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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桑药》第十七章 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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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昭,磨蹭什么呢,还不快把鱼杀了。”

柴火的哔剥声与锅铲的叮当声中,李嬷嬷的大嗓门分外具有穿透力。

“好嘞!”清昭答应一声,边挽袖子边向装鱼的大桶跑去,途中经过和一堆白萝卜奋战的辞雨,不忘勉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是她进宫的第四十三天,很荣幸,她又干起了老本行。

话说当初,她与辞雨分别化名为秦昭和迟雨,前去参选宫女,没费什么周折就进了宫。她们欣喜之余还盘算着,不知会被分到哪位娘娘宫里,若是直接被派到皇帝那里当差,会不会太过高调,哪里想到被带到了御膳房。

后来她们才知道,新入宫的宫女只能分到各司做杂役,得要有经验的,做事稳妥的,才有资格进主子的宫苑伺候。像她们这样初来乍到的,也只有跟萝卜青菜为伍的命了。

进了宫,才发现事情和她们的预想有很大的差距,御膳房里从早忙到晚,天蒙蒙亮就要起来给各宫主子准备早膳,紧接着是午膳、晚膳、夜宵,这还不论全天供应的点心汤羹,直到深夜备上次日的食材才能睡下。如此高强度的劳作下,实在没有多少时间去打探她们应当上心的事。

雪上加霜的是,她们几乎没有离开御膳房的机会,毕竟采买搬运有专门的內监,往各宫送菜收盘子也有行走的宫娥,像她们这样的小杂役,不过是每天埋头洗菜切菜罢了,吃喝拉撒睡都在这一处院子里,严重地限制了她们探听消息的渠道。

宫里的人口风都紧,她们只从留心捕捉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如今的皇帝年过六十,自去年起就龙体抱恙,药石无效,不过太子很孝顺,不但遍寻名医,还从古籍中查阅到浮桑药一事,下令在全天下搜捕浮桑人为父皇入药,便交给深受信赖的国师大人去办。

而这位国师大人,无人知其来历,是七年前南涝北旱、民不聊生时突然出现的,初时朝廷只当他是江湖术士,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容他开坛作法,没想到不出三月,天灾果然平定,自此被皇帝奉为上宾,受封国师,享无上尊荣。这位国师常年以面具示人,修行高深莫测,广纳弟子百余名,却从不弄权,在京城备受敬仰。

她们将仅有的信息传递给宫外的三人,众人一致以为,朝廷与太子皆不足惧,关键还在那国师身上。他能取得玄鸟璧,又对其用法一清二楚,可见实力极其不俗,甚至可能用浮桑药救治皇帝一事,就是他为太子出的主意。只不知他当初谎称清昭是浮桑人,却是出于什么道理,难道是遍寻浮桑人不得,想拿个假的去交差不成?

信息太少,无法厘清头绪,清昭与辞雨只能继续俯首在黄瓜白菜茄子堆里,作长远打算。幸而,至今也未曾听说太子得了浮桑药进献给皇帝,大约浮桑遗民躲得都很好,一时半会儿也难被抓到。

“累死了,清昭……我的手要断了。”

是夜,满院子的人差不多都睡熟了,辞雨躲在角落的大水缸后面,冲着清昭哀嚎。

“祖宗你小点声。”清昭四下里瞄了瞄,见没有人,才蹲到她旁边,压低声音道,“我给你揉揉。”

修仙就有这点好,觉睡得少也不累,所以她们时常能夜半三更溜出来说些小话,反正夜深人静的也没人稀罕往御膳房来。而其余的人,因为白日里忙得够呛,往往一沾枕头就睡得雷也劈不醒,是以她们还从没被发现过。

说实在的,清昭很佩服这些凡人,他们是怎样做到每晚只睡两三个时辰,第二天还能连轴转的呢。她不由感叹,皇家的工不好打啊。

不过,修仙虽不怕缺觉,手却不会不酸,清昭从前下厨惯了倒还好,辞雨却天天切菜切得连手臂都抬不起来,动不动就苦兮兮地哀叹,切菜比练剑辛苦多了。

“清昭,你说你干这个,多屈才啊。”辞雨半眯着眼睛,边享受她的按摩边老生常谈,“不是我不给他们面子,你做的菜可比什么御厨做的好吃多了。”

这事辞雨念叨了也不知道多少遍,她们初初入宫,就是个打下手的帮工,连碰锅铲的机会都没有。这丫头在山上吃过几回清昭做的菜,当时也并不多在意,如今一比较方觉出好来,上回把清昭缠得没办法,大半夜的也不敢开火,偷偷给她拌了个凉菜,就把她美了好多天。

这让清昭嘚瑟地觉得,如果有朝一日要自谋生路,找家酒楼当个美厨娘应该没问题。

提到美字,清昭看了看辞雨灰扑扑的小脸,又不由感叹人和人不能比。

想当初进宫的时候,担心辞雨的美貌太过招摇,不利于低调行事,子归特意拿出在民间游历时收来的秘药,替她将容颜遮盖了一番,五官并未改动,只是皮肤暗淡粗糙了不少,便如明珠蒙尘,顿时不那么惹眼了。

