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啦，噗啦，紧紧依附着船舷上木头的火焰，用尽了自己最后的一分气力，唱响了属于自己的绝命曲。紧接着，它的灵魂开始升天，细细的，绵延不断的，可能还要有一会儿才能完全消散。黑夜渐渐褪去，按照你方唱罢我方登场的剧本演绎，黑夜退去之后，上场的是笼罩江面的浓雾。吹开浓雾，是凌乱交错在一起的百十条船，横陈的将军骨随处可见，淼淼的还没有完全消散的青烟，在上空荡漾着。清晨寒冷，胡灵妙披着自己白色的毛皮风衣，裹得严严实实紧紧跟在兄长胡海昆后面来战场视察，她有些揪心，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虽然军报传来，大获全胜，一切安好，但是她温暖柔软的心还是不放心。她怕他报喜不报忧，她想见到他。呼啦呼啦，一片铠甲撞击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

是他！啊，是他！本来眉头紧锁的她，脸上荡起了笑容，忽然转身，映入眼帘的他是她从来没见过的英武飒爽。他头发披散着，脸上还挂着烟熏的灰，身上的铠甲也磨掉了漆，露出灰白色的本来面目，还沾着喷溅的血液残渍，好在他并没有受伤。赵程行礼，说道。

“末将，参见盟主和公主！”

她不顾一切的冲到了他身前，抱住了他，急促地，停不下来地说道。

“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来，我看看。你没受伤吧，没受伤，没受伤···”

她不停的在自言自语。他看着他，微笑着说。

“我很好。”

“我知道我跟神明祈福请愿，他都听到了，他替我护佑你。“她又紧紧抱住了他。胡灵妙一边说着，一边流泪。

这一切胡海昆都看在眼里，他很欣慰，始终让他牵肠挂肚的，除了让他咬牙切齿一定要推翻的龙江反动朝廷，就是他这个亲妹妹了，如今看到妹妹有了可以倚靠的人，他很欣慰。

“好了，灵妙，到我这儿来，快过来。”胡海昆开口说道。

深情的和赵程对望了一眼，胡灵妙不舍的躲到了胡海昆身后。

“赵程，易水青呢？怎么没见他人。”胡海昆问道。

“盟主，这个噩耗还没来得及向您禀告。易水青将军在指挥战场作战时，不幸被羽箭射中，已经殉国了。”赵程悲戚的说道。听到这里，胡灵妙眼中灵光闪过，果然不负她所望。

“哎，易水青将军忠心为国，他的离世让我痛失一名骁勇善战的爱将。此战易水青将军居功至伟，我们龙弦同盟永远也不会忘记易水青将军！”胡海昆一声长叹的说道。

随后，他面朝西方，作揖行礼，送别易水青将军。“将军走好”！身边所有人员也一起跟随胡海昆向西方作揖行礼。

这时有军士来报。“盟主，公主，将军，军士们在打扫战场时发现一个身着统帅样式铠甲的尸身，怀疑是敌军的统军将领，但是军士们不敢确定，只得保护了起来。”

“走吧，去看看。”胡海昆说道。

一行人乘坐小船登上了发现尸身的大船，来到了这具尸身旁边。只见他坐在血泊里，背倚着船舷，头盔散落在离身体两三米远的地方，头颅低垂着，眼睛圆圆的睁着，身上金光灿灿的铠甲已经磨损的没有了颜色，但依然清晰可见上面雕绰的图案。身体侧面有一大块血红的印记，看来此处是被兵器刺伤之后流出了好多血。腹部有一把剑直直的插过铠甲，刺穿了整个身体。从地上喷洒的血迹来看，他并不是直接死于身侧的刺伤，也不是腹部的利剑，最终死因是伤口太多，血流太多而亡，死前他还是自己挪动到船舷边的。是刘旭光无疑了。

“说到底，也是一代勇将。力战而死，也不枉了他统帅的名头。只可惜是追随错了人。厚葬了吧。”胡海昆有感而发的说道。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所剩不多的大船载着所剩不多的中央军的将士们，在大江江面清晨浓雾的笼罩下，十分狼狈的向陶州驶去。出征时整齐洁净的桅杆，如今也残破了，风帆也随意的耷拉在桅杆上，风帆的缆绳还断了一根，是被火箭射中烧断的。船身上，船舷上，零零落落的散着一些已经灭火的的弓箭，船上面和船舱里东倒西歪的倚着，坐着，躺着一个个的将士，他们的盔甲有的缺失了，有的损坏了，有些人胳膊上，腿上，胸膛上，还缠着一些纱布，他们都受伤了。在船头，船身和船尾都立着几个军士，他们在观察着四周，警惕着，小心着，守望者。虽然在这几艘缓缓前行的大船的周围都是白茫茫的迷雾，警卫的军士本也看不了很远的距离，但是他们还是在警醒的观察着四周。龙灿坐在桅杆下面，目光直直的看向远方，他的衣服有些残破了，头盔也已经摘掉了，头发有些凌乱。清风一吹，有些头发吹到了面前遮住了脸，他缓缓伸手拨楞开面前的头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歪歪头环视了一下东倒西歪的将士们，低下了头。

