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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桑药》第八章 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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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昭醒来的时候,外边的日头已经明晃晃了。

她眯着眼睛坐了许久,将思绪来回理了几遍,才确认昨夜的事情并非是梦。云涯的那些话,带给她的震撼太大,她回屋后许久没能入睡,只觉脑子里一根弦突突地跳,手心里一片潮湿,最终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昏昏沉沉睡过去的。

坏了,醒得这样迟,怕是误了做早饭。

她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套了衣服,顾不上洗漱,便往堂屋跑。说句没良心的,她倒并不怕饿着她师父,他成仙多少年了,其实吃不吃饭都不要紧。她怕的是自己如此怠惰,没个做徒弟的样子,越发要被相篱嫌弃。

想到相篱,她陡然忆起云涯昨夜的话,和他当时的神情,不由在心底一叹。知道了这一层旧事,她对相篱却是同情多过了畏惧。

到得堂屋前,里面空空荡荡,她又往云涯的屋子跑,果然见二人于榻上相对而坐,中间摆了张小几,上面一盘棋局,情状十分悠闲。

她还未想好是否要进去问安,却被相篱先瞧见了,剑眉一挑,不紧不慢落下一枚黑子:“如今当徒弟,比之我等当年可轻松多了。”

清昭面上一红,正要认错,云涯向她挤了挤眼,笑道:“昨夜月华大盛,灵气丰沛,我看正是修行的良机,就督促小昭连夜练功,是以才起晚了。”

相篱斜睨他一眼,脸上写着“胡说八道”四字,却终究只是冷冷道:“都日上三竿了,既是睡迟了,午饭总晓得做罢?”

清昭头皮一紧,麻溜地应了一声,转身就跑没影了。

要说这二人,真是一局棋能下一百年,待她做完饭来唤他们时,两个人还盯着棋盘子苦思冥想呢,在她的三催四请之下,才极不情愿地移尊驾到堂屋。清昭一边给二位老爷摆上碗筷,一边在肚子里嘀咕,给他们吃顿饭,倒像自己强人所难一样。

“小昭,吃饭。”她正要如昨日一般回灶间将就,却突然被云涯从身后叫住。

她呆了一呆,瞥了一眼相篱,支吾道:“这……不合礼数,徒儿还是不上桌了罢。”

“这山中只你我三人,何须拘什么礼数?”

话音未落,一副碗筷已凭空出现在桌上,摆得整整齐齐。清昭瞠目。这儿离灶间才几步路?您老人家法术高强,也不带这样奢侈的吧?

“傻站着做什么?”相篱执起筷子,架势倒像握剑,“吃便吃,不吃出去。”

清昭抖抖索索地坐下来,抖抖索索地夹了一口白饭,偷眼觑着这尊黑面神。

今日的菜色是腊鸡炒豆角,滑子菇烧木耳,松花蛋拌豆腐,外加一个萝卜汤。清昭打量着这一桌,私心里以为还算上得了台面,想着哪天到山下的塘里挖些藕回来,不论是炒是卤还是炖汤都很好吃。

“你这些年,是越来越不成器了。”她正琢磨着,忽听得这一句,不由一抖。

相篱夹了一块鸡,斯文地吃了,沉声教训云涯:“修仙之人,倒和凡人一般吃起五谷杂粮来,如何能够精进?”

清昭望望云涯,云涯亦望望她,灿然一笑:“师兄教训的是。”

清昭沉默地看着筷子不停的云涯,以及对面吃得更欢畅的相篱,狠狠咬了一大口萝卜。

吃罢饭,送上茶,便又没有她的事了,清昭在屋前检视一圈药草,拨弄两下菜叶子,心里十分的不畅快。

山中的日子一向过得很慢,但从前与云涯终日相对,从来不觉得无聊,哪怕只是他看书,她看他,她亦觉得很开心。可自从来了相篱,她的师父就被抢走了,时间一下子漫长得难捱。

不过她知道,他二人是有正事要谈。相篱突如其来的造访,总不会是兴之所至,想来探望一下师弟这般简单。

云涯昨夜送她回屋前说了,浮桑国破后,他们这些遗民隐迹于凃洲百年,从未生出什么事端,近来京中却传出消息,朝廷又要搜捕浮桑人,相篱正是为此事而来。

清昭也是很感慨,浮桑人再怎么血统不同,总也是一只鼻子两只眼吧,这都一百多年过去了,除却云涯这样修仙的,当年历经过战乱的人早该过世了,几代之后与凃洲人还有什么分别,何至于追杀殆尽。

她正出着神,眼门前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重重砸在地上,腾起一蓬尘土。她吓得哇地一声跳开,仔细一看,竟是两个大活人。

“你,你们是什么人?”她结巴道,抬手想抓点什么,才想起来木剑放在屋里,不巧,周遭连根竹竿都没有。

“我们还要问你呢!你是什么人?”

