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在上一次大战结束后，边境护卫队的士兵们宣誓继续守卫帝国边境的安宁。

四十年来，猩红的小规模骚扰从来没有停止过。边境西面以外的荒芜之地里什么也没有，没有人知道这些怪物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而且在一次次的战斗中，护卫队的士兵们发现：那些怪物不止是生存下来了，它们还在进化、在变强……

同时也变得更加饥渴。

它们在幽暗的洞穴深处低语着，传说着人类血肉的鲜美可口。就像在人类口中流传的关于仙露琼浆的神话。

守卫边境的任务变得越来越艰巨。猩红的智慧超出了人们最初的想像，它们学会了一种技术。能够将足够强健的身体变成半人半兽的活尸。

国王却继续在每一年的庆典上自豪地向他的臣民们宣告：“猩红已经被彻底赶跑了！”

边境护卫队的士兵们不得不采取更加极端的措施来完成他们的使命。他们在漫长的边境线上搜寻那些丑陋怪物的踪迹，追踪它们，猎杀它们，然后用利刃与火焰来杜绝恐慌和瘟疫的传播。

为了守护他们的帝国，让国王与他的臣民能在平静中安睡，士兵们不惜付出他们的家庭、他们的生命、他们的一切。他们觉得这个帝国境内的每一个公民，都该有这样的觉悟。

达斯就是这样的一个士兵。

达斯的导师领着他与盖伊宣誓要忠于帝国，忠于护卫队。可那个只有一只眼睛的老人却在一个夜晚带着盖伊背弃了他们的誓言，作为边境护卫队的统领。

达斯接替了他的职位，继续用鲜血来捍卫和平，就像他的前辈们在过去二十多年里做的一样。

可是一切都变了。

当达斯从莱茵镇回到他在沙漠的要塞时，他看到一整支暗红色的军队正在几千米外集结。

他意识到这已经不再是小规模骚扰了，这是一场战争。

整整四十年后，斯玛特帝国边境的烽火又一次被燃起。

达斯有一种被人愚弄的感觉。可是他说不清是被谁，说不清是在什么时候，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这种感觉真的很糟。

大战在即之时，一个不速之客造访了他的堡垒。他戴着一副瘆人的小丑面具，一半漆黑一半惨白，一只眼睛哭泣一只眼睛微笑。在面具的正中隆起了一个红色的鼻子，鼻子下面用小刀刻上了一道长长的弧线当做嘴巴。

戴小丑面具的男人赤着双脚戴着金属的手铐与脚镣，在士兵们推攘下走进了达斯的房间。

那些士兵曾试图摘下他的面具，可是他们很快发现这个面具已经与他的脸融为一体了。要想摘下面具，就得将这个不速之客的整张脸皮撕扯下来。

“啊，您比我想像中的可要年轻上不少啊，大人。”他主动地在护卫队的队长面前跪下了，在他身后的士兵迫使他下跪之前，“容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杰罗姆，来自黑森林护卫队。”

“我以为黑森林护卫队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团灭了呢。”达斯从他的椅子上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到他的“访客”身前，“让我来猜猜看，你是一个逃兵，不然就是一个骗子。相信我，不论你是哪一种人，你的结局都会是一样的。”

“我想，‘幸存者’这个词要更加恰当一些，我的大人。”杰罗姆回答道。

“你已经销声匿迹了几十年，为什么选择在现在回来？”黑色的鬼影一个接着一个从达斯的身体里钻了出来，带着一层浓浓的黑雾，环绕在两人周围。

押送杰罗姆的士兵知趣地向后退了几步，离开了阴影笼罩的范围。

“我的大人，难道您没有听说过那个传遍整个大陆的神话吗？在人类的存亡之际，二十六名神使降临人间……”杰罗姆虔诚地说道。

“那只是骗骗小孩子的传说。”达斯粗暴地打断了杰罗姆的话，“我们靠自己的力量来保护自己。一万精兵驻守在帝国的边境，我们会击退那些丑陋的畜牲，就像以前一样！”

“哦，我的大人！您为什么还要将自己与那些凡人相提并论。”杰罗姆手铐上的铁链叮当作响，他又站了起来，“天神赋予我们力量，可不是为了让我们将它浪费在保护注定要被淘汰的腐朽的东西身上。”

听到他的话，立在一旁的士兵都握住了他们佩剑的剑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达斯直勾勾地盯着那个诡异的小丑面具，“我忠于护卫队，我忠于国王。”

“不不不！你明白我在说什么的，你知道的一清二楚！”杰罗姆尖声说道，“你说过弱小的家伙不配被称为同伴。我们可以创造自己的帝国，强者的国度！死人骨头！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他挣脱了他的囚具，生着尖锐指甲的双手同时抓向达斯。

