哀毁骨立的大王子召回了白微城——沈之离已然在他抵达北疆之前战死了。

那之后又过了不少时日,大公子犹如脱胎换骨,修身治学、察纳雅言,表面上励精图治不二储君的样子,暗中却不分忠奸拉拢朋党、积蓄力量,在沈之离第六年的忌日当天发动兵变,士兵见人就砍杀红了眼,整个王宫内血流成河,他还不满意,又放火烧了整整九日,举国震悚。”

扶遥听得仔细,他仿佛能看到到那场血腥的宫变和飞雪笼罩下的白微城中,烧了九天九夜的大火,他忽然感到一种难以控制的哀伤,不是为了那些惨死于宫变中的人,而是为始作俑者大公子感到哀伤——他如愿以偿的地报了仇,可是最爱的女子却已不在人世了,那他这般轰轰烈烈的发动宫变,和哀毁骨立而死去,都没有什么不同了。

他正感叹着,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若白,燕国的史书中并没有关于逼宫的任何记载,历代燕王都是在前代燕王殡天后按旧例继任的。”

扶摇到底是太年轻了,还是真的不懂半点帝王之学?凉若白思衬着。

“历史永远是为当权者书写的,成王败寇都有一日终会死去,他们所争求的不过是载入青史的权力罢了。你以为大公子登基之后会将自己的所作所为留在史书上任后人指摘吗?就算他没有下诏重修国史,史官们不会为逢迎王上而美饰他么?只有腐儒才会对史书典籍信以为真,可笑至极。”

虽是这样说,她心里却不免有些意外,自始至终扶遥流露出来的感情只有些微同情,大部分时候仍然是淡淡的,既没有对大公子的暴行感到惊恐,也没有因沈之离的死感到悲伤,只是置身事外地听着,单纯作为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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