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老人牵着他的黑马走在昏暗的丛林里。他大口呼吸着又热又重的空气，热乎乎的汗水顺着脸、背和四肢流下来，将他的衣服粘在了身上。

“真见鬼，岁月不饶人啊，咳咳。”老人扭头对着他的黑马说话，“我觉得我们该休息一会，你觉得呢，老伙计？”

他的“老伙计”打了个响鼻作为回应。

“没错，你说的对，我们得快点找到那两个小鬼。”老人扶了扶帽檐，“如果你不想休息，那我也不想。”

天色渐渐变暗，丛林里却仍然是一片嘈杂，群鸟喳喳乱叫，甚至还能听到猴群在树上打闹，它们将树枝压得咔咔作响。

这是好事。老人明白，这烦人的一切意味着暂时没有人，也没有什么别的危险的生物惊扰到这片动植物的乐土。

事实上，一个瘦高的人影已经跟了他一路了，从莱茵镇跟到这里。可他却并没有察觉到。

“也许到晚上再赶路会舒服些。”老人抹了抹额头的汗珠，他用手抚过黑马的鬃毛，又湿又粘，“他们说的没错，沙漠和丛林的高温确实是两码事。你说呢，嗯？”

这次，他的“老伙计”并没有做出回应。它高高扬起头，双耳紧张地左右摆动。

“嘿，怎么了？老朋友，你听见什么了？”独眼老人的手一下子按在了露在风衣口袋外的火枪枪柄上。

很快，他也听见了，尖叫声。这不是动物发出的普通叫声。尖叫，又一声，从远处的灌木传来，那是人的尖叫。

“该死，在这儿等我。”抽出火枪，老人匆忙向前赶，虽然他的直觉告诉他不要多管闲事。

突然，另一种声音穿过丛林飘了过来――那声音让老人心里一惊，是猩红发出的咆哮和尖叫声。

独眼老人拼命穿过树林向前冲去，他仿佛回到了四十年前，那场在整个边境蔓延的血战。树叶打在他脸上，树根绊住他的脚，不过那些声音还是越来越近了。隐隐约约，下命令的声音、打斗的声音、将死之人的惨叫……

战场，马上就要到了，不到一百米，就在灌木丛后面。

老人停了下来，他的理智告诉他冲进这场混战对他没好处。现在终究不是四十年前了，现在，他说不定已经成了通缉犯，将要面对自己昔日部下的追杀；说不定，正和猩红苦战的就是来追杀他的士兵。

他回想起离开护卫队的原因，准确的说――逃离护卫队的原因。为了那个年轻的黑人士兵？盖伊？没错，一部分原因，那个孩子的身份暴露了，有人想让他死。

这样做真的值得吗？当然，是他养大了那个孩子，对那个小鬼来说他就像是父亲，没错。

不过，还有更重要的事，猩红的踪迹，边境护卫队又发现了猩红的踪迹。四十多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怀念护卫队曾经的荣光。现在这些不管是自欺欺人或是别的什么的胡扯，他受够了。

护卫队的使命应该是保护，而不是抹杀。他宣誓效忠的护卫队已经不在了，当他们闯进沙漠里的那个小村时就不在了。

“我要去找回我们的荣光，孩子。”那天晚上当他与盖伊骑马离开时他这样对他的副手说。

年轻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送他和盖伊离开。这是个拥有特殊天赋的年轻人，老人确信他会有光明的前途。虽然他的天赋正好与光明相背。

一阵树叶与树枝相碰的窸窣声将老人拉回了现实，眼前的树丛被一双沾着血污的手扒开，面色苍白的年轻士兵出现在他视野的正中。

逃兵。

这个年轻人已经被吓坏了，他的本能让他张开嘴――两秒钟以内，他会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那是接近原始人的叫喊。可怜的家伙，他的理智、他的教养已经被恐惧吞噬得一干二净了。

不，不要！老人快速地扑向那个士兵，匕首从左手袖管弹出直捅进他的喉腔。

士兵像只小猫似的呜咽了一声便断了气。老人抽出匕首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尸体放倒。