至此，由宝元皇帝坚持发动的这一场旨在消灭易州军连同胡海昆、胡灵妙兄妹的战争，以北方中央朝廷的彻底失败而告终。此一役，以胡海昆为首的龙弦同盟取得了巨大的胜利，胡海昆和胡灵妙不仅保住了易州，而且凭借着易州军出色的战绩，重挫了胡昌和的北方朝廷，北方朝廷对胡海昆的龙弦同盟的军事优势荡然无存。此一役的意义是十分巨大的，易州军威名从此传遍了整个龙弦王朝，胡海昆也趁机向外输出自己力主建立的龙弦同盟用以对抗龙江的中央朝廷，龙弦北部除了北方边境总督府进驻的同州不敢有所造次，申州和行州都有所动摇；深处西部的蜀州的中央驻屯军统领和节度使相互勾结，已经开始有所行动，准备响应龙弦同盟。

易州军大胜之后，旋即派出三路军士直接进驻与易州相邻的灵州和禹州，毋庸多言，灵州和禹州的州官皆不敢违抗胡海昆的命令，直接开城纳降，并入龙弦同盟版图。如此，由胡海昆直接控制的地区已经覆盖了整个中原的南部三州。紧接着胡海昆也派出了使者前往龙弦的故土，深处南原地区的龙源，面见龙源省总督，希望得到龙源省总督的支持。而此时，战败之后的北方中央朝廷内部，也开始分崩离析。

陶州节度使林翰获知了前线战报，吓得把手中的书本都直接掉落在地上。本来好好端坐着看着书本的他，是怎么的也坐不住了，他急切的不由自主的来回踱步。虽说，他和刘旭光不睦，但是听闻刘旭光战死，前线作战的中央军折损大半，他也顾不得和刘旭光之间的那些牵扯了。此时的他如惊弓之鸟，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怕是也只有来回踱步能让他心安些。他时不时地还自言自语一番。

“刘旭光死了，中央军没了，这要是易州军打来我这陶州又怎么守得住，这完全守不住啊。易州军连中央军都能打败，何况我这弱弱的州军。”

“不行不行啊，陶州不能没了啊，陶州没了，我肯定也活不了了，不会不会，陶州不会没了的，陛下是不会拱手让出陶州的，不会的，不会的。中央军不是还没死光吗，还有人啊，人去哪儿了，赶紧回来守城啊！”

一开启了碎碎念，林翰就没有停了。自言自语到这里，他一下跑到来禀报军报的军士身边，急切的问道。

“皇甫昭死了吗？龙灿死了吗？中央军还剩下多少人？”

被他这急切的举动一吓，军士忙行礼，说道。

“将军，目前还没有皇甫昭将军和龙灿将军的消息，若是两位将军还活着，定是会带一些军士回来的。将军，这样重大的军报，您不赶紧向陛下汇报吗？”军士试探着说道。

“对对对，向陛下禀报，向陛下要人，向陛下禀报。”林翰依旧十分紧张的说道。

陶州前线的军报，没有人敢有任何的耽搁，林翰的军报被以最快的速度呈给了胡昌和。胡昌和看完军报，瘫坐在椅子上，久久说不出话来，一声叹息，十分无力的闭上了双眼。现在，他只想静一静。眼下，他面临的是一个十分窘迫的局面，他力主推动对易州的剿罚，结果现在胡海越病重，刘旭光战死，精锐的中央军遭受重创。这样的局面对他的执政是十分不利的，他不得不防着有其他人会觊觎他的皇位，比如胡屿。当初胡屿坚决反对出兵易州，到现在兵败易州，本就在军中很有威望的蜀王胡屿，如今更为胡昌和忌惮。但是忌惮归忌惮，他要坐稳这皇位，却是轻易动不得蜀王胡屿。当前最重要的还是要稳住在京城的中央军的军心，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的道理，胡昌和还是十分明白的。要是军心不稳动了胡屿，这些大兵们还不闹上天去！但是偏偏恰巧又是这个时候，胡海越病重不省人事，胡昌和他自己手上也是无人可用。

与此同时，胡海林的情报网也探知到了中央军折戟易州的重磅消息，胡海林也自是不敢耽搁，马上去禀报了胡屿。

“母亲，我们最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中央军大败，刘旭光战死，现在陶州已经是恐慌情绪蔓延了。他们都很担心易州军会趁机攻进陶州。”胡海林向胡屿禀报说道。

“有没有皇甫昭的消息？”胡屿问道。

“暂时还没有，刘旭光的副将龙灿也没有消息。”胡海林答道。

“且看皇兄怎么处理吧。陶州这个事情确实比较棘手，如果皇甫昭在的话，还好些，有他在，大概率陶州无虞。你注意下，要把中央军兵败易州的消息散播出去。在这个消息没有传遍之前，我不能主动去面见皇兄，这样显得我太上心了，更会显得可疑。你和宫中的人保持联系，你联系好宫中这一条线，至于军中，我来安排。”胡屿缜密的安排道。

