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酒不是好东西。

喝多了，就容易惹事。

比如魏一撞了人，比如那人还在烟罗坊前闹了事。

被那人一嚷嚷，永乐街上喝了酒的，没喝酒的，都停了下来围拢过来凑热闹。谁让烟罗坊中全是曼妙的女子，谁让烟罗坊是个极尽暧昧之地。

烟罗坊的姑娘，会陪你聊天解闷，会陪你饮酒对赋，会为你鼓瑟吹笙，会为你画水描山，

却偏生不会陪你睡觉。

求之不得，思之如狂。

所以，但凡烟罗坊的姑娘，总是惹人遐思，烟罗坊的事情，总是惹人瞩目。

很快，不但当先那人喊着要让宫凝出来，便是围观的人也有许多开始起哄，把这凉凉的夜色也哄得燥热起来。

按理说魏一是烟罗坊人，烟罗坊有麻烦他应当出手，但是人借酒兴，被前边的人一哄，自己也跟着凑起热闹：“说的对，让宫凝出来，让宫凝出来见我！”

“你若要见我，何时拦过你，至于在这里跟着起哄？”

这个声音刚刚触到魏一的耳边，魏一整个人就像是被试了定身份，整个人都僵住了。这一下魏一的酒醒了大半，苦笑道：“老板娘，这么晚不睡啊。”

此时宫凝穿着睡衣，只在外面披了件袍子，月光洒下，就好似在她身边起了一层雾气。

“我若睡了，怎么出来见你们。”宫凝瞥了一眼烟罗坊那儿闹哄哄的人群，道“睡不着，出来走走。倒是你这么晚不睡，却喝得一身酒气。烟罗坊的酒不好么，要去外面喝？”

魏一笑道“酒是好酒，就是太贵。”

宫凝斜瞥着他，莞尔一笑道：“今儿个不是刚领的赏银么，不舍得花啊？”

魏一笑道：“老板娘，你这生意做得真绝了，左手倒右手，那边放赏银，这边就卖酒？”

宫凝平时很少笑，尤其是像现在这样简简单单的一抹笑意，只是浅浅的一勾嘴角，就让人如饮醇醪，不觉自醉。

只是，这副美景并没有保持多久，随着烟罗坊那边呼喊声再起，一浪高过一浪，宫凝嘴角的笑容也跟着逐渐转冷，眸底也泛起不耐之意：“没完了么。”

她平时清冷的声音此时更透着阵阵寒意，若是不去看她，光听这声音就知道宫凝此时已经恼了。

但，只要看到她的神情，那这股寒意顿时没有半分威慑力，因为那双泫然欲泣的桃花眼，若是笑了，就媚意横生，令人想入非非；若是恼怒，圆瞪的双眼就似要哭出来一般，楚楚可怜，根本没有半分愠怒的意味。

老板娘生气了，魏一也觉得有些窝火。好容易见得美人一笑，却被那群人毁了，大煞风景。便整了整衣袖就想着如何把那闹事的人哄走的时候，眼前忽然一亮。

只见围在烟罗坊门前的那群人外边，有个鬼头鬼脑的人，正在那群人身上摸索着。看着他那瘦小的身子却已经鼓出了大肚子，就知道这个偷儿今晚收获颇丰。

“老板娘稍候片刻，我去去就回。”魏一和宫凝打了声招呼，向着那个偷儿走去。

这偷儿个子不高，人也不壮，但两臂及膝，手指纤长，活生生像个猴儿似的。只不过人长得像猴儿，但他的名字却叫“耗子”。

耗子手上功夫厉害，拳脚功夫也不错，所以这扬城中吃这口饭的都管他叫“鼠爷”。

正当耗子打算摸上下一个人的钱袋子时，右肩被猛的一拍，这一下太过突然，素来谨慎小心的耗子根本就没察觉，心中暗道不好，下意识的就把左手向上一翻，扣住右肩的那个手腕，正要发力的时候，就只觉拍在右肩上的那只手上压下一股大力，一下把他按的跪了下去。

耗子龇牙咧嘴的道：“英雄饶命，英雄饶命！小的下回再也不敢了！”

话音方落，耗子右肩借着那只手使了个力，只听得“咔哒”一声，耗子的右胳膊就掉了环，整只膀子软踏踏的不再受制，一个鹞子翻身，左手不知几时翻出一把匕首，寒光灿灿，一扬手照着身后那人捅了过去。

只是这匕首才捅到一半，耗子借着灯光猛地看清那人的脸，心下大骇，这刀哪里还敢捅下去，赶忙收力，道：“魏爷！？您老人家这怎么出来了，吓我一跳啊！”