树丛后面的尖叫与怒吼已经渐渐平息，不过还是可以听见猩红的尖牙撕裂肌肉切断骨头的怪响。

战斗已经结束了，不论是多么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队伍也战胜不了这么多不知疲倦的敌人。

得赶快离开这儿。老人有些后悔冒失地离开他的黑马。他向后退了两步，忽然意识到周围的一切正在变暗。

什么鬼？他困惑地摘下沾血的手套揉了揉自己的独眼。遗憾的是，他眼前的世界并没有因此变得清晰。他是遇见过这种情况的。

“达斯……”老人的声音低沉，他的右手缓缓摸向风衣口袋的火枪。

“嗨，老师，好久不见。”

瘦高的男子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老人身后，穿着与他一模一样的黑色风衣。一层奇怪的阴霾几乎遮住了他的整张脸。

“我相信你不是千里迢迢来跟老夫说‘一路顺风’，小子。”老人想要转身直面他的对手，可什么冰冷的东西抵住了他的后脑。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我的老师，我是来办正事的。”

“哼，所以说，他们派你来逮捕我们吗？我和盖伊？”老人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副手，确实有了一个光明的前途，由副转正，理所当然。

“你们背叛了自己的誓言，先生，你们背叛了护卫队，背叛了国王，背叛了整个帝国……”男人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所以，原则上讲，不是‘逮捕’。用‘处决’会更加恰当一些。”

“凭你？”老人的胡须因为激动微微颤抖，他不敢相信此时正在发生的一切，“你的队员正在被猩红屠杀，就在前面不到一百米的地方……”

“嘿，我知道，不用你提醒我。”一只手搭在了老人的肩膀上，“可你教过我的，永远得明白任务的优先级。”

“你永远是班上最好的学生。”老人朝地上啐了口唾沫。

“谢谢夸奖，谢谢，”仿佛没有听出老人语气里的讥讽，达斯依旧用平静的语调回应，“而您也一直是我心目中最好的老师。也许您能最后指点我一下，关于盖伊的藏身地点。”

“也许你还记得我曾经教过你们永远不要抛弃同伴。”老人瞪大了他的独眼，声音因为愤怒颤抖。

“在我的印象里，连几只年轻猩红都应付不了的废物可不配称为同伴。”达斯的手一点点用力，刀尖刺破皮肤，鲜血渗了出来，“最后一次机会，盖伊在哪儿？”

“我不知道。”老人的回答坚定有力。

“您知道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已经有两支小队带着猎犬开始狩猎了吧？”

“边境护卫队追捕犯人的基本流程。小子，我还没有老化到这个地步呢，”老人撇撇嘴，他的手指终于钩住了火枪的枪柄，“我只能说，祝你好运。”

“真可惜，我本来还想让您死得有尊严一些。”男人有些惋惜地说道。

“我们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老人猛地向前一扑，侧身拔枪对准男人模糊的身影扣下扳机。

大口径铅弹直接命中头部，黑影像是墨水一样溅开了，失去了原先的人形。

“见鬼。”开枪的那一刻老人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

枪声惊动了他背后树丛后面的猩红，独眼老人平静地回头，正好看见三只面目可憎的怪物张着血盆大口扑向自己……

……

几百米外，穿黑色披风的男人恼怒地一刀斩下了黑马的脑袋。黑马的屁股后面拖着一具石棺，上面用污血涂着诡异的图案。

一个小小的封印而已。

他抓住身旁军士的手腕将他的手直接按上了石棺的棺盖。

军士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疼晕了过去。被按在棺盖上的左手已经被腐蚀得露出了森森白骨。

你赢了，老头，你又赢了。

男人抽出军士的佩剑毫不犹豫地将它刺进军士的心脏。

然后，他转过身去，冰冷的目光扫过面前每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守在这里，不管谁打开了这个该死的棺材，杀了他！”

“这可不妙，这可不妙。”戴着红黑相间面具的男人缩回了他藏身的灌木丛，他的手里拿着泛着红光的太刀，“那个小鬼，我们得去找那个小鬼，他需要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