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尔蒂堡在金立盾大省的纵深，在诺拉蒂斯以南大约八十里，如果要选一座最美的人类城镇，那波尔蒂堡将有很大可能当选。

罗斯卡帕斯和亚罗音一行人沿着半山腰上的小路，走出峡谷，在半山上俯瞰波尔蒂堡。波尔蒂堡的周围是如同刀刃一样险峻的山峰连亘而成的山脉，像这样在晴天的时候，山顶上无暇的白雪让人内心一阵清爽。

波尔蒂堡傍着山脚下的森林，东侧是镜面一样的山地湖泊底里安别斯湖，其余周围均是群山环抱。波尔蒂堡的街道规划整齐，房子大多是白色墙体，乌青色瓦顶，在半山上俯瞰，城镇的规划一目了然：位于中心位置的是广场，像今天这样的赶集日也会充当露天市场。教廷、百工会会馆以及剧院三座大建筑位于广场的北、西、南三个方向，非常醒目。

波尔蒂堡的地标波尔蒂城堡就像一个守护湖面的深色巨兽，矗立于城镇南方的一座台地上，与城镇间靠一条自坡上而来的纽带似的坡道连接。

罗斯卡帕斯作为战争的英雄，在城里受到夹道欢迎，在街巷中飞舞的代替花瓣的彩条、彩片，以及微风中飘荡的肉酱面的香味儿，让回到故乡的罗斯卡帕斯眼角发热。

大部队在确认图格林人已经退走之后，也开始撤回驻地，几天内会有大约一万名士兵回到波尔蒂堡，能把他们大部分人完好无损的带回来，罗斯卡帕斯已经足以堪称成功。

在民众的欢呼声中，罗斯卡帕斯穿过城镇，回到城堡之中，此前一直没有在城镇里露脸的金立盾大省执行官布吕萨内斯站在城堡的中庭里，和翻身下马的罗斯卡帕斯做了一个兄弟似的拥抱，尽管布吕萨内斯的年纪堪比罗斯卡帕斯的父辈。

布吕萨内斯对在外拼杀的罗斯卡帕斯充满感激，却实在无法露出乐观的脸色，他口吻中肯的说：“你的胜利将为我们带来好些年的安宁，指挥官。”

“我希望如此。”罗斯卡帕斯压低声音，说：“王都纳尔森维迪斯那边发生了什么？”

“这个……一会儿到厅里再说。”布吕萨内斯的目光一掠，看到了罗斯卡帕斯身后的亚罗音，此时的亚罗音身着正装。护肩和护臂上的纹饰表明他现在的身份是罗斯卡帕斯的副官。“咦？这个孩子不是……”

“啊。重新介绍一下，这是亚罗音。出征时你说他说话清晰写字漂亮，让他做个随军文书，现在他是我的副官，这半年在格姆雷沃顿能挫败图格林人，全仰赖他的谋略。”

“哦？是吗，那真是抱歉了，亚罗音先生，此前是我以前有眼无珠。”

“客气了，布吕萨内斯大人。”亚罗音向布吕萨内斯鞠躬回礼。“如果没有布吕萨内斯大人收留，我应该在哪里看守坟场糊口吧。”

“既然你已经是罗斯卡帕斯任命的副官，那说明他应该相当信任你才是。”

罗斯卡帕斯说：“我的确很欣赏他，关于公主殿下的事我也说过了，他已经有所觉察，所以，尽管把他当作自己人吧。请像相信我一样相信他。”

“那就请来听我们商议一下关于这个王国的前途问题吧。”

亚罗音回答：“在下诚惶诚恐。”

布吕萨内斯和罗斯卡帕斯以及亚罗音三人穿过回廊，走进城堡的一个偏厅里，这里已经升起炉火，备好暖身的烈酒和熏肉、奶酪。

罗斯卡帕斯让亚罗音坐到餐桌边，随便吃点，自己来到火炉边和布吕萨内斯一起往壁炉里添柴火。

“格诺莉亚殿下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布吕萨内斯心情沉重的呼了一口气，说：“殿下被贬的事，和你们挫败图格林人没有直接关系。但这也是让我担心的——国王陛下真的就是一时听信情妇的谗言，把殿下贬出王都的。”