耗子看着眼前这清朗英俊的男子，心底可是一阵后怕。倘若那匕首真的刺下去，自己多半不死也残。

毕竟眼前这人是魏一，是烟罗坊的杀手，是把他收拾的心服口服的人。而且，他还知道的更多。

只怪他当初有眼不识泰山，摸东西摸到了他身上。如今能保住条命，那都是自己八字硬，有句话怎么说，坏人活千年么！

耗子看着魏一脸上那抹和煦的笑容，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好赔笑道：“这……他们还没进烟罗坊里呢，不算是烟罗坊的客人吧。”

魏一笑道：“当然不算，你先把胳膊接上。”

“诶，好嘞。”

耗子把胳膊接上后，见魏一笑着看自己，也不说话，心里一阵发毛，试探道：“这，爷，您不会让我把银子还回去吧！”

这么多收获，全换回去，他有点舍不得。

“当然不用。”

见魏一又不说话了，耗子从怀里掏出几个钱袋子，递到魏一怀里道：“爷，这点儿钱不成敬意，给您喝酒！”

魏一扣了扣耳朵，道：“这钱我不要，自己收着吧。”

耗子怎么也算是活成人精了，眼见魏一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要，又不放自己走，心下顿时了然，凑近魏一道：“爷，您有什么吩咐，我这就给您办了！”

魏一忽然笑了，这抹笑干干净净，就像这月色一样。拍了拍耗子的肩膀道：“鼠爷说的哪里话，我能有什么吩咐啊。就是——有、点、吵。”

耗子一听，立刻心领神会，看着围在烟罗坊周围的这一圈纨绔子弟，耗子拍拍胸脯道：“爷，等我回去叫几个兄弟过来，您就瞧好吧！就这些软骨头，我过会儿就把他们教育咯。”

魏一挑了挑眉毛。

耗子立刻道：“您放心，我哪敢跑路啊，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魏一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去吧。”

看着耗子一溜烟不见了身影，魏一这才回身，往宫凝那边走去，走到一半，发现宫凝正望着一个方向出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路边是两个喝大了的人，正坐在那谈论着“未闻集”，“胧月阁”之类的事。

这次几年来最大的未闻集会，魏一因为在盯着“幽冥双鬼”，所以没怎么了解，只是这几天听到些零零散散的消息。

魏一走到宫凝身边，发现宫凝依旧没有发现他，听的出神，便出声唤道：“老板娘？”

“嗯？”宫凝一怔，回过神来，看了眼魏一道，“你刚才是干什么去了，抓小偷么？”

魏一笑道：“差不多。”然后魏一向着路边那二人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老板娘，今年这次未闻集出了什么事儿吗，怎么到处都是谈论未闻集的？”

宫凝淡淡道：“没什么。不过是温玉阁回来了，秦弦师……秦弦公子重新回来了而已。”

“秦弦？就是十年前的盟主？”

宫凝点点头。

魏一叹道：“唉，可惜了可惜了！早知秦弦公子会去，我说什么也要去这次未闻集，一览公子风采的。”

宫凝没说话，只是看着夜色，那弯新月。

魏道：“嗯……我又听到他们说什么‘胧月阁’，暮雪之类的事情，这是发生了什么？”

宫凝道：“就是最后决武会上暮雪胜了莫怀策，然后莫怀策暴起伤人。秦弦公子震怒之下，说是如果暮雪有事，就让整个胧月阁陪葬。所以到现在人心惶惶，所有人都盯着暮雪的状况呢。”

“嗯，的确麻烦啊，本来武林盟指望今年大办一场，重聚人心，结果落得这个下场……若是秦弦公子真的对胧月阁出手，这个武林盟怕是不复存在了。倘若当真如此，江湖纷争不断，那咱们的生意岂不是好做了？”魏一正说得高兴，转而又叹道，“能凭一己之力，撼动整个江湖的人，也就只有秦弦公子了吧。”

宫凝神色淡淡，不置可否。

“诶，对了，那个暮雪又是什么人，不过双十年华就能胜得过胧月阁主，这样的人物，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宫凝扫了一眼魏一道：“不过是一个小丫鬟罢了，你又如何能听过。”

魏一见宫凝神色不善，也就不再多问，便道：“对了，这边的事一会儿就解决了，外边天凉，老板娘穿的单薄，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宫凝道：“刚好我那有几张单子，明儿一早你来看看，找一个处理掉。”

魏一笑呵呵道：“好的。”

却在这时隐约听见路边那两人说什么“暮雪”“秦弦”“英雄难过美人关”之类的闲话，宫凝回头又瞥了一眼。

“需要我去处理吗？”魏一道。

宫凝摇摇头，伸出葱白的玉指指向那群人道：“你这尊大菩萨，还是在那群人前显显神通吧。”说完就当先一人向着烟罗坊的后院走去，“三更前解决了，不然太吵，我睡不好。”

眼看着宫凝渐行渐远，整个身影都隐入月色后，魏一才收回目光，抻了个懒腰：“也不知道耗子什么时候回来，若是惹宫凝不开心，明天的单子必然不好解决。看来要自食其力啊。”

魏一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走到那群人身后，然后大声说了句：“我荷包呢？！荷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