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反问道:“你知道何为名剑，何为神剑吗？”

李无心冷哼一声，道:“名剑如何，神剑又如何？能够杀人的剑，才是好剑。”

独孤海反问道:“那什么样的剑才能杀人？”

李无心没有说话。

独孤海叹道:“其实，杀人的锋芒不在剑上，而在握剑人的手中。”

“所以，我没有看到你的剑，我只看到你的人。”

李无心本身岂非一把锋利的宝剑？但剑太过锋利，伤的不仅是敌人，还会伤了自己。

这样的道理，岂是年纪轻轻的他能够懂得的？独孤梦闪过痛惜之色，他实在不忍心对这个年轻人动手。但是名剑山庄绝不容许任何人的冒犯，也绝不容许失败。

不该来的人，如果来了，就只能死掉，没有第二个选择。

就在这瞬间的思绪之间，独孤海已站得十分笔直，沉声道:“你动手吧。”

李无心说:“动手之前，有一件事我要问清楚。”

“你尽管说。”

“独孤梦究竟在哪里？”

“你击败了我，我自然告诉你。”

“好。”

话音刚落，李无心的剑已出鞘，而他整个人同时飞身而起，闪亮的剑锋直取独孤海的咽喉。

独孤海的手中并没有剑，眼中也并没有慌张之色。面对这如龙似虎的一剑，他仅仅是伸出了两个手指头。在李无心的剑离他的咽喉只有半寸之时，他夹住了李无心的剑。

李无心表面波澜不惊，但是心中却已惊骇不已。已那一剑的速度和力量，足以取下一流高手的性命。但用两根手指就能挡住剑锋的人，他还没有遇到过。

这是个怪物！

李无心想抽身拔剑，可是剑锋被独孤海死死缠住，拔不出来。他冷哼一声，左手曲指成鼓，在剑身上轻轻一弹，一股冰花自剑柄上迅速蔓延，冒出丝丝冷气。

“寒冰真气！”独孤海大叫一声，急忙弃剑，倒退几个身形。他面如冷霜，真正地动了杀机。“好歹毒的小子，寒冰剑是你什么人？”

“这与你有何关系。”

独孤海目中寒光爆射，一字一顿道:“但凡练过寒冰剑法的人，都得死。”

说话间，独孤海已经屈指成爪，踏着流云般的步伐，如同一头猎豹，气势汹汹地袭来。李无心惊疑不定，须知以空手对敌方白刃时先行出手乃是武林大忌，因为这样会将自己空门先行暴露出来，以静制动才是上策。但是独孤海反其道而行，莫非有所依仗？

李无心已经看出独孤海这一招中的破绽，换做是平常，他一剑刺出，独孤海已经一命呜呼。但是李无心知道独孤海绝不是一般的江湖草莽，此刻若是出剑，极有可能中了他的圈套。

所以他没有还击，只是轻轻地向旁边掠了出去，堪堪避过独孤海的利爪，险而又险。

独孤海反应更快，一击不中，身形变化，攻势急转，直取他的心脉。此刻独孤海的利爪距离李无心的胸膛已不足半尺，李无心刚刚稳住身子，已避无可避。

可是他的手中还有剑，而剑已出手，仿佛一条凶猛的蛟龙，斜刺而出。这一剑的去势就是要斩断独孤海袭来的右爪，他若想要这只右手，必然要变招。

独孤海变招，李无心才有绝处逢生的机会。但是独孤海没有变招，反而用自己的左手，去抓住李无心的剑。

闪亮的剑锋，枯瘦修长的手掌！

独孤海已胜利在望，没有比他更清楚，他的手掌已经练到堪比世界上任何一把宝剑的坚硬程度，他的爪功，可以轻易刺入巨石。他没有兵器，但是他的手本身就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兵器之一。

