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梦还站在门外，一身灰色的袍子，将他衬得超凡脱俗。他虽然是个老人，但是当你看着他的时候，绝不会认为他真的是一个老人。他的眸子在月夜中看来，仿佛就是一把刀。他的话也像是刀，道:“你就是为了杀我而来的？”

李无心道:“正是。你的人头是所有剑客所渴望的，我也不例外。”

独孤梦笑了，道:“很好。”

李无心道:“我来杀你，很好？”

“不错，的确很好。”

李无心深深地看着他，良久，才道:“你没有带剑。”

“我已七年没有带剑了。”

“你不需要剑？“

“是我已经不需用剑。”

李无心笑了，道:“原来你已经练到无剑的地步。”

独孤梦摇头道:“什么是有剑，什么又是无剑？”

李无心皱眉沉声道:“我听人说，一个剑客到了剑道极境，自带护身剑气，摘花飞叶亦可杀人。”

独孤梦道:“但是如果一直渴求无剑的境界，怎么会达到无剑的地步呢？须知返璞归真，无为而至。”

李无心冷冷道:“你说得不错，可惜我不是来学剑的，而是来杀人的。”

李无心扬起他的剑，剑光比月亮更白，比月光更加森冷。剑上的那处凹痕，仿佛一只邪异的眼睛，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它在狞笑，从它来到这个世上的开始，从未停止对人世的报复。

独孤梦静静地站着，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李无心觉得他浑身上下都是破绽，自己反倒无法下手。

“你为什么不动手？“独孤梦脸上露出了微笑，道，“因为你知道你无法杀我。”

李无心没有否认，他若是一剑刺，败的必然是自己。

独孤梦看了看立在一旁的独孤海，朝李无心道:“你跟我来。”

独孤海也不问李无心是否同意，自己反而先走出去。他知道，李无心一定会来。年轻人的心事和脾气，大致都是如此。

李无心也不例外。

他迈开步子跟了出去，临走时看了独孤海一眼。独孤海目中无光，仿佛已失去了灵魂。

–对于有些人来说，失败等于死亡。

–不是形体的寂灭，而是心与剑的死亡。

直到李无心离开这间屋子，李无心才知道原来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不是身体的寂灭，而是心的死亡。

他心不在焉地跟在独孤梦的后面，他有些后悔，刚才本该一剑杀了孤独海，那样至少不必让他如此难受。

但是独孤梦为何看见自己的弟子如此痛苦，而不发一言呢？或者，他本来就是一个冰冷无情的人，除了他自己，什么都不在乎。

李无心没有再想下去，但是他的眼睛泛起了一种更深的痛恨之色。

走了良久，两人到了一座石桥上，桥底下是万丈的黑暗。李无心顺着石桥的围栏向下看，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劲风不断拍打着他的脸庞。他毫不怀疑，如果一旦失足掉下，无论什么人都绝无生还的可能。

桥并不长，只有七八丈，前面有一座小门，门旁两边各挂着两个灯笼。

朱红的灯笼，黑色的字。

“封剑祠”！

李无心当然也知道，独孤梦已封剑多年。

“当年张百忍重做兵器谱排行的时候，曾将你的独孤大剑列为天下第七，排名仅在嵩阳铁剑之下。但我知道，你的剑道修为，却不在当今任何人之下。”

门旁的古松下，慢悠悠地走出一个人，赫然就是那在山道睡觉的老乞丐。

李无心的瞳孔在收缩，因为他竟无法发觉此人的存在。

独孤梦停了下来，道:“关于这些事情，我已忘记了。”

老乞丐目中射出一道寒光，冷冷道:“你虽然忘记了，但是你的剑还在，你的人也在，你的债当然也还在。”

“所以该还的债，是逃不掉的。”

老乞丐看了李无心一眼，道:“但是我却认为，这个年轻人不像是能向你讨债的人。”

“这我也知道。”

“那么为什么不公平一点，还要去拔你的独孤大剑？莫非这些年来你封剑是假，磨剑是真？”

独孤梦已在苦笑。

李无心出声道:“这本来就很公平了，我选时间，他选地点。我手中有剑，他为什么不能有剑？”

老乞丐大笑了起来，道:“好，有骨气！”

老乞丐已让开一条路。

独孤梦却没有动。

“还不去取剑？”

“不能取？”

“为什么不能取？”

“因为我还有件事没有做。”

“什么事？”

“请你下山。”

老乞丐忽然又哈哈大笑，在地上打起滚来。

李无心怔住，而独孤梦却见怪不怪，只是他的眼睛从没从老乞丐的身上移开。李无心就在他的身后，他的手中有剑，只要一剑刺下去，岂非就报了父仇？

李无心动心了，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杀了独孤梦，就可以带丹丹远走高飞！

他的手已握紧，可是他的后背在流汗。

“你不走？”独孤梦又问老乞丐。

老乞丐从地上跳起来，瞪着独孤梦骂道:“我走就走！谁稀罕这破地方待着。”

说完，老乞丐跃起五六丈高，几个起落就消失在黑暗里。

可是独孤梦却没有动，反而叹了口气，道:“你也走吧。”

李无心冷笑道:“你莫非言而无信？”

独孤梦转过身来，李无心就看到了他的笑容。

“你来，不过是求死而已。”

李无心没有说话，但心却在颤抖。

“你跟我动手，根本没有机会。我之所以接受你的挑战，是因为这些年来，你在江湖上已经杀了太多人。”

李无心没有否认。

“我本想杀了你。在你跟独孤海决斗之后，我没有动手，是因为我发现你是个难得的剑客。所以我决定用我的独孤大剑，来终结一切仇恨。”

–只有全力以赴，才是对对手最好的尊敬。

“但是就在刚才，我改变了主意，决定不杀你。你知道是为了什么？”

李无心道:“因为那个老乞丐。我看得出，你们的关系并不太好。”

独孤梦道:“不，那个人固然可怕，却不足以让我改变主意。而是因为我将背部暴露在你的剑下，你却没有动手。一个不愿背后偷袭的剑客，还并不太坏。”

“那是因为我知道，我纵然出手，未必能杀得了你。”

“但是我那是注意力已分散，你一出手，我必然要错身应付，这时老乞丐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之所以出现，就是为了要给你制造机会。他比你还恨我，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知道。”

“他是玉散人。”

武林三散人之一的玉散人，竟是这样一个邋遢的乞丐，李无心的确想不到。

“你现在是不是后悔？”

如果刚才李无心出手，配合玉散人，胜算的确很大。可惜他已想明白，一个背后出手的剑客，根本不配用剑。

所以他并不后悔。

独孤梦笑了笑继续道:“你应该庆幸，因为刚才你若是动手，我尽管十分被动，但是我一定先杀了你。你底子不错，回去苦练十年再来报仇，未必没有跟我决一胜负的机会。所以，你走吧，无论任何时候，只要你觉得足以打倒我，就来找我报仇吧。”

李无心仍旧一动不动，嘴角却露出了残酷的微笑。

“我既然来了，嫣有一走了之的道理？”

独孤梦仿佛猜到他会这么说一样，放声大笑，走进了这黑暗的封剑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