罗斯卡帕斯听了，绝望的把手掌掩在脸上。“有人劝过吗？”

“劝过，不管是从格诺莉亚殿下的身世方面出发，还是从她与陛下的血缘关系上出发，都劝过了——没用。”

罗斯卡帕斯心中腾起一阵恶意，他问：“陛下之前不是挺温厚的吗，是不是有什么佞臣在耳边妄言？”

“不。”布吕萨内斯摇了摇头，虽然体格还硬朗，但是已经两鬓苍白的他看过这个世界上诸般事物，所以对个中缘由，他看得分明。“先王在世的时候，陛下不敢狂妄。很多人都这样，他们蛰伏忍耐，有的人是为了有一天如同雷鸣一样名扬天下。”

正在割着熏肉的亚罗音抬起眼皮，却没有和两个背对自己的人有一丝眼神的交流，就又低了下去。

“而有的人却只是在忍着，等束缚他们的枷锁一开，他们还是那个死性不改的……匪徒。”

罗斯卡帕斯空咽了一下，粗重的呼吸声中透露着内心深处的不安，他话音一转，问：“格诺莉亚现在在哪儿呢。”

布吕萨内斯说：“安置好了。”

“如果以后有人要对那个小女孩儿动手呢？你们打算怎么办？”在一旁专注的补充体能的亚罗音发问了。

布吕萨内斯和罗斯卡帕斯一齐回过头来，布吕萨内斯对亚罗音还没有罗斯卡帕斯那么信任，当他看到亚罗音在听到这些紧张的消息之后依然一副悠然的表情的时候，还是有些不满的，这种不满一部分也来自亚罗音不知深厚的称呼格诺莉亚为“小女孩”。但是罗斯卡帕斯还是决定给予亚罗音信任，说：“保护她，即便以后国王有了第二个、第三个女儿或者儿子，但是她依然是国王第一位王后的第一位子嗣，是王国最优先的继承人。”

“即便不惜忤逆国王的意思？”亚罗音问。

“如果国王沦为暴君或者昏君，那我们忤逆一个亡国之君的意见，就不算是不忠。”

亚罗音点了点头，“格诺莉亚身上可是流着图格林人的血，如果她突破了重重困境成为格诺莉亚女王，那你们怎么保证她不会将蒂米利蒂斯拱手送给图格林人呢。”

罗斯卡帕斯叹了口气说：“老实说，我们还没担心过这样的事。”

布吕萨内斯问：“副官大人有什么提议吗？”

“我？没有，这方面我不是行家。”

“总之，还是观望一下好了，我们需要在格诺莉亚殿下身边，合理的安插我们的人，借口嘛，以管教也好，保护也好，不能让她一事无成。现在安插在她身边的人都是国王的人，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陛下毕竟不是傻瓜。”

“如果你们真想把她保护起来的话，就需要排除国王的干预，让这些安插在小公主身边的人闭嘴。”亚罗音说。

布吕萨内斯感到颈后一寒，他说：“你的意思是，除掉他们？”

亚罗音摇摇头，“不用除掉他们，只要弄清楚他们是通过什么渠道向国王报告情况，然后在这其中作梗就行。只要稍微制造一点骚乱，让他们必须向上报告，那我们一下子就能把整条线给抽出来。只要我们控制了向国王传话的人，那无论呆在小公主身边的人怎么嚷嚷，最终传到国王耳朵里的都只是我们的声音。”

布吕萨内斯眉头一皱，说：“这个提议很冒险啊，不过听起来很有道理。”

“是啊，想要安插人到小公主身边，只能先这样了。”

“那依你看我们应该怎么具体实施呢？”

“很简单，让人冒充图格林间谍，对小公主进行刺杀，理由就是图格林战败，潜伏的细作要刺杀王室核心要员进行报复。之后，你们就可以收线钓鱼了。这就是我的提议，如果你们真的决定为这个王国留下点火种什么的话，这就是你们不得不做的事了。”

罗斯卡帕斯说：“如果成事的话，我们就从功臣，变成私自拥立派别的叛乱分子了。但是没有办法了，赌一把吧。”