他已不需要剑！李无心的手上虽然有把凶剑而且已经刺出，但是以这柄剑刺出的力量和速度，他自信完全可以用自己的左手夹住。那时，他的右手已经狠狠地插入李无心的胸膛。

–李无心，他究竟是有心，还是真的没心？

独孤海的心神有些恍惚，却又有些兴奋。他已经很久没有杀人，火热的鲜血往往可以刺激他的神经，释放他那隐忍已久的欲望。

“呲”的一声，惊变发生，时间仿佛凝固了。那柄剑突然间变得很快，独孤梦的左手来不及抓住。剑光霍霍，如同一个恶魔露出闪闪发光的牙齿，向他嘲讽，向他狞笑。

一阵剧痛传来，李无心的剑深深地刺穿他的右臂，白色的剑锋，滴着猩红的鲜血。

好快的剑！

独孤海瞪直了眼睛，根本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事。但是深入骨髓的痛苦又深深地提醒他，这不是幻觉，更不是一场梦。

他的右手已经穿破李无心的衣服，距离李无心的胸膛还有毫厘，但是他知道永远不可能刺入他的胸膛了。

他已败了，败得一败涂地！

李无心冷峻地看着他，说不出喜怒哀乐，因为他虽然赢了，但是他赢得并不光彩。他故意降低了出剑的速度，才让独孤梦如此托大，不然这一战，胜负难料。

独孤梦忍着剧痛，将自己的右手从李无心的剑上挣脱，迸出的鲜血洒了一地。他咬牙踉踉跄跄地后退，鲜血不断滴落，他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李无心什么也没说，他知道他说什么都没有用。败者需要尊重，却不需要怜悯。他看着独孤海，静静地等待他履行他的诺言。

独孤海喘着粗气，强笑道:“好个李无心，这一招也是寒冰剑教你的？”

寒冰剑是谁？李无心根本不知道，他的寒冰真气完全是从他母亲那里获得。

“你不服？”

“我已败了，但是我却不服。”独孤海黯然道，“可是我现在再与你动手，也绝非你的对手了。你当然也不会给我养伤的机会。”

李无心没有否认。

独孤海继续道:“所以无论如何，我应该带你去找我的师傅。”

李无心淡淡道:“名剑山庄的人一向言而有信。”

独孤海却笑了，凄楚地道:“可是你应该知道一个人若是死了，就算言而无信，也绝不会有人再怪他。”

李无心脸色变了。

独孤海忽然朝天一掌往自己头上打去，李无心根本来不及去阻止。

“住手！”

一声惊天动地地厉喝传来，独孤海扬起的手掌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一张痛苦扭曲的脸庞也倏然间变得激动无比。紧接着李无心身后的门缓缓开启。

他转身，徐徐看去，只见明月大如斗盖，一个白发斑驳的老人正站在明月的下面，明明就在眼前，却仿佛是由极其遥远的地方一步跨越而来。

–咫尺的剑，咫尺的人。

–天上的月，天上的神。

他没有配剑，但是当他出现的那一刻，他的剑却仿佛无处不在。李无心浑身上下的弱点，都已完全暴露在这无边无际的剑意之下。他毫不怀疑，只要他稍微动一动，必将万劫不复。

李无心已猜出，眼前的这个老人，一定就是独孤梦！可是这一战还未开始，他就已输了九成。他的耳边不断回想起南宫辰龙的话:“少侠若想取胜，一定要先发制人，还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南宫辰龙没有骗他，只有在独孤梦的剑势还没有化开的时候，他才有取胜的渺茫的机会。可是现在，他却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了。独孤梦的剑势已展开，此刻他就是人中之剑，剑中之神。

李无心喉头苦涩，整个人不由自主在颤抖着，额上不断渗出细汗。他低下头，又看到了他的剑。剑身散发苍白的光芒，笔直得仿佛不可见的黄泉路，铮铮冷锋仿佛从未屈服过任何事物;剑上有一处小小的凹痕，像黑夜里的繁星，像地狱探来的眸光，像情人的泪滴。

他想起孩童的时光，他的母亲抱着他在破陋的老屋里，望着天上的明月，一遍又一遍地流着的眼泪;他想起和丹丹分别时，她千万无语都化为无语，在他的额头上亲吻时留下的眼泪。

为何总是在黑暗的晚上，为何泪滴总是如珍珠那样明亮，又如明月那般哀伤？

为了这些流年中的哀伤，为了曾经的诺言，这一战，他要么杀了独孤梦，要么就死在这里。

他的一生岂非就是为了这个而活着？

他抬头，冷冷地凝视着独孤梦。就在一瞬间，他又变成了李无心。

–那个杀人无算的冷血剑客，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天涯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