“母亲放心，海林会安排好。”胡海林答道。

正当陶州的林翰提心吊胆之时，好消息却又接踵而至，先是得到了消息，皇甫昭领军归营，紧接着又得到消息龙灿也领军归营。林翰自是急不可耐的一个一个的去拜访，去慰问。林翰一路小跑，急急忙忙的跑到了皇甫昭的营地里，急不可耐的开口问道。

“皇甫将军这一路作战可好？是否还顺利？”

“我们本已突破了江防阵地，准备进攻易州军的中军营帐，但是实在是寡不敌众，难以继续前进，而且刘将军率领的军士也遭到了易州军的顽强阻击，我没法带领将士们和刘将军带领的将士们首尾呼应，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我只能撤离了战场。刘将军他们被阻止在了江中，他们那边到底怎么样？”皇甫昭也急切的想知道另一路的战况如何。

“折损大半，刘将军战死。刚才在来看你的路上，听闻龙灿将军率领一些将士撤了出来。具体情况我一会儿还要去再问他。”林翰无奈的回答道。

“哎！可惜呀···若是刘旭光肯多给我一些将士，就算他这一路遭遇了失败，那也不至于我寡不敌众，不能取得更大的战果。若有多一些将士，易州军的中军营帐，也不是没可能拿下来。到时前后夹攻，战果可能就是完全不一样。现在这样，我们真的是大败了吗？皇甫昭痛心疾首的说道。走吧，走吧，我们一起去找龙灿。”皇甫昭继续说道。

一进龙灿的营帐，皇甫昭直接喊道。“龙灿，龙灿，你在哪儿呢？”

进了龙灿的营帐，看到龙灿正无精打采，萎靡不振的躺在床帐上。皇甫昭走上前去直接把龙灿从床上拎起来，大声的吼道。

“龙灿，你在干什么，一场仗，你怎么成这样了！”

“都死了，全都死了，全都完了。我们中央军···”龙灿有气无力的说到这里，嘤嘤的哭了起来。

“战败是事实，我们损失惨重也是事实，但是你得振作，你是刘旭光的副将，他死了你得替他带好他的兵。死去的已经死去了，你既然活着就要为活着的人考虑，你知不知道！我寡不敌众，我也败了，但是我不会意志消沉，一场仗，总是有输有赢。只要人还活着，只要信念还在就一定能把输了的全部拿回来。你醒醒吧！”皇甫昭愤怒的朝龙灿嘶吼道。

经过皇甫昭的这一番教育，龙灿回神了许多，也不似之前那么颓唐了。皇甫昭接着说道。

“现在我们最重要的是要重整军队，经此一役，将士们都很辛劳，我们要先修整，同时也不能放松江防阵地。这场失败，将士们士气都很低落，亟需要把士气提上来。易州军这场大胜，极有可能他们在稍事休整之后，会来攻打陶州。陶州属于京兆六州，千万不能有失。”

“对对对，皇甫将军说得对，咱们一定要防止易州反扑。陶州有失，可就直接打开了通往龙江的门户啊！”林翰急切地说道。

“龙灿，此次刘旭光和你率领的东路军人马是主力部队，主力部队损失殆尽，无论如何你是要去龙江给陛下一个交代的。陶州这里的驻防，我会向陛下请缨接管，请林翰将军给你安排，恢复了精神气力，就回龙江去吧。经此大败，龙江难免会暗流涌动，如今刘旭光死了，皇太子殿下病情还不知怎样。你回龙江好歹也能帮衬着些陛下。”皇甫昭斩钉截铁的对龙灿和林翰说道。

“是是是，全部听皇甫将军安排。末将自会全力安排协助皇甫将军和龙将军。”林翰十分乖巧谄媚地接着皇甫昭的话头说道。

既是技不如人，面对大败之局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而没有什么补益的建树。如今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哪里还能有什么怨言，哪里还能有什么自己说话的余地呢。虽是心中有千般万般的不甘与不忿，此刻也只能艰难的点点头，表示认可。讲来讲去都是大局观的冠冕堂皇，你的那些心思又怎么能瞒得过我呢。刘旭光死了，我也被你赶回去了，负责驻防陶州的任务自己抢夺了去。易州军在水上再厉害，到了陆地上攻城，指定会被吊打。唾手可得的驻防有功，守城有功，那这以后对易州的盯防任务便全部落到了手上。再往后过些年，当中央军的实力恢复过来，再次平叛易州，是妥妥的统军将领。若是打下了易州，便又成了南北统一的重臣。北方边境总督、右枢密使，那还不是随心挑。哎，可惜了，可恨啊。一招输，招招输啊。虽然是表面上云淡风轻，但在内心里，龙灿心里早已经翻江倒海了。但是，那又能怎样呢。乖乖的滚回龙江吧···皇甫昭，你等着吧，咱们俩还没完呢！