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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桑药》第十六章 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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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紧些,眼睛别乱放,啊?惹了祸咱家可救不了你们。”

朱红的宫墙下,一队少女排成两列,穿着一样的衣裳,梳着一样的发式,低着头貌似规矩地走过长长的永巷,那一双双清亮好奇的眼睛却不安分,偷眼看着往来的宫人,甚至妃嫔的轿辇。

领头的老內监微微佝偻,向身后瞥了一眼,咂咂嘴,有心吓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

有些听话的,便垂下眼睛乖乖行路了,但也有胆大的,仍张着眼睛四下里张望。

走在队伍靠后的两个少女微微抬头,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俱是兴奋中又有几分紧张,不是清昭和辞雨却又是谁。

这些都是今次入宫的宫女,即将被分往各处去当差事,而她二人为何会混在里面,说来又话长了。

清昭自从当日与云涯解开了误会,便算是真真正正地与他们站在了一条线上,其余几人商讨些什么,也全不似从前避着她。她一面养伤,一面听他们谈论,偶尔也插几句话,几日下来基本情况与疑点都颠来倒去说熟了,唯独迟迟没有想出应对之法。

相篱与云涯根据她的描述一致确认,国师手中的那枚玉璧,正是浮桑圣物玄鸟璧。

相传东皇太一平定六合八荒,即位为天帝,浮桑人的始祖华岑开珩罗山,采得美玉为天帝制玉玺,天帝特准其将余料制成玉璧,护佑子孙。虽然传说的年代极为久远,但不同于早已失落的东皇神兵戉琅剑,玄鸟璧一直存于世间,被浮桑人悉心敬奉,直到一百五十二年前的那一天。

那一天,凃洲大军长驱直入,浮桑人节节败退,却不曾尸横遍野,若为修仙者,则在死前催动元灵,尸骨羽化无存,若无术法傍身,便往往是一把火焚了父母、妻儿,乃至邻人的尸身,最后自己投入火中。

那一天,整个浮桑火光熊熊,羽化的尘埃如雪飘落,浮桑王立于城楼之上引火自焚,身后的王宫紧接着烈火冲天,凃洲军队自始至终未能踏入那座宫殿一步。

仅存的尚能作战的浮桑人退守圣殿,被凃洲帝王亲自领兵围困,云涯的师父,浮桑最德高望重的长老,以神魂俱灭的代价施展禁术,使屹立了千万年的圣殿一朝崩塌,殿外包围的军队化作飞灰。

那一战中,云涯的师父与大师兄战死,相篱的全部亲族葬身火海,二人皆重伤濒死,浮桑国被夷为平地,仅余极少部分族人逃出生天,流亡于凃洲苟活。而凃洲人也失去了他们的帝王,只是血腥的事实被后人粉饰,在史书中只留下寥寥数语:“应天二十年春,帝遣异士数百,往珩罗山寻灵药,未及而崩,谥武帝。三子承大统,是为明帝。”

所有人都以为,浮桑的圣物早已随着它安放的殿堂,还有那些死守的勇士一起,化作珩罗山下的灰烬了。但是现在,它却明明白白地出现在了国师手中,为清昭亲眼所见。

玄鸟璧,不但能识浮桑血脉,更是护佑一族的神器,于疗伤有奇效,甚至相传有生死人肉白骨之功用。虽然这最后一项神话的成分居多,毕竟千百年来也无人见证过,但不管怎么说,这样一件神物落入来历不明的人手中,总是令人心里难安。

更遑论朝廷大肆搜捕浮桑人,目的究竟为何?那国师分明知道清昭是凃洲血统,又为什么坚称她是浮桑人?种种疑问汇聚在一起,背后的事绝不简单。身在凃洲的浮桑遗民多数不习术法,并无自保之力,云涯与相篱身为长老弟子,更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于是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就是,从何查起?

这个问题其实不难回答。要长期稳定地调查这件事,只有两个理想的地方——国师府和皇宫。相较之下,前者更近水楼台,却也更危险,毕竟国师府再大也就百来号人,暴露的可能性更大,国师妖异的术法也不得不忌惮。而后者因有数千宫人,相对更容易隐蔽,只是打听起事情来要费些周折,毕竟国师说到底还是外臣。

难的却是,以什么方式混进去。若是一时半刻,大可使个隐身术畅通无阻,但眼下需要长期探听,且那国师还养着一批道行不俗的道人,便还是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身份,并且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术法,以防露出马脚。

几个人紧锁眉头好几日,也没有得出任何值得一试的法子,偶尔有人提出一个构想,很快就会被严谨地否决掉。

清昭看着这几人的脸,心说你们随便哪个,送进宫献给皇帝,保管都是宠冠后宫,到时候说不定根本不用费力探查,只消吹吹枕边风,老皇帝都会替你们代劳。但想了想自己尚未痊愈的伤势,到底没敢说出口。