说话的是个极漂亮的少女,雪肤樱唇,一双眼睛灵动得逼人,半抬着下巴,像只骄傲的小黄鹂。

与她一同来的人上前半步,将她拦在身后,清昭定睛看去,却是一个少年,长身玉立,清润俊逸,也是无法言说的好相貌。

她气势上顿时矮了一大截,在心里捶胸顿足,这玉阑峰上近日里大约冒青烟,怎么来的一个两个都长得像妖孽一样。

她刚要垂头丧气地自报家门,那少年却打量她一眼,忽地显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后退半步,拱手道:“这位想必是师婶吧,多有得罪,失敬失敬。”

他,他,他说什么来着?

还没等清昭反应过来,少年便回手拉了拉少女的衣袖,低声道:“辞雨,休得无礼。”

那被唤作辞雨的少女圆睁着大眼睛,似是有些不可思议,但终究还是抿抿嘴,恭敬地行了个礼:“师婶好。”

许是昨夜没睡好,清昭在脑子里转了老大的几个弯,才明白过来,心里顿时翻江倒海,迅速涨红了脸:“不是不是,我是师父的徒弟,不是什么师婶。”

天晓得,他们是怎么想到这一层的?这两个字从她自己的嘴里说出来,更是羞得不行,一张脸皮红得都快破了,仿佛她当真对自己的师父怀有非分之想一般,浑然不觉自己刚才的话有语病。

“你看你,整天胡说。”辞雨从袍子底下踹了少年一脚,小声埋怨。

那少年也闹了个大红脸,不住地道歉。

清昭再笨也猜到对方的身份了,依礼称呼了师兄师姐,便将他们请进屋去。

这师徒三人来了玉阑峰,一时半刻便没有要走的意思,小小的半山腰顿时热闹起来。

这一双少年人是相篱的徒弟,男的叫子归,女的叫辞雨,当然,说是少年人,年纪放在凡人里都是人瑞了。他们拜师多年,却不像清昭这般时时刻刻跟在师父身边,之前正在南方游历,接到相篱以神识千里传讯,才一路摸索着赶过来。

只是子归作为师兄,认路的本事实在令人不忍置评,放着前山有路不走,硬生生从后山的悬崖下飞上来,又因着辞雨的功夫其实并不那么好,难免有些吃力,是以二人在清昭面前的这个出场,实在有些壮观。

“你说,他们整日里都在谈些什么呀?”说这话时,辞雨坐在树枝上,啃着一个野果子,全无什么形象。

“我哪里知道。”清昭耸了耸肩,“哎,你就不怕这果子有毒?”

“怕什么,我们又吃不死的。”辞雨一脸的无所谓。

清昭还未如何,子归却急急道:“清昭,你不能同她学。”

清昭点点头,极快地掩去了唇边一抹苦笑。

这七八日来,云涯与相篱不是饮茶就是对弈,但她能看得出,自从相篱来了,云涯的眼睛里就装进了事情。他们谈的事,连子归与辞雨亦不大知晓,更何况她呢。他们长日无聊,便在邻近的几座山上漫无目的地转悠。其实清昭从前倒不大去,如今托他们的福,倒是差不多兜了个遍。

他二人虽年纪大她不知几轮,却还是少年心性,彼此也算谈得来。只是一样,交谈越多,他们话里话外对浮桑人和凃洲人的区别就越明显,但清昭真的追问,他们却又支支吾吾不同她说了,好没意思。

她背靠树干,望着头顶上茂密的枝叶,心想,今时今日,在这玉阑峰上,她倒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想什么呢?”她正发愣,身上忽然被什么砸了一下,扭头一看,却是辞雨拿几个长僵了的小果子丢她。

她刚想说没什么,对方却似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突然感叹道:“哎,师叔对你真的挺好的。”

她想问,好在哪里?是因为她是凃洲人,而他依然收了她为徒吗?想了想还是觉得太刻薄了,遂只是淡淡道:“此话怎讲?”

“你不知道吧,其实我师父在他面前说你来着,被我偷听到了几回,但他每回都护着你。我师父很凶的,他竟然敢顶撞他。”

“师妹,乱说些什么。”子归忍不住道,但他这般斯斯文文的,一听便制不住辞雨,想必平日里拿这个师妹也是毫无办法。

辞雨并不理他,将手里的果核一扔,神神秘秘地凑过来想要再讲,子归的神情却突然间严肃起来,似是凝神静听了片刻,倏然起身:“师父在唤我们,快回去罢。”

清昭多年来都不知道,还有以神识唤人一事,幸而他二人驾云都很是娴熟,不然以她那颤颤巍巍的小云头,不知要几时才能赶回去。

他们到得玉阑峰,忙忙地进屋去,就见云涯与相篱一个站一个坐,脸色都很是严峻。清昭的心忽然就往下沉了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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