当时清昭在旁观摩,赞叹药效神奇的同时,期期艾艾地凑上前去问子归,可否替她也改换一番,而在子归善良谦和的微笑下,她读懂了三个字——你不用。

当然,最终子归还是细心地替她改动了几处,因为她与国师打过照面,虽然对方未必记得清她的容貌,为防万一,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想到入宫前的情形,清昭不由有些惆怅,低低地叹息了一声,道:“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既是她与辞雨要进宫做探子,另三人自是不能回玉阑峰的,便在京郊租了间简朴的小院子,以作落脚之用。她二人如有要事,施一个星移术,便可在弹指间来至此处。

清昭于术法上比较勉强,她入宫前云涯只来得及教会她传音术,至于星移术,只能替她想了个偷懒的办法,使她捏诀时能且仅能来到这个院子里,一来是满足见面的需要,二来也是为着万一宫中生出变故,她还能有一条逃命的路。不像辞雨,她的星移术已经到了差不多在整个京城范围内都能自由来去的地步。

为了这事,云涯还罕见地生了一回气,无非是觉得以清昭的修为入宫探听太过危险,几乎就要在她进宫前夕强扣下她,清昭好说歹说才劝住他。

不过虽有此术傍身,相篱却令她二人如非必需,不得出宫。虽然心里难过,清昭却不得不承认他的考虑是对的。星移术对灵力消耗颇大暂且不说,常在河边走总有一日要湿鞋,出宫这件事,为防被人发现,能少一回是一回。

自然的,相篱更不许宫外的人进去探望她们,国师三天两头带着弟子入宫,这一群人修行都不弱,皆是耳聪目明之辈,万一被发现了蛛丝马迹,便要在毫无准备时遭遇劲敌。

辞雨闻言,睨了清昭一眼,毫不客气地笑:“遮遮掩掩的,你是想云涯师叔了吧?”

被她骤然点破,清昭的脸上红了一红,幸而在夜里也看不清,也无谓和她掩饰,大方承认道:“是啊,我想师父了。”

自入宫来,她和辞雨只去过那小院子一回,算来也是大半个月前的事了,且只停留了不到二刻钟,就被相篱催着赶了回来。那样短的时间,还要将在宫里得到的消息仔细讲述,她都没来得及和云涯多说几句话。

她自八岁上山,没有一日与云涯分开过,直到上次跑下山被国师抓走,也不过分开了短短几日而已。从前日日相见倒不觉得,如今乍然十天半月见不了一面,才觉得心里像陡然缺了一块一样。

她白日里忙得脚不沾地,还好一些,一到夜里就忍不住想,不知道师父在做什么,饭有没有好好吃,有没有人帮他洗衣服,泡茶的水是不是他习惯的温度。虽然明知道在遇见她前,云涯一个人也过了那样久,但还是忍不住去想。

辞雨在旁看着她怔忡的神色,忽然凑近过去,猛一拍她的肩头:“喂,你不会是喜欢上师叔了吧?”

清昭正在出神,被她吓了一大跳,迅速涨红到耳根:“你乱说什么?”

“嘘……刚才还让我小声呢,这会儿自己喊得这么响。”

她一惊之下声音颇大,辞雨赶忙用手指堵住她的嘴,仔细打量了她一眼,方坏笑道:“我怎么觉得,你这是心虚呢。”

清昭被她一说,还真觉得心里七上八下起来,不觉有些羞恼,心说这家伙惯会取笑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都拿来说,不由冲口而出:“谁,谁心虚了?我怎么会喜欢自己的师父,我有心上人了。”

她这一句仿佛平地惊雷,辞雨的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好半天才掩着嘴问:“谁啊?总不会是子归吧?”

“你想到哪里去了。”清昭气结,有些懊悔自己的口快,说出的话却又收不回去,只得嗫嚅道,“是很久很久以前见过的一个人。”

她本想就此搪塞过去,辞雨却完全来了兴致,拽着她非要她细讲,清昭被弄得头大,只好投降。

“祖宗,你饶了我吧,不知道我师父和你说过没有,我幼时烧坏过头脑,虽然后来被师父医治好了,从前的事情却很多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很小的时候,见过那么个人,只知道非常好看,具体容貌却想不起来了。不过我竟然还记得,我当时心里想着要嫁给他来着,有意思吧。”

“咦,小小年纪不怕羞,才几岁就想着要嫁给别人?”辞雨戳着她的脸,笑得贼兮兮,“不过颇有我的风范。”

清昭的脸被她当面团子揉捏,好气又好笑地作势打她的手,道:“我连这种事情都跟你坦白了,你还笑我。反正不许再说我喜欢我师父了,要遭天谴的知道吗?”

“你对你师父那么上心,他又把你护得跟什么似的,我瞧着未必成不了。”辞雨犹自不罢休,直到清昭要锤她,才笑着告饶,“没意思没意思,回去睡大觉。”

清昭跟着她轻手轻脚摸回房,直到躺在床上仍觉得很奇怪,师者如父,辞雨这丫头怎么会以为她对云涯有这样龌龊的心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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