却说她歇了几日后,伤好了个七七八八,除了偶尔胸口发闷外,大体不碍事了。她寻思着如果不是那些人怜香惜玉,就是她近来修行进益,复原能力强了不少,甚好甚好。

这伤一好,人就闲不住,那一天早晨,几人照例在房中议事,她便自告奋勇下楼买早点。

自从辞雨说出真相以来,清昭总为自己那样小心眼冤枉云涯而歉疚,兼之知晓了他施魂牵印在自己身上,更加感念,那几天简直是把这个师父捧在手心里,嘘寒问暖殷勤得很,因而她兴冲冲跑下去买早点,几人都心知肚明她是为谁。云涯想说她身体初愈,让子归去便好,硬生生被相篱含笑拦了下来。

没想到她回来时,冒出的话让所有人大吃了一惊:“我想出办法了!我可以去参选宫女呀,不就能顺理成章入宫了嘛!”

原来清昭到得大堂里,一口气要了几样干湿点心,就站在柜台边和小二闲磕牙,说您家生意太好,一大早的都快坐满了。小二就说姑娘您是不知道,这几天宫里选宫女,人都挤到京城来了,家家客栈几乎都是这个光景。

清昭顿时觉得这是个绝妙的点子,回来一说,满心以为会得到夸奖,没想到云涯第一个变了脸色。

“不可!”云涯霍然起身,心急之下语气不免带了几分凌厉,见清昭被吓得倒退了一步,方才勉强缓和了音调,但脸仍绷着,“此事不是儿戏,你不许去。”

清昭乍见他如此疾言厉色,瘪了瘪嘴,忍不住就有些委屈,但心底里却也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只能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道:“师父别生气,您不愿徒儿冒险,徒儿怎会不知,只是我思来想去,以为这是最妥当的法子。”

云涯还未想出话来回她,一旁的相篱点了点头,沉吟道:“此法倒可一试。”

“师兄,小昭才多大,怎可让她以身犯险?”云涯闻言抿紧了薄唇,反手握住清昭的手腕,眼中露出少有的急切,“小昭,听师父的话。”

清昭心下震动,未及开口,却听相篱笑骂:“我说此法可行,又没说让你徒弟去,你这个师父当得也是越来越出息了。”

紧接着旁边就传来扑哧一声轻笑,清昭转头,对上辞雨强忍笑意的脸。

“我去。”少女轻挑唇角,姝丽容颜映得一室生辉,“我比小昭多了百年修行,若是遇到什么事,也比她应付得来。”

“不,还是我去。”子归立刻截下话头,却一时又无话可接,活该遭到取笑。

“你去?去做宫女吗?”辞雨笑意盈盈地打趣他,学着纨绔子弟的模样作势挑他的下巴,“以你的姿色,不如直接当妃子吧。”

清昭几乎笑喷出来,看着子归被调戏得满面通红,拼命掐自己的大腿才没有笑得太失态,云涯亦是忍俊不禁,相篱瞪了一眼自己的小徒弟,想骂又不知道从何骂起,只得扶额假作没有听见。

好不容易忍住笑,清昭方才正色道:“这事子归去不合适。宫里的男子除了皇帝,只有两类,內监自是不可能,那便只剩下侍卫了。但一来羽林卫挑选严格,难以混入,二来侍卫活动受限,往往成队听令行事,并不便于打探消息。为今之计,还是扮作宫女最为可行,我和辞雨一起去。”

“不行!”却是云涯和辞雨异口同声地阻止,清昭觉得自己腕上的力道顿时又紧了紧,抬头便望见云涯担忧的目光。

“你便不要去了。”相篱沉声道,“你修为太浅,遇上事辞雨护不住你。”

他没有说出来的是,要是清昭出了什么事,他这个把徒弟当命的师弟会怎么样,他实在想象不了。他想起云涯得知清昭被抓走时的样子,仍然心有余悸。

“但是辞雨孤身入宫,实在让人放心不下。我与她一起去,多少能互相照应,就算真出了什么事,好歹多一个人,出来报信的可能性也大一些。”

她说的入情入理,无可辩驳,云涯看着眼神坚决的小徒弟,近乎请求:“小昭……我们会有其他办法的,好不好?不要去……”

回答他的是一个温柔的拥抱,当着众人的面亦毫不避讳。相篱略带不满地干咳一声,终是没有开口呵斥。

“师父,我明白,我都明白。”清昭语声轻柔却坚定,眸中没有杂念,只有一片赤诚,“可是我是您的徒弟,我不想再躲在师父的身后总是被保护了。让我和辞雨一起去吧,我想去做一些事情,不想做一个碌碌无为的人,给师门丢脸。”

面对云涯不舍的眼神,她轻轻埋下了头。

说出这样冠冕堂皇的话,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师父,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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