作为一个忠臣，却要用这样的办法来喂这个王国的未来保住火种，怎么想都有些悲哀。

罗斯卡帕斯说：“我们需要一个人扮演刺客。”

罗斯卡帕斯脑子里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手下们，他希望找一个忠心而又有足够贯彻力的人来执行这次任务。

“我的麾下有几个人正好可以担任这样的工作，我会挑选出一个人来执行这个任务。”

“不。”亚罗音否决了罗斯卡帕斯的想法，说：“去找个被关押的图格林人来，让图格林人来执行这次任务。”

“什么？”布吕萨内斯和罗斯卡帕斯异口同声的惊问。

“派出货真价实的刺客，让他来行刺，效果会比演戏要逼真得多。”

“不行！如果是我们自己人，只要戏做得足够逼真，足够吓到这些人就行了，但如果是真正的刺客的话，发生危险怎么办？”

亚罗音反而埋怨起罗斯卡帕斯来，“你看，你连把小公主真正置身于危险之中的想法都没有，又怎么能指望这出戏演得足够出彩呢？”

“但是……让一个真正的刺客来行刺，未免太过分了吧。”

“能知道有人要来刺杀就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如果连这样的刺客都应付不了，你们又怎么对付得了那些藏身于黑暗中的真正的刺客呢？”

火炉里的木柴噼啪的响着。

经过一阵沉默的思考，亚罗音的提议最终得到了布吕萨内斯和罗斯卡帕斯两人的认可，进而得以实施。

金立盾大省作为边境大省，虽然卡住了几个重要关口，让图格林人的军队寸步难移，但是关口并不是永久封闭不开的，间谍和密探也不是只有战争时期才派进来的。蒂米利蒂斯和图格林在彼此的国土上都部署有相当数量的密探。

在这些密探当中，有一个就擒之人是个高手，当初他身份暴露逃窜的时候，波尔蒂堡的人花了好大力气才抓住他的，这个人是亚罗音心中理想的演员，因为从图格林人的角度来说，如果有必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把一个自己人从监牢里放出来，那当然要选择放一个最有能耐的人出来才对。

亚罗音来到城堡的通道里，在走进地牢前，他向士兵要了一把火炬。

在士兵将火炬递到亚罗音手里的时候，他突然触电似的浑身上下打了一个寒颤，他猛的一甩头，将目光挪向右边走廊的尽头。

在那里，仿佛有人恶作剧般将一个雕塑放在走廊尽头似的站着一个女孩儿，她也没有将正在往前走的身体扳过来，而是向身子左侧转动脑袋往亚罗音这里看。两人的走向完全相悖，目光却在这一刻穿过整条走廊，碰撞在一起。

深秋的时候，傍晚的天已经十分灰暗，二人中间隔着好几个挂在墙壁上的火炬，光线不大理想，但是他们都准确的捕获了对方的目光。

那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儿，穿着精致的衣装，头上的淡茶色头发被编成了相当细致的辫子然后以相当复杂的方式盘在头上。她的脸有些圆胖，五官也不算突出。褐色眼瞳的目光中没有好奇和光彩，木讷得如同一个人皮玩偶。

那个小女孩儿，不就是要在明天的舞台上成为蒂米利蒂斯王国派别分裂大戏的重要道具吗……亚罗音心里这样想，他既没有在第一时间记下这个女孩儿的相貌，也没有去理会她眼睛里是否还带有别的情绪，举着手中的火把，走向了通往地牢的台阶。

站在走廊那边的女孩儿在目光与亚罗音碰撞的瞬间，也没有什么惊喜的表情，在她的眼中看到的，只是一个对自己有所不逊的不知道行礼的无礼之人而已。然而，以后这样的无礼之人，应该会越来越多吧？

格诺莉亚虽然年幼，但不是笨蛋，她知道自己身边的人向自己低下头颅的原因，可是她也知道在失去这些。

格诺莉亚默默的在侍从的陪同下，走过长廊。

深秋时分晦暗的夜幕，如同自己的前途一样看不见尽头。

这样的困局，以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破解的，自己的结局会如何？这个世界上是否还有能解救自己的人，又或者自己何时才能撑过这场晦暗的夜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