“跪下！”从达斯的牙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来，他的身形在一瞬间膨胀了两倍有余，笼罩在黑色阴影里的脑袋几乎要顶到屋顶。

与此同时，房间里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些退避在一旁的士兵，都听到了遥远却又清晰的尖叫，撕心裂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杰罗姆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而那些士兵也痛苦地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很快，那恐怖的鬼啸拖成了长长的呜咽，声调逐渐下降，最后归于一片死寂。

“把他拖下去。”达斯嘶声命令道。那些飘忽的鬼影低语着缩回了他的身体里，而他的身形也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士兵们走上前想要抓住杰罗姆的肩膀，翠绿色的竹节在瞬间冲破地面刺穿了他们的胳膊与双腿。

“我自己能走。”杰罗姆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但达斯清楚，在那副面具后面，杰罗姆正用最恶毒的眼神凝视着他。

号角声骤然响了，洪亮的号角声传进了堡垒的深处，一声响过一声。猩红！

“祝你好运，我的大人。”杰罗姆朝达斯微微欠身，然后转身逃离了这个房间。

达斯并没有去追他，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从腰间抽出他的黑剑，“边境护卫队感谢你们的奉献。”他挥动长剑砍向被染血的竹节定在地上的士兵。

几分钟后，边境护卫队的统领领着几个剑士冲上木头阶梯登上了堡垒的外墙。

由大块岩石与石灰筑成的高墙有九米多高，城垛走道可容四人并肩而行，在石墙上还筑有护胸墙掩护，上面开有箭孔可朝外射箭。

构成石墙的巨大石块被紧密堆砌在一起用碎砖压成的灰石相连。石墙的正面曾经十分光滑，可如今在沙漠里风沙的侵蚀下已经变得坑坑洼洼了。

达斯抬起头，此时已经到了午夜，天空漆黑一片。守在城墙上的士兵们点起了火把，这天色对弓箭手来说实在是太黑了些。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那些怪物红色的皮毛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一样得利于辨别。

“来吧你们这群肮脏的畜牲，来送死吧……”

蓦地，城墙下方传来了吼声与尖叫。

“发生了什么？谁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达斯从护胸墙边探出脑袋。在黑暗中，他看到无数的黑色身影正汹涌地爬过城墙前的壕沟，朝高耸的石墙涌来。

这些狡猾的怪物，用泥浆覆盖住全身，来遮挡自己显眼的红色皮毛。它们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地贴着地面爬行，它们的眼睛在黑暗中散发着点点橘红色的光芒。

“它们来了！弓箭手！”

堡垒的号角声又响了起来。嘹亮的号角声让城墙下的猩红们更加疯狂地嚎叫起来。

当那号角声一声接着一声最终消失在天际时，人类愤怒的战吼传遍了整座堡垒。箭矢如暴雨般落下，石块与火把如冰雹般砸下……战争开始了。

达斯站在城墙之上，高举着手里的黑剑大声疾呼着，指挥他的士兵作战。他知道弓箭是拦不住那些丑陋的怪物的，箭矢最多只能穿透它们的皮肉，没法造成致命的伤害。这只是在拖延时间。

很快，第一只猩红翻过了一米多高的护胸墙落在走道中央。

“拔剑！”达斯手里的黑剑挥起斩落，没有一丝犹豫。无头的尸体喷洒着黑红的鲜血瘫倒在他身旁。

达斯张嘴念诵起古老的咒语，森森鬼影怪叫着钻出了他的身体。

“你想要我们干什么，我尊贵的主人。”它们用自带回声的声音低语着。

“杀光这群怪物。”

……

堡垒底层，杰罗姆边走边愤愤地嘟囔着：“愚蠢，愚蠢的死人骨头……他会死在这儿的，蠢货！”

他想要找到一条出去的路，可在这座该死的堡垒里绕了大概半个小时之后，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盖伊的房间。

“瞧瞧这个混蛋。”杰罗姆踮着脚从士兵的尸体上跨过，“瞧瞧你干的好事，啧啧啧。”

他走到达斯的木桌前面，想着也许可以在桌子的抽屉里找到地图之类的东西。

“让我来看看……让我来看看……唔……”杰罗姆在桌子边上蹲了下来。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窸窣怪响从脚下传来。

“这是……什么声音？”他警觉地从桌上拾起一把黑色的匕首拿在手里，“看来这家伙是真的喜欢黑色啊，啧啧啧。”

脚下的声音渐渐变得嘈杂起来。

“啊哦，这听上去可不妙。”杰罗姆握紧了手中的短匕。

突然，一只黑色的骨质爪从他两脚之间破土而出。

